說這些沒别的意思,無非就是想表明我是一個俗人罷了。作爲一個俗人來說,我當然懂得這個鬼魂不肯離開的原因,鬼的重量很輕,正因爲如此,它們才被戲谑的稱之爲“阿飄”。而**是有重量的,當二者合二爲一的時候,就好像是一個缺失的圓圈找到了自己缺失的一角,這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我告訴那個男人,你已經死了,死了就該有死後該去的地方,你占據别人的身體這本身是一種錯誤的做法,你已經錯了很久了,不要一錯再錯。我始終是要先用這種勸慰的方式來改變鬼魂,但是我并不能次次都保證它們會聽我的。鬼魂一直沒有回答我的這個問題,隻是一直用那些很讓我不解的表情,來讓我感覺到它其實也在糾結矛盾。于是我就跟他商量,我說這樣吧,我給你找一套同樣的壽衣燒給你,你也不用去複仇了,這就送你安心上路好不好?它依舊不回答我,仿佛相比之下,呆在這個男人身體裏比複仇還舒服,而起初反複念叨的幫他找帽子這件事,隻不過是心裏的一個結,可有可無的結罷了。
如此這般的勸慰了很久,但是他依然沒有流露出自願要離開的樣子。于是我一時沒了辦法,就對胡宗仁說,要不咱們先給他燒個衣服,然後再想一下怎麽辦?胡宗仁搖搖頭說,衣服自然是要燒的,但是不能如他所願燒一套完整的壽衣,他已經錯了這麽久,必須要扭轉過來,給它燒的衣服,咱們得動動手腳。我點點頭,因爲我知道胡宗仁的意思是讓黃婆婆給這個鬼魂制作一套紙衣服。黃婆婆每年都會給很多信徒制作衣服,他們大多都是失去了親人的人,通常都是做夢夢見自己逝去的親人給自己托夢了,說冷了,衣服髒了之類的,于是她制作的衣服,基本上可以确保一段時間之内,逝者不會再次以這樣的方式來和活人産生交流。同樣的道理,燒了這樣衣服的逝者,也都會在餘下的日子過得非常安穩。
我對胡宗仁,那好,那你就在這兒把這個人守着,我這就到老太婆那兒去拿衣服。胡宗仁點點頭。接着我就按下了牆上的按鈕,讓人來給我開門,我說我待會還要回來,我的同伴還在這裏,他也沒說什麽,就這麽順利的放了我出去,然後我以幾乎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黃婆婆家裏,途中給她打了電話,說了這個男人的生辰年月,以保證我到了她那兒,立刻就能夠拿到衣服。
可是當我馬不停蹄的跑去拿了又趕回醫院之後,打開門卻發現胡宗仁身邊除了那個女人以外,還坐着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安醫生。于是我問他們說,不是說安醫生都不願意在看見這個病人了嗎?怎麽又來了。安醫生有點不好意思的笑着,沒有說話。胡宗仁告訴我說,因爲我告訴他,目前這個鬼魂已經被咱們牢牢給制住了,沒有辦法再吓人了。并且我告訴他許多事情應該有始有終,我們給這個鬼魂燒了衣服後,既然你也曾經試圖爲他解決疑惑,那麽這件事還是讓給你來做吧。
我相信安醫生也是經過考慮後才趕過來的,所以我對他點點頭,雖然我并不确定安醫生一定能夠解決這個鬼魂的執念,但是試試也終歸叫做努力過了,實在搞不定,還有我和胡宗仁呢。
于是胡宗仁和就一起坐在一邊,讓安醫生去和病人談話。安醫生說話的口吻依舊和最初我們在錄像裏看到的一樣,平和溫柔。而他說話的内容來看,很明顯在我回來之前,胡宗仁都已經把情況告訴了他,在我們看來需要了解的是這個人的死因和執念,而在安醫生看來,重點則在于怎麽讓他釋懷。
這大概也是這兩個行業唯一一個相同的地方。安醫生對這個男人心裏鋪墊了很長時間,如果說我們和鬼魂的溝通是爲了弄清楚情況而一問一答的話,那麽安醫生的方式,則帶有很強的暗示性,他往往會給出兩個截然不同的選項,并且誘導對方按照他的選項來。例如當安醫生問道,如果說現在你能夠自由活動的話,你是願意安安靜靜,心中無怨無恨的存在,還是帶着滿腹的戾氣,去尋仇報仇?這樣的選擇對于鬼魂來說其實原本就是自己面臨的選擇,不過當安醫生用這樣的話術說出來以後,他們往往會停下來思考,思考的同時卻是相對平靜的,所以他的選擇是,我要安安靜靜的。
