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我站起身來,貼着牆仔細尋找着。有少許幾隻蝸牛正順着牆根朝上爬,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類似膠水的痕迹。我摸出羅盤,讓趙老師兄弟倆湊近點看,我說你們看羅盤現在的南北朝向,已經被我校對準确了,你們家的門是朝正東的,也就是說每天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第一縷陽光是直接可以照射進你家的堂屋。而你龍頭又正好是正對着大門,就是說太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是可以給龍“開眼”的,這是一個非常吉祥的事情。不過你仔細看看。說完我就把羅盤湊近了那幾道蝸牛爬過的水痕,羅盤的指針開始輕微的左右擺動,就好像附近有人拿着一塊鐵在幹擾一般,這反應并不是很強烈,但是其程度已經足以證明那是非正常的反應了。
接着我又把羅盤放到了蝸牛附近,羅盤指針的轉動稍微厲害了一點,但是也隻是比水痕上的更強一點而已。我告訴趙老師兄弟倆,這裏的反應不管是強度還是幅度,都和我們之前在你家老祖宗墳墓跟前的蝸牛一模一樣,而且和你家老祖宗墳裏的反應是同一類型,所以這就說明這些龍頭山的蝸牛來自你老祖宗的墳裏。至于爲什麽好好的蝸牛,又是活物上有這種靈魂反應,這還用得着我明說嗎?趙老師他們聽得似懂非懂的,我也就沒繼續解釋,如果說得太過清楚,那人家何必還來找我和胡宗仁這樣的人呢。
接着我和趙老師兄弟倆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胡宗仁已經又添了一碗飯。他一邊吃一邊告訴我們,你們也趕緊吃吧,吃完之後,希望你能給我們講講你所知道的關于你家老祖宗的一切。
午飯後,趙老師家裏的兩個媳婦收走了飯菜碗筷,唯獨留下了之前給老祖宗備下的一副。我們四個人坐在桌子的三個方向,留下了空白的一方。胡宗仁對趙老師說,你說你們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爺爺,那從你父親口中又得知多少呢?因考慮到一個死了幾十年的人突然之間重新回來,無非就隻有兩種情況,要麽就是當初走得不幹淨,要麽就是遇到什麽不得不讓他重回人間的事了。趙老師說,他了解的情況也不多,隻是記得自己打小開始,就很少聽到父母說起爺爺的事情。父親也是一個舞龍的師傅,所以他在十二歲那年,開始長個子,父親見他個頭足夠了,就開始傳授給他舞龍的要領,畢竟怎麽說也是世家嘛。當時弟弟歲數還小,全部交給母親在帶他。
趙老師說,他記得有一次練功累了,于是就偷懶跑到後山去爬樹玩了,結果在樹上睡着了摔了下來,摔斷了一隻手,好在離家不算遠附近也還有人住,鄉親們把他送回家以後,父親趕緊找來了村裏的跌打師傅來接骨,當父親問起他爲什麽要偷偷跑去爬樹的時候,趙老師對他的父親說,因爲練功太苦了,爬樹比較好玩。
趙老師說,當時他還是個孩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而且那個年代的人,如果對長輩撒謊的話,會被看作是一件忤逆的事情。當時他父親聽見兒子這麽說之後,歎了口氣坐在他的床邊對他說,這是咱們家傳的技藝,即便你再怎麽不喜歡,也必須得練下去。業精于勤荒于嬉,咱們家就這麽幾塊土地,單單靠種地,一輩子都是個農民,人往高處走,你爹我沒能走出去,也是盼望你能夠走出去啊,一來是可以奔個好的生計,二來也是把咱們銅梁舞龍的絕技傳承下去。
趙老師告訴我們說,由于還是個孩子,當時沒能很深刻的領悟父親話裏的期望。于是他就口無遮攔的問父親,那爲什麽你沒能夠走出去呢?父親可能沒想過他會這麽問,于是回答他說,咱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爹前半輩子舞龍掙到不少錢,可爲什麽咱們還這麽窮呢,因爲爹的錢,都用來還債了。他又問爲什麽要還債,他父親告訴他,他要還趙老師的爺爺當年欠下的債。于是那才是他第一次那麽仔細的從父親口中得知到一部分關于自己爺爺的過去。
