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們回來了,黃婆婆沖我們招招手,說這回你們要出一趟遠門哦。我其實早在那個男人口述說是外地口音的時候,心裏就知道估計這趟腿兒看來是不得不跑了。于是我問黃婆婆,是哪兒啊?黃婆婆說,是陝西的。
黃婆婆說,這個鬼魂是個7歲的小姑娘,死了之後一直走不成,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因爲她是橫穿鐵路的時候被撞死的,首先不是死得其所,其次是死于非命,再者年紀太小,這叫夭折。夭折的孩子是要修煉的,在她看來,這種孩子是屬于前世投胎的時候,還沒準備好,所以才長不大。其二一個原因就比較關鍵了。黃婆婆說,因爲這個小女孩,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媽是誰。
我問黃婆婆那是什麽意思?黃婆婆說,每個人都是有父母的,但這個孩子有父母但卻不知道是誰,也就是說活着的時候是個孤兒,死後也是個野鬼。這種就特别不利于超度了。胡宗仁也插嘴說,可是不對呀,這個小女孩當時附身在别人身上的時候,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她家住在哪兒哪兒,要人送她回家呀,怎麽會還是個孤兒?黃婆婆說,這個孩子是讓人從陝西給帶過來的,跟着一對陝西老人一起生活。從小到大,都一直流竄在川陝鄂等地,老人把這小姑娘,當成是一個騙錢的工具了。
我問黃婆婆,怎麽騙錢?黃婆婆說,說什麽孫女快死了啊,或者說湊路費等等,每天騙個幾十上百塊,這一年下來,都能掙到不少錢了,再加上是外鄉人,又是老人和孩子,就算是有人覺得他們是騙子,一般也就遠遠躲開了,不會故意去爲難。黃婆婆說,小姑娘的陰人告訴她,自己每年都跟着“爺爺奶奶”在各地遊蕩行騙,當然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行爲是在騙人。每年都是在過年的時候,才跟着爺爺奶奶一起回陝西的家裏,她說雖然知道爺爺奶奶不是親生的,但是對她還是挺好的。
黃婆婆接着說,是在今年年初的時候,爺爺奶奶帶着她回家過年,但中途因爲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奶奶就動手打了她一巴掌,這讓她很委屈,因爲村子裏有一條鐵路,常常有些拉煤或者貨運的慢車從村子裏經過,于是她就在挨打的當天傍晚爬了火車。在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挂了好幾個小時,才到了一個小站。她趁着安全員檢查的時候,偷偷溜了下來,鐵路上的夜晚黑漆漆的,她就沿着鐵路一直朝前走,作爲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火車來了要躲開這種簡單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隻是當那列火車來的時候,她又冷又餓,想跑卻腳軟,加上火車的轟鳴聲和汽笛聲太吓人,一下就把小姑娘給吓焉了。火車在夜晚能見度本來也不高,所以意識到鐵軌上有個孩子的時候,已經是來不及緊急制動了。沒辦法,這孩子的生命就這麽沒了。
黃婆婆說完以後大家都沒說話,其實作爲我個人而言,我對于孩子受苦受難的事情一直是非常抵觸的,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孩子吃苦。但是我也深知每個人的軌迹不可能是完全幸福的。這個小女孩是孤兒,這是不幸。但是她被兩個陌生的老人收養,不至于餓死凍死,這是幸運。收養她的老人,竟然讓她成爲了自己行騙的工具,這是不幸,而每當過年的時候,還是會帶着孩子一起回家過年,就好像一家人,這又是幸運的。但孩子離家出走,扒火車,然後被撞死,這依舊是不幸的。想到這些的時候,一時之間我竟然發現自己不知該說什麽好。若是在以往遇到這個小女孩,也許我和胡宗仁會選擇用我們一貫的方式,本着對生命的尊重,送走了便是,但爲什麽卻對這個小姑娘的感覺如此不同呢。
