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萱姬,白義自然不似應付蕭郎那般随意,也明白萱姬話中的意思,再也不若之前那樣的插科打诨,端坐身子整了整半敞衣衫,拱手恭敬說道:“白義此番前來,是奉大聖旨意……”
“我知道他要你帶來什麽話,不用你再贅述,”萱姬倒是邊笑着邊打斷了白義的話語,這番舉動一點也談不上客氣,可偏偏配合上她的**笑容,讓人一點兒也生不出惱怒之感,隻聽萱姬又道:“所以我才會說你要是沒有别的事,這就回吧,回去就說我沒答應。”
白義知道萱姬的脾氣,心知不該再多言語,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趁着這位姑奶奶心情尚好還沒有發怒的時候遠遠離去。可此行不遠萬裏,畢竟不是來紫蓋山下棋的,更不是找萱姬叙舊的,沒談及一句正事就讓他這麽灰溜溜地回去,白義自是心中不肯,便是到了大聖面前也萬萬不好交代。
白義稍稍皺了眉頭,不過他遮掩巧妙,讓人看得好像是在故作爲難之狀,其實他暗自慶幸剛才出言擠兌蕭郎之時沒有太過分,還算“講理”,要是剛才便惹得萱姬不忿,那現在更無回旋餘地。
就在白義思量着如何繼續開口的空當,卻聽得山子妖君突然出聲道:“奉大聖口谕,與仙子多年未見,很是想念,恁倆速速把她與俺尋來,不得耽誤。欽此。”
蕭郎聽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原本看這兩位妖君的舉止做派,想來身爲堂主的大聖雖也是一妖,可勢必也是個循禮懂文之人。他一個妖族以皇帝自居也就罷了,可這所謂的“口谕”弄得如街頭白話一般,倒是頗有朱重八的風範。
萱姬知道大聖是何許“妙人”,這種俗話在大聖堂中也就他一人說得,自是不會奇怪,更不會覺得是無禮,但令她微恙的是山子的做法。
萱姬臉色轉爲平淡,再不複剛才之笑面,對着山子妖君說道:“你便是說出來,我也不會跟你們走。”
白義沒料到山子居然如此“失态”,眼見事情要黃,剛忙對着萱姬連連賠笑,而後伸手拉了拉山子的手膀。
誰知山子好似恍然未覺,自顧說道:“還請仙子與我們走一趟,我們這番回去才有的交代。”
白義一手扶額,剛想罵這後輩幾句,可突然腦海中想到一個荒唐的念頭,頓時呆立當場,驚訝地看着山子妖君,卻是半天沒能再說出話來。
萱姬自是不知道白義腦海中浮現出了什麽想法,不過看他模樣也明白事情超乎了他本人的預料,這位新晉的山子妖君,顯然不是一個陪客那麽簡單,而現在山子的做法則更像是要從白義手中搶回話語權。
這倒并不奇怪,雖然這位妖君隻是新晉,可身份同是是大聖堂三十六路妖君之一,本就不需要多麽忌憚白義,更何況三十六路妖君互不統屬,彼此間有龃龉龌龊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隻是唯一令萱姬奇怪的是這山子到底打的是什麽算盤,或者說是大聖到底打得什麽算盤。
須知白義、山子同是八駿族屬,一脈血親,從方才兩人對弈又棄局之舉顯然看得出來他們倆相交甚笃,若不是大聖另對山子有所安排,那按道理說山子此人再不識人情世故,也萬萬做不出這種費力又得罪人的事情來。
萱姬想到此處,随即便輕哼一聲,淡淡說道:“這曰子久了,他的排場倒也變大了。你回去告訴他,若想見我,便讓他自己來,我可沒功夫去見他。”
見山子依舊是那份好似癡呆的木讷表情,遲遲不見退走的動作,萱姬冷然道:“怎麽,難道大聖還有命令,說你們倆要請不回我,便要捉拿于我不成?”
白義聞言一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不敢不敢,莫說我倆可沒有這個實力,便是有,依着仙子與大聖的交情,我怎麽敢對您用強。”
這白義雖是大聖堂中爲數不多的“老好人”,可此處也存留了一份心思,先說“我倆”修爲是萬萬比不上您的,又隻說“我”不敢對您用強。
山子似是沒有覺察白義言語中的陷阱,接着又道:“大聖還有一份手谕,托我給仙子您帶來。”
說完,便真從袖中摸出一卷以玉質雕龍爲軸的明黃色絹布,不過山子倒也沒似太監一樣當場展開念出,而是直接快走三步,将手谕遞到了萱姬手中。
白義臉上驚訝萬分,沒想到自己找來下棋解悶的後輩