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一個身穿棗紅色衣服的中年婦女就趕了過來,看樣子她們家隔得還真是挺遠。在和我們碰頭以後,我們就一起上車朝着她家的方向開去。蓬南人民的口音算是比較獨特,和胡宗仁的口音有些接近但又不完全一樣。胡宗仁是儀隴人,儀隴轄屬于四川南充,而蓬南卻屬于遂甯管轄。南充和遂甯原本是相鄰,但蓬南的口音卻更偏南充一些。例如他們說“回去”,發音是“肥克”,又例如“說話”,發音則爲“說發”,作爲我個人來說,對于這種地道的鄉音是有莫大的好感的。
她們家住的還真是不近,沿着一條狹窄的山路彎彎拐拐的走着,道路窄得撐死了也隻能并行通過一輛三輪車和一輛轎車,幸好當時時間還比較早,路上沒有什麽車,在經過一個山神廟之後,我們就到了他們家。這是一棟典型的川東農戶,看樣子在農村這樣的環境下還算是家境不錯的人家了。兩層樓的磚房,房子的一側和房子呈直角排列的地方有幾個小偏房,分别是廚房和廁所。房子面前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院子的四周用齊腰高的磚砌成了圍牆,院子裏散放着養了一些雞。正對着房子就是一大片開闊的農田,由于房子坐落的位置較高,所以視野非常開闊,用胡宗仁的話來說,這叫做左青龍,右白虎,背靠青山,是“有靠山”的,風水位置上來看算得上是極佳了。
中年女人從堂屋裏端出兩根條凳,給了我和胡宗仁一人一根,接着又從屋裏拿出了香煙,分發給我和胡宗仁,自己卻沒有抽。我猜想她肯定是不抽煙的,這包煙要麽是這家男戶主的,要麽就是爲了我們的到來專程去買的,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爲她竟然連香煙盒裏的那層包裝紙都沒有撕掉。接着她在自己坐下,自我介紹起來。
她說她姓鄧,鄧小平的鄧。她特别強調了這一點。胡宗仁對鄧阿姨說,由于之前在電話裏沒有說得很明白,所以很多情況我們在路上隻能進行猜測,所以希望這會兒當面咱們把問題好好交代一下。鄧阿姨說,她自己是個寡婦,男人五年前去世了。自己家裏有兩個孩子,老大是女兒,前陣子才剛剛嫁人了,女婿是遂甯市的人,兒子比女兒小三歲,目前在外地上大學。她說,所以家裏說穿了就隻有她一個女人而已,有地自己也種不完,于是就分租給了附近的鄉親,人家象征性的給點租子錢。自己主要就是打理丈夫生前承包下來的那半山的櫻桃園,櫻桃季節性比較強,所以不會特别累,除了殺蟲施肥的時候辛苦一點之外,平日裏隻需要經常去看看,防火防盜罷了。而這次出事的,主要是自己的女兒。
說完鄧阿姨就朝着身後樓房的二樓一指,然後說,我女兒現在就在房間裏,她姑母知道今天你們二位要來,特别來幫我把她給照看住,村裏的端公說,這孩子是中了邪,走夜路的時候踩到了别人的墓碑,讓陰人給纏住了。我對鄧阿姨說,具體的症狀是什麽,什麽時候開始的,你們發現的時候前後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特别的事?我問問題稍微直接了一點,因爲我實在很擔心這次遇到的就是喪喜鬼,這跟踩不踩人家墳頭沒什麽關系,完全是因爲倒黴。
鄧阿姨說,主要的症狀就是身上發燙但是手心卻冰涼,額頭冒汗,汗水也是冷冷的但是皮膚卻非常熱。她說女兒本身的體質就比較容易出汗,所以這麽連續好多天都這樣折騰,擔心孩子受不了,自己和女兒的姑母還經常給女兒擦拭身體,物理降溫,甚至是強行喂水,害怕她脫水。鄧阿姨告訴我們,要說這還真奇怪,她出汗這麽厲害,嘴唇卻一直都是幹裂的,好幾次都裂到肉裏邊了。眼睛最多隻能半睜開,眼睑下的那一圈都變成了紫紅色了,而且還說胡話,說的話就跟小孩子剛剛開始打話苗的時候一樣,咿咿哇哇的誰也聽不懂是在說什麽。有時候還要抽搐,抽搐的時候就要翻白眼,手腳繃直,手指好像雞爪一樣卷曲。屎尿都是在床上解決,我們還得經常給她翻身,生怕長了褥瘡什麽的。
鄧阿姨接着說,開始的時間大概在兩個禮拜前,原本女兒隻是說頭暈不舒服,以爲是感冒了,吃了點藥也沒當回事,不過隔天早上起來人就非常虛弱了,連我這個老太婆都看得出來孩子不對勁,于是趕緊讓她躺倒床上去休息,結果這一躺下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我問鄧阿姨,我聽胡師傅說,你女兒剛剛才結婚了對吧,這些情況是在結婚後才發生的嗎?她說是的。我說那婚禮你們是就在家裏操辦的還是在鎮上酒樓裏辦的?鄧阿姨說,我們這裏下山遠,親戚朋友都在這附近村裏,跑那麽遠去大操辦一次也不是我們農村人的做法,所以我們就請了一條龍的廚師,然後就在我們這院子往路口那兒這一片地,擺了十幾桌的流水席。
我又問鄧阿姨,那當時來參加婚禮的人,都是你們女方家裏的熟人對吧。她說是啊,女婿是遂甯人,家裏就隻有父母跟着來了,别的全都是我們村裏的鄉親。我問她,那在現場你有沒有看到什麽不認識的人,或者穿着很奇怪的人?鄧阿姨看我表情嚴肅,知道我在問關鍵的問題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說,是有一些,大部分都認識,少數不熟但是見到過,而且你知道農村辦席,從來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來,這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我問鄧阿姨,當時婚禮現場,你又沒有看見穿喪服的人?
