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就站起身來,踩在闆凳上,伸手到挂着的龍頭上把上邊的蝸牛和正在努力爬上牆的蝸牛一個個抓了起來,丢到瓦罐子裏。
我明白胡宗仁的用意,由于趙老師家的祖墳是沒有墓碑的,或者說是以前有但是現在找不着了。于是我們很難根據現下掌握的資料來推算老祖宗的生辰和死忌,而目前我們找到的最直接能和墳墓裏的死人有聯系的東西,就隻剩下這到處都是的蝸牛了,還不包括早前在路上不小心踩死的那些,總不能讓我們挖開祖墳把骨頭給找出來吧。所以這些蝸牛成了我們當下唯一能夠和老祖宗建立一種聯系的途徑,所以胡宗仁讓我盡量多的收集蝸牛,肯定是因爲這個。
沿着起初的路往回走,路上我數不清到底撿了多少個蝸牛,總之當我們走到墳前的時候,那個隻有胡宗仁腦袋一半大小的瓦罐裏,已經密密麻麻的裝了小半罐子了。
胡宗仁先把罐子蓋好,那是爲了防止那些躁動的蝸牛們再爬出來。然後把瓦罐子擺在墳頭正對着大約三尺開外的地方。接着他扯了一把玉米樁子,當成掃把一般,把墳前的雜草清理幹淨,也順便把那些正在往外爬的蝸牛掃回到墳頭的位置。接着胡宗仁對我說,又要借你的紅繩用一下了。我問他怎麽用啊,他說你就弄一截長點的繩子,然後圍着這墳墓走一圈,把墳墓給圍起來就行。我看着這些密密麻麻的蝸牛心裏發慌,我可不想待會做法事的時候一邊做還得一邊把蝸牛抓回原位去,你要是不願意的話,那待會你幫我抓蝸牛吧。
我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蝸牛,雖然我并不是一個密集恐懼症的患者,但是這麽多蝸牛蠕動起來看上去還是挺壯觀的。于是我拿出紅繩把墳墓圍繞了一圈,由于在戶外,爲防止被風刮走,我還特意在相隔幾尺的地方用小石塊把紅繩給壓住。我把墳墓、蝸牛、瓦罐子都圍在了圈内,就在我打好繩結的時候,一些蝸牛就再次爬到了繩子邊,但是它一碰到繩子就好像受到什麽刺激似的,迅速的縮回了殼裏,我就知道,這老祖宗操控下的這群蝸牛,根本爬不出去。
胡宗仁深呼吸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站到了圈内,站在瓦罐子的跟前,在瓦罐子和墳墓之間擺好紙錢插好香燭,接着他拿起一疊紙錢,就好像書本那樣拿在手裏,用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其餘的指頭卷曲捏住大拇指,以手指代筆,在紙錢上彎彎拐拐的畫着。瑤山道法的組成當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寫陰契,相當于我們佛家常常說的伏包,是活人寫給死人的一種類似書信的東西,意思大概是這些東西是寄給誰的,别人都不要收,小鬼也不要來哄搶,否則必遭雷劈之類的。胡宗仁畫了一陣後,就在蠟燭上引燃了手上的紙錢,在燒到一半的時候,他一揚手,把燃燒的紙錢平平地丢在了墳頭。那樣子很像賭神電影裏,高手用撲克牌殺人的姿勢。
接着他伸手到自己包裏,取出一張符紙,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放在手心,然後吐口水到自己的手心中,把那些泥土化開了一些,然後拿筆好像蘸墨一般,用墳土混合了道家人口水做墨,在符紙上畫了一道符,這道符他自己稱之爲請令,是以一種由上至下命令的口氣告訴剛才收到陰契的亡魂,我現在要讓你怎麽怎麽做的意思,道家人的符咒相當大一部分都含有“敕令”二字,其實就是這個含義,什麽叫令,就是你不得不從的意思。畫好符以後,胡宗仁用食指和中指平平的夾着這張符,指着墳頭的方向順時針逆時針的連續畫了好幾個圈,接着引火燒起來,等火苗燒旺,就打開了瓦罐子的蓋子,把燃燒着的符咒丢了進去。
我聽見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小時候也玩過火烤蝸牛的遊戲,蝸牛的殼裏好像有一個類似氣囊的東西,當遇到高溫,就會好像氣球一樣炸開,我想那聲音就是這麽來的。胡宗仁雙手合攏,依舊伸出食指和中指,食指還彎曲卡在中指上,所以這個姿勢看上去很像是在罵人,他閉着眼睛,嘴巴裏叽裏咕噜的念着,聲音很小我幾乎聽不見。而就在這時,瓦罐子突然砰的一聲裂開了,碎在地上,罐子裏的蝸牛也開始四散逃開,除了那些已經燙死的。
