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語氣裏還是充滿了不屑,但我得承認我當時的态度已經和緩了許多。我退回到胡宗仁身邊,伸手拉了他一下,讓他跟我一起坐在陪護床的床沿上,面對着馬道人坐着,然後等着馬道人跟我們說這其中的一切原委。
馬道人說,你們二位起初說道軒轅會的時候,談及到我,我是可以理解的,因爲我的确是軒轅會的人,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退出軒轅會的時間,比胡宗仁和他的師傅還要更早。胡宗仁說,我就說,如果你是軒轅會在職的人的話,我即便是不認識你,也應該看着臉熟才對。馬道人接着說,早在10年以前,我就離開了軒轅會,倒也并非是我自己離開的,而是被掃地出門。
馬道人說,我原本并不是出家的道士,一直以來在軒轅會裏,都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我是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加入的,剛才你們看到的那兩個年輕人,就是我師兄的弟子。我師兄在1997年就因病去世了,所以他的弟子一直跟着我,雖然稱呼我爲師叔,但他們的手藝技巧,幾乎都是我傳授的。而我也是因爲 00年的那一件事,才正式出家做了道人。
00年的事?你是指謝冬梅的事嗎?胡宗仁有點疑惑的問,因爲他自己也是道士,盡管是散居的道士。可能現在要他自己回想,他也說不出自己當初爲什麽要選擇出家了。馬道人聽胡宗仁這麽問,表情哀傷,沒有回答,而隻是點了點頭。胡宗仁繼續問,那謝冬梅的死,和你能有什麽關系,你不是說她死後你是第一個見到屍身的人嗎?說到這裏的時候,胡宗仁恍然大悟,接着說,我明白了,你第一個見到屍體,是因爲你一隻就在那旁邊,謝冬梅是在你眼前被撞死的。馬道人點點頭,胡宗仁從我病床的枕頭底下摸出早前司徒帶來的那一袋相片,抽出來遞給馬道人說,那這麽說,你是一早就認識謝冬梅,當天給她拍了這麽多照片的人,就是你對吧?你們一隻在一起。
馬道人從胡宗仁手上接過照片,雙手微微發抖,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悲傷的神色,卻似乎早已沒有了淚水一樣。我一直沒插話,也不像胡宗仁那樣追問,其實在馬道人說 00年的時候因此出家,我就猜到了是這樣的情況。馬道人接着說,10年了,我也試圖把照片洗出來,但是我不敢看,洗出來的都讓我給燒掉了,直到今天讓你們去千秋堂替我無論以什麽樣的方式送走謝冬梅,期間我甚至都幾度沖動,想要親自來阻止你們,但是我也知道,我如果再繼續放任下去,害人害己。所以我忍住了,這麽多年的孽緣,也是時候來個徹底的了斷了。
馬道人顫抖着手把謝冬梅的照片反着放在了我的病床上,這個動作在我看來,是不願意再繼續看下去刺激自己的感覺。謝冬梅的照片看上去30歲左右,這卷照片是10年前拍的,也就是說如果她不死的話現在可能差不多也40歲上下的樣子了,所以從歲數上看,她比馬道人小不了幾歲,那麽就有兩種比較大的可能性,一個就是謝冬梅是馬道人的妹妹,也許是表妹一類的畢竟不是一個姓。又或者說謝冬梅和馬道人是情人關系,否則我很難說服自己相信馬道人會因爲謝冬梅的死而毅然出家。
可誰知道馬道人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大吃一驚,他告訴我們說,這個叫謝冬梅的女人,是我師兄的妻子。
我迅速在腦子裏組合了一次他們的關系,我确定我并不是正在看一部狗血的家庭倫理劇,然後我結結巴巴的問馬道人,就是說,謝冬梅是你的嫂子對嗎?馬道人點點頭,他繼續說,謝冬梅和自己師兄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在他們那個年代,兩小無猜的感情是非常可貴的。而道士和和尚尼姑不同,雖然也有諸多忌諱,但是很多道士是不禁婚嫁的,這是大多數人對道家出家人的一個誤解,倒也不是大肆宣揚道家人可以結婚,而隻是沒有禁止過,要知道,道家秘術之一,可是房中術。
馬道人說,師兄和謝冬梅在1995年結了婚,但是一直沒有小孩。馬道人自己是1993年就跟着師傅一起學習了,師兄弟之間關系很好,作爲師弟來說,也從來不敢對自己的嫂子有非分之想。可是在1997年的時候師兄罹患急病,就此撒手人寰了。當時他們師兄弟的師傅都還在,也算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師兄弟所學不同,根據各自悟性,馬道人學了“術”,也就是符咒捉鬼等法門,而師兄則更多在學“理”和“易”,主要研習道家經典和易經八卦等。師兄死後,師傅曾勸謝冬梅回去家鄉,等心情好一點了以後,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馬道人主動擔起了照顧嫂子的責任。
馬道人說,師兄學易理,過于深奧,不如學術那麽掙錢,所以家裏相對比較清貧,加上後事一辦完,很多過去稱兄道弟的朋友也都因爲人的逝去而漸漸不再聯系。馬道人就覺得自己身爲師弟,應當擔負起照顧亡兄家眷的責任。那幾年,在馬道人的開導下,謝冬梅漸漸從一開始的萎靡不振,成天哭哭啼啼,開始慢慢開朗起來。馬道人停頓了一下,說你們在千秋堂看到骨灰盒上的照片,就是在她最不開心的時候照的,你們發現了吧?