鄧阿姨聽我這麽一問,好像是有點不高興,她嘟嚷着說,那怎麽可能,都是鄉裏鄉親的,來給你朝賀道喜,哪會有人穿喪服來,再說了,那喪服能是活人穿的玩意嗎。聽到鄧阿姨的回答,我突然有點茫然了,轉頭看着胡宗仁,胡宗仁也是愁眉苦臉的樣子。分析了他們家的情況,既然是女兒結婚後才出現的狀況,如果是我之前的猜測的話,那麽很有可能就是喪喜鬼當中喜鬼,喜歡穿着喪服出席别人的喜宴,不過我也确實想不到任何鄧阿姨要瞞着我的可能性,按道理說,在大家都喜氣洋洋的參加婚宴的時候,有那麽一個穿着喪服的人,的确是會比較引人注目,鄧阿姨自己嫁女兒,這一點不該發現不了才對。
那麽如果不是喪喜鬼,那又該是什麽。于是我問鄧阿姨,胡師傅來的路上跟我說,大概是和你們這裏嫁人的習俗有關,你能仔細跟我說說是什麽樣的習俗嗎?鄧阿姨說,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習俗,因爲這村子在幾百年前本身是沒有村子的,第一個在這裏生活的人,其實是當初從貴州到四川販鹽的鹽販子,後來才慢慢發展成一個村子,這段曆史,我們村裏的人都知道,那山神廟裏還有碑刻呢。于是我立刻想到了剛才來的路上遇到的那個山神廟,鹽幫拜三個神明我是知道的,一個是關公,因爲他們常常會遇到綠林好漢,需要反抗搶奪,所以拜關公。另一個是媽祖,這更多存在于廣東福建這些沿海地方的鹽幫份子,害怕出海後找不到靠岸的地方,于是就拜媽祖,另一個就是拜山神。
中國的傳說中,但凡是有山的地方就有一個鎮山的山神,不論山大還是山小,這山神的級别是一樣的,早年間四川重慶一帶的鹽,主要的來源就是貴州,而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貴州入川本來就要翻越很多山,四川的山更是不在少數。所以鄧阿姨言下之意,她們村子裏的人,很多都是鹽幫的後代。鄧阿姨接着說,我們這兒的婚配風俗,就是男女一旦決定結婚之後,男方要帶着彩禮步行上山來給丈母娘叩頭,稱之爲“拜山頭”,而不管這對男女之前怎麽如膠似漆,在丈母娘承認女婿之前,女兒就必須得一直藏在香閨裏,不可開窗,也不能見人。直到丈母娘收下彩禮,小兩口才能見面。而在婚禮儀式結束以後,男方和男方的親戚需要提前離開,自己回到家裏準備婚房,要用雞毛撣子把家裏的灰塵全部打掃幹淨,意思是除穢,等到新娘子來了就是完全嶄新的生活。新娘子則需要給夫家足夠多的準備時間,一般是7天到半個月,然後新娘子再由娘家人一路送到夫家去,這一去,在來年的正月初一之前是不準回娘家的,否則會被認爲是不吉利,是被婆家趕出來的,而後果就是這個女人會被當成是不會生小孩的女人,這才在夫家留不住。
盡管是些封建舊俗,但是畢竟也是我們文化的一項組成部分,大多數現在的人操辦婚禮也都是照章辦事,走個樣子,至于那些深層次的東西,恐怕沒有多少人要深究。但是從鄧阿姨對于當地習俗的描述中,我卻沒能夠聯想到任何有可能撞鬼的步驟,這如果不是喪喜鬼,習俗上又沒錯的話,這姑娘是怎麽中招的呢?
這個時候,胡宗仁插嘴問鄧阿姨,那夫家的人走了,這7天娘家的人又幹些什麽呢?鄧阿姨說,娘家人就要準備嫁妝啊,還有被子褥子,土雞土鴨土魚不能少,還有雞蛋鴨蛋什麽的,反正大多也都是一些農副産品。這期間新娘子要去給家裏的至親例如爺爺奶奶叔叔嬸嬸什麽的,親自上門道謝,意思是咱們家的孩子出嫁了,謝謝長輩們的祝福。如果家裏又長輩過世了,不管是不是清明期間,都要到墳頭跪拜,告慰祖靈。
墳頭跪拜?這裏頭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