胡宗仁皺着眉頭,看着地下破碎的瓦罐。趙老師就比較笨了,他戰戰兢兢的問,是不是剛才燒火把罐子給燒炸了呀。胡宗仁沒理他,從他的表情裏看得出,這一幕是他未曾預料到的。而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墳墓裏突然發出一些細微但清脆的聲音,就好像很多貝殼不斷輕微碰撞一般,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于是對胡宗仁說,你先退出來。可我話還沒說完,一股子粉末狀的東西突然從墳墓的縫隙裏噴了出來,直接噴到了胡宗仁的臉上。
胡宗仁趕緊後退,直接跳出了圈子,我也馬上去看他,因爲這種粉末我是領教過的,很像是飛蛾翅膀上的粉末,我曾以爲這玩意生鬼病長達一個月之久。胡宗仁對我說他沒事,剛才閉氣了,沒吸進去,隻是在揉眼睛。我看着墳墓的方向,剛才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竟然是一大堆蝸牛繼續從縫隙裏爬了出來,彼此的殼互相碰撞,發出的聲音。
趙老師看到這一幕,吓得朝後退了幾步。我一直接等那些蝸牛爬到了紅繩的位置,發現它們依舊出不來,我才放下心。胡宗仁說沒事,然後繼續站回了圈内,這次他沒燒符了,蠟燭即将燒完,他就直接念咒問話了,大緻的意思是都已經在送你了,你爲什麽不走還反抗。如果你再不走的話我們就隻好強行送你離開了的意思。而就在這個時候,地上的蝸牛竟然開始改變了方向,聚集在了香燭和墳頭之間的位置,然後漸漸的,前後連成了一條波浪線。
雖然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但我覺得這肯定是老祖宗做出了反應。我仔細觀察那條線,面對墳頭我的左手側的線頭聚集的蝸牛比較多,而其他部分就比較少,蝸牛組成這個波浪線之後,就縮回去不動了,就跟起初在龍頭上看到的一樣。于是那條線在我看來,很像是一條尾巴特别長的蝌蚪的模樣,胡宗仁傻乎乎的看着我,然後問我,這他媽是什麽意思啊?
“龍。”趙老師在我身後說了一句。
于是我才恍然大悟,老祖宗剩下未了的心願,并不是所謂的遷墳,而是舞龍。可是他這是什麽意思呢?是要我們在墳前舞龍給他看嗎?還是要我們把屋裏的那個龍頭燒給他?胡宗仁退出圈外,然後笑着說,你家老祖宗挺幽默的啊,傳個話還不清不楚的,文言文嗎?我沒心思跟他打趣,于是問他,那現在怎麽辦?胡宗仁攤手無奈的說,還能怎麽辦,先找人來舞龍撒,如果舞完了還不肯走就燒給他,燒了還不肯走的話,也隻能來硬的了。
我想想似乎也沒别的辦法了,于是對趙老師說,如果要你現在組織一群人來舞龍的話,你最快什麽時候能夠把人找齊?趙老師想了想說,如果現在就打電話的話,村裏會舞龍的人都回來的話,勉強能夠組成一條龍,但是現在村裏沒龍啊,就一個龍頭。我說那好辦,你告訴我銅梁現在還在舞龍的班子的電話,我和胡宗仁這就去把龍借回來,你就去把人找齊吧,就算找不齊,算上我和胡宗仁。
分好工以後,趙老師立刻給在縣城裏還在操班子的師傅打了電話,對方很爽快的答應了,我想那是因爲趙老師祖上對這門民間藝術的貢獻,對方非常尊重。好了地點後,我和胡宗仁就原路下山,然後開車回了銅梁縣城。
我們借到的龍是那種一環套一環的,所以整條龍全部重疊的話,我的整個後排座也是能放下的,隻不過我将因此無法從後視鏡裏看到車後的情況了。不過我依舊憑着娴熟的駕駛技術和風騷的走位,在天剛黑沒多久的時候,趕回了趙老師家裏。趙老師來的人有七八個,如他說的那樣,還真是差了幾個人,于是我和胡宗仁都得上,由于沒有學過,就隻能在龍身子的階段混混,龍尾和龍頭一樣,也是要展現蛟龍甩尾的動作的,我們這種門外漢完全是玩不出那種精髓。準備齊全後,趙老師取下牆上的龍頭,組成一條完整的龍,帶着我們在組分前的玉米地上,借着火把的光芒,敲鑼打鼓的舞了起來。
半個小時後,一套動作做完,我和胡宗仁再繼續測靈的時候,發現那些蝸牛已經四下散開了,不少還爬出了繩子,這意味着老祖宗心願已了,于是胡宗仁開始用高規格的待遇送魂,并報以對這項民間傳統藝術的尊重。
事後大約一個月,我們收到了趙老師彙過來的傭金,他在電話裏告訴胡宗仁,施工方承擔了全部費用,而他們也要把老祖宗的墳送到父親的墳邊,一起重新安葬。趙老師還說,即便全部人都忘記了我們還會舞龍,他的子子孫孫,也都不會忘的。
在那之後的 11年春節,我在重慶新聞天天630上看到了關于銅梁舞龍申請地方民俗文化遺産的消息,電視裏那個頭綁黃頭巾,笑容滿面,精神十足的龍頭漢子,正是趙老師。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