至此我才真正體會到心理醫生催眠的可怕,可以在你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去窺探你内心最真實的聲音。安醫生說,在我們天主教裏,附身在他人身上的,我們稱其爲惡魔,魔是一回事,重點在于這個惡字,所以當你第一次附身在這個病人身上的時候,你其實已經注定要爲你的所爲付出代價了。而他們是寬容的,他們能夠容納你犯下的所有罪行,隻要你誠心忏悔,并就此悔過。安醫生說話的方式,是先以聊天的方式放松對方,使其對自己不産生抗拒,不出現對立情緒,繼而再以這種誘導性的方式,讓對方反思自己的做法,說穿了,說服對方打敗對方的人,其實就是這個鬼魂自己而已。
我們靜靜的聽着他們聊天,到了最後,這個男人坐在床上,開始掩面哭了起來,安醫生伸手摸住了他的頭頂對他說,累了吧,那就離開吧。說完他對着我點點頭。
于是我走到了男人的身邊,摸出羅盤在周圍悄悄測了一下,有一種即将沖破牢籠般大力的靈動,但是這種大力,卻并非帶着怨恨,而是帶着自責和釋懷,讓我明顯的察覺到,它其實已經想通了。
我對胡宗仁示意現在是時候把這個鬼魂送走了,于是胡宗仁開始念咒起靈,然後按照這個男人的姓名和生辰,給眉山當地的城隍發了牒文,提醒城隍這個亡魂由我胡宗仁帶走,你的陰司就不要來幹預了,接着我們非常沒道德的在醫院的病床邊悄悄把黃婆婆糊好的紙衣服燒掉,胡宗仁将灰燼收進了自己的八卦袋。
我問胡宗仁,最後一段路你來還是我來?胡宗仁想了想說,還是他自己來吧。于是我們圍在床邊,看着胡宗仁用手掌開始反方向把先前他“斬”開的那道口子封合,然後去除了牆上和背上的符咒,隻剩下米陣還包圍着這個男人。胡宗仁開始用比較緩慢的速度撤掉了米陣,但是還是把收集回來的米粒都丢盡了自己的八卦袋裏,其實現在這個鬼魂是完全可以自己移動了,但是它并沒有逃走,反而是在這個男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安醫生告訴我,這個笑容和早前自己看到的那種不一樣,那種看上去非常詭異,而這次,看上去卻讓人覺得心裏高興。
送魂一如既往的順利,而當鬼魂送走的一刹那,原本坐着的男人突然好像身子一軟,倒在了床上,這一下卻把男人的老婆給吓壞了,盡管我們一直告訴她,那隻是鬼魂離開了身體後,自己的靈魂和身體相互還沒能适應造成的,不用擔心。于是我們繼續等了十多分鍾後,男人醒過來了,在幹嘔了幾聲之後,恍恍惚惚的看着我們,當他老婆開始喊他的名字的時候,他遲疑了幾秒鍾,然後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看到他恢複正常後,我們也知道,我們的事情辦完了。于是簡單交代了幾句之後,請這個男人夫妻保重身體,我們就和安醫生一起離開了醫院。在醫院門口,安醫生有些感歎的說,他現在不知道怎麽來看待我和胡宗仁這樣的職業,也會從此刻開始,重新換一個角度和眼光來看待他自己心理醫生的這個職業,最後他說謝謝我們,不止是因爲我們幫他解決了這樣一件事情。
安醫生說酬金過兩天就會入賬,我們心想反正他是座攤生意,也不擔心他賴賬了。在安醫生離開以後,我也開車帶着胡宗仁一起下山了。這一路下山的時候,我才有機會欣賞下這裏的風景,這座山算是主城區裏少有的未開發地區,植被茂密,除了偶爾路過會有一些農戶之外。當時也是臨近傍晚,能夠一邊下山一邊看着太陽消失在山林間,也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胡宗仁從一上車開始,就脫了自己的鞋,把腳伸到了窗戶上。對于他的一些陋習,我實在是連去糾正都懶得做了,不過他一直沒說話,隻是有點發愣的看着窗外,而從他的那個角度,其實是看不到窗外的。
于是我摸出兩根煙,一起在我嘴裏點燃,接着遞了一根給胡宗仁。胡宗仁接過之後,我問他,你是時候告訴我了,你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