胡宗仁看看我,做了一個抽煙的姿勢。于是我扔給他,他點煙,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好。他抽了幾口後問黃婆婆,所以這小姑娘說的,這個某某路某某号,實際上是一個陝西村子裏的地址對嗎?黃婆婆說是的,而且就是那對老夫妻住的地方。接下來黃婆婆說,這個小姑娘在她生前待過的一些地方流連了很長時間,好多次聽見火車的汽笛聲就吓得快魂飛魄散,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能想起自己原來已經死了,但是她内心不甘,覺得自己死了爺爺奶奶肯定要找自己,找不到自己就會很難過。年紀小小,雖然那對老人利用她并非幹的是什麽好事,可在小姑娘看來,無論怎樣,自己沒餓死凍死,也全虧了這對老人,她自己也沒親人,盡管很殘酷,但那對老人卻是這個世界上她最親的人。黃婆婆說,直到這個小妹妹,在重慶遇到了這次被上身的那個姑娘。
黃婆婆說,當時小姑娘也就和以往一樣,一副流浪兒童的樣子,卻不知爲什麽,肯定有不少人看到她,隻是沒人能想到她已經死了很久了。卻隻有那個被上身的劉總的女兒,走到身邊來,給了她一包果凍,還有十幾塊錢。小姑娘說姐姐很漂亮,自己很喜歡,于是就一直看着姐姐,看着看着,就覺得如果我有這個姐姐這麽漂亮就好了,就這麽着,在她自己毫無意識的情況下,鬼迷眼,就附了劉總女兒的身。
說到這裏的時候,胡宗仁點點頭說,原來如此。難怪她在那姑娘身體裏的表現這麽明顯,連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是鬼上身了。黃婆婆說是啊,她也不是想害人,隻是孩子的天性罷了,時間晚了,就很想回家。黃婆婆說,幸好那天觀音菩薩生日的時候,她注意到了那個男人,否則的話,這個小姑娘繼續附身在别人身上,時間越久,就會變得越野,到最後執念成了死念,解不開又斷不了的時候,恐怕也會變成一直惡鬼,到時候才真是作孽呀。
胡宗仁問,那送回陝西也沒意義啊,那兒又不是她真正的家。黃婆婆歎氣說,阿彌陀佛,我是像替這個小娃娃做個身子,你帶着她回去那兒看看爺爺奶奶,然後再給我帶回來,她死于非命,又年幼。我得把她在菩薩跟前供到陰壽補齊,再送了她走。上天還是下地,成鬼還是成佛,這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喽。
我和胡宗仁面面相觑,心裏都在琢磨着這一趟咱們倆到底誰去。我和胡宗仁不分你我,誰去都行,而且也能夠順便告訴那兩位老人,你們撿來的孩子丢了,死了,到死都還記挂着你們,你們竟然還打算這樣繼續靠行騙生活嗎。起碼是我的話,我一定會這麽幹的。想了一會,我決定還是我自己去,但是正當我打算開口的時候,胡宗仁突然搶在我前頭說,他去就行了。
我改變主意了,我對胡宗仁說,要不咱倆一起吧。他說,不用這麽麻煩了。我從成都那邊出川,順路也回去看看我師傅。另外我還有點自己的私事要辦呢。
聽到胡宗仁這麽說,我也不好意思跟着再摻和了。朋友歸朋友,門派畢竟不同,所以我連問都不會問。黃婆婆看我也沒有繼續要求的意思,她也知道我和胡宗仁兩家的關系。于是她說,那就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就自己紮草人,自己給娃娃點咒,做個身子,做套衣裳。明天小胡來我這裏的時候,你自己來給娃娃開眼,然後帶她去完成這最後的心願吧。
黃婆婆所謂的“開眼”,實際上是在把那個小姑娘的鬼魂暫時裝在泥草紮的娃娃身子裏,借助胡宗仁的符或者黃婆婆的咒的力量,使之不至于逃跑。開眼則是要胡宗仁給親自畫上眼睛,黃婆婆會自己給草娃娃的耳朵紮個針孔,這是爲了讓她“聽話”。當晚我們就各自散去,臨别的時候,我跟胡宗仁說,你見到那老兩口的時候,記得要他們給孩子道歉。
胡宗仁一愣,然後很快明白我的意思,他說放心吧,這種事我最拿手。這我倒是絲毫不懷疑,雖然我并不覺得那老兩口是什麽惡人,但我始終覺得,這孩子短暫的一生,盡管不能說不幸,但最終的死去,和他們的生活是有關聯的。這并不值得贊美。
大約一個禮拜後,我原本都快要漸漸把這件事給忘掉,卻突然收到胡宗仁的電話,他第一句話是他買了個新手機,也能玩憤怒的小鳥了!于是我由衷地恭喜了他。第二件事則是告訴我他給我發了彩信,估計挂了電話我就能收到。我說你好端端發什麽彩信啊你是m豬人嗎?他說黃婆婆交代的事情都辦好了,我看了照片就能知道了。
于是挂了電話後,很快我就收到了信息。我頂着昂貴的流量打開了彩信,是一張照片,照片裏兩個老人跪在一個草人前,失聲痛哭。
很好,小姑娘,你始終還是有在意你的人,安心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