趙老師的爺爺小時候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因爲在舊社會的關系,又是四川地區,當時的年代,如果窮人不去給地主做長工的話,唯一能夠活下去的方法無非就是兩種,一個就是參軍,去跟這個軍長那個師長軍閥混戰打來打去,混口軍糧吃。要麽就是占山爲王,當土匪,嗨袍哥,劫富濟貧,雖然這樣能暫時有個吃穿,卻常常被地方聯合軍隊剿滅,在老百姓看來,這也是隻有半條命的人。或者說就是有一技傍身,打石頭,當木匠,或是懂手工活之類的,而趙老師的爺爺當初就是一個地主家的長工,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從地主家跑了出來就再沒回去,起初是參加了一個戲班子,後來又被引薦給一個老師,學習最正宗的銅梁舞龍。
趙老師說,當時四川還算比較太平,除了軍閥和土匪們常常打來打去,偶爾會來村子裏抓壯丁充軍,但大多數情況下戰場都在郊外,一般不會傷害到老百姓。而當時的銅梁縣城隻有幾條縱橫交錯的老街,卻住了不少人,有外地來的商賈,也有本地人在這裏做些小生意,但凡哪家開張大吉或是娶親嫁女兒,都會請舞龍班子來舞龍舞獅朝賀熱鬧一番,每年過年的時候,縣太爺也會拿錢請他們來慶祝一下,所以那時候,舞龍隊是一個肥差,誰都想進去混口飯吃。
而趙老師的爺爺算是天賦異禀的一位,年紀輕輕就學會了師傅的所有手藝,而且有時候舞龍舞得比師傅還好看,這讓他師傅很是欣慰,于是長久以來一直把他當作接班人,後來師傅去世,趙老師的爺爺就順理成章的從他手上接管了舞龍隊伍。趙老師說,他的父親生于1940年,出生的時候爺爺還在舞龍,并且因爲多年的積攢回到老家自己蓋了一個大院子,爺爺生性豪爽,喜歡結交江湖上的朋友,原本早年沒有選擇上山當袍哥,此刻卻因爲和道上的朋友交往很深,成了一個非常有名的資助人,算是一個清水袍哥。
這個我是知道的。袍哥分爲清水和渾水兩種,前者一般是出錢不出力,或者有計謀,可以提供保護的人,後者則是提着大刀長槍沖鋒的人。趙老師指着門外對我們說,以前在那邊有個大院子,那就是我們家的祖屋。當時趙老師的爺爺比當時自己幫工的地主還有錢,于是就買下了幾乎整個村子和山頭的土地,請了鄉親們來幫忙種地,自己成了當地的大地主。随着歲數漸漸大了,舞龍就很吃力了,而且自己也組建了好幾個班子,完全不用自己出馬。所以更多的時間就是在家裏教趙老師的父親舞龍技藝。
說到這裏的時候,趙老師突然歎氣說道,可是好景不長,解放後不久,銅梁也跟着全國的風潮開展了土改,家族的土地一夜之間被還給了村民們,爲此爺爺怄氣怄了很長時間,後來實在想不通,就開始抽鴉片。那個時候四川還存在着不少煙館,就因爲鴉片的關系,一下子把家給敗了。趙老師苦笑着攤手說,你看吧,現在我們家就隻剩下這點東西,都還是爺爺留下的錢買的。
趙老師接着說,他父親也是舞龍舞了幾十年,但是随着政策的變化,生意卻一年不如一年,因爲大家已經漸漸不感興趣了。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也跟着父親的班子在重慶四川很多地方表演過,但是收入卻非常微薄。到了再後來,國家禁止煙花爆竹,這就讓本來就開始讓人覺得乏味的舞龍顯得更沒有意義,于是現在基本上就很難見到了,除非是哪個大款想要附庸風雅,才請班子來舞,但現在班子都散了,能請到的都是些半桶水的,真正的舞龍,恐怕是見不到了。
胡宗仁問趙老師,那你離開班子之後,你又幹什麽去了?趙老師笑着說,還能做什麽,又沒文化,本來以爲舞龍能混口飯吃但是現在也混不到了,于是就隻能四處打工,縣城裏用工的地方倒是不少,我去給人當裝修工,削木頭鋸闆子這些簡單活兒,我還是會做的。老婆就在家裏種地,喂雞鴨,孩子上學學費也高,起初聽說義務教育是免學費的,誰知道那些雜七雜八的費用加到一起,還不如讓我們交學費呢。趙老師說,即便是這樣,他也一定要讓孩子念書,傳承沒了,念書仿佛成了唯一的選擇。
我正想要告訴趙老師其實我和胡宗仁也都沒怎麽念書的時候,胡宗仁突然說,你家老祖宗晚年不幸,這可能是他留下的一個原因,既然如此,現在後人也還健在,而且是嫡子嫡孫,那我就以你們兄弟倆加你們倆的孩子的名義,再到墳前做一場法事,希望讓老祖宗瞑目,該留下的留下,該消散的消散吧。
趙老師有點尴尬的問,你們倆真能辦到嗎?胡宗仁點點頭笑着說,我們和你們村裏的神婆不一樣,我們不玩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