我和胡宗仁都點點頭,此時此刻,雖然胡宗仁背上有八極印的傷痕,我手上還有剛剛縫好針的傷口,卻規規矩矩的坐着,好像兩個聽故事的小朋友。
馬道人接着說,看見嫂子一天比一天振作,一天比一天心情好,他自己也很開心,但是與此同時,他卻察覺到一個特别嚴重的問題,他發現自己照顧嫂子的這幾年時光裏,已經不知不覺就愛上嫂子了。
**啊,哈哈哈!胡宗仁不合時宜的笑了起來,我趕緊用手打了他一下,卻忘記我自己有傷在身,疼得我差點眼淚都掉出來。面對胡宗仁這句粗俗的話,馬道人隻是微微一笑,他好像早已習慣了有人用這樣的言語來攻擊他,而這也是我第一次在他的麻将臉上看到笑容,即便是一閃而過。馬道人接着說,由于他自己知道這種情感是不符合常倫的,盡管自己對嫂子沒有做過任何越軌的舉動,加上這種感情也是在自己師兄死後才開始的,但是這樣的情感還是得不到多數人的理解。
我對馬道人說,于是你退出軒轅會,就是因爲被上邊那些糟老頭子知道了這件事吧?馬道人點點頭,說其實衆多前輩的話也算是苦口婆心,自己也明白前輩是爲了自己好,不希望自己一輩子背上罵名。即便是師兄已經去世了,自己在照顧寡婦的同時喜歡上了寡婦,但那終究是師兄的妻子,在任何一條道上,和師兄弟的老婆之間産生感情,這看上去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是天大的忌諱。我呸了一聲說,這就是你們上頭那些老頑固的思想了,這不是人之常情嗎,要是人沒了感情,或者能控制感情,那幹嘛還當人呢?我這到不是幫着馬道人說話,而是就事論事,并且開始覺得這馬道人所做的一切,漸漸變得沒那麽讓人讨厭了。
馬道人說,會裏開了香堂,要把我驅逐出軒轅會,這在我看來其實并沒什麽,我對謝冬梅的愛意也隻是點到爲止,自己也在加以控制。僅僅是覺得照顧她已經慢慢成爲一種習慣,習慣如果能夠輕易的改掉,他也不至于那麽哭鬧了。馬道人說,和她在一起,我很快樂,即便隻有那麽短短的幾年。
說到這裏的時候馬道人的表情很幸福,但很快又悲傷起來。他歎了口氣說,這就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吧,在我最沒有防備,最不忍失去的時候,從我身邊奪走了她。那本來隻是一場意外,我是學道之人,比較容易想得開,命裏自有注定,所以我收集了謝冬梅的鬼魂,企圖化解她的怨憤,好讓她在我手裏安然離開,也算是我一生照顧她,有個圓滿的結局,誰知道她怨氣太重,不顧阻攔去複仇,如此一來,就變得我無法收拾了,想要安心超度,那顯然不不可能,但是要我下狠手将她打得魂飛魄散,我也做不到啊。
馬道人說,于是就這麽拖着,一拖,就是10年啊。
我和胡宗仁面面相觑,胡宗仁也不亂說話了,畢竟我和他雖然有師門有手藝,但說到底也都是世俗之人,所以對于馬道人和謝冬梅這種世俗間最原始的情感,我們也沒有權利和立場來說三道四,如果我們這樣做了,那跟軒轅會的那些老混蛋有什麽區别?
馬道人接着說,而你們去年在江湖上鬧出那麽大的動靜,大家都認識了你們。而我也因此得知這胡宗仁原本也是軒轅會的一員,我知道你們倆是有能力替我解決我多年來的困擾,于是用了點計謀,串接了軒轅會和你們的矛盾,把黃老師那件案子嫁接在了你身上的八極印上,隻是你一直沒有察覺,我也就順着這個方向,做了一系列指引,例如給你們留下線索,讓你們笃定的認爲隻有軒轅會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本事,一步步指引你們找齊了謝冬梅鬼魂的全部碎片,讓她和你們産生直接的關聯,借你們的手,送她上路。
雖然被利用很不爽,但是馬道人說得誠摯,此刻他心願已了,也确實沒有欺瞞我們的必要,一時間我和胡宗仁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是應該繼續糾結他利用我們,還是就這樣算了。馬道人說,關于胡宗仁和軒轅會的之間的矛盾,既然你們幫了我,我也會幫助你們。我留給你們的那部電話,是謝冬梅生前的電話,之後一直是我在用,我大多數生意都來自這部電話,如今把吃飯的家夥送與二位,當作歉意和彌補吧。
他這麽一說,我又不高興了。我說誰稀罕你的生意啊,把我們耍一頓,就用這個當酬勞了是嗎?馬道人說,當然不止這樣,這八極印是軒轅會内傳秘法,一般中招的外派人很難解開,而巧的是,我就是軒轅會的棄徒,并且我能解掉胡宗仁身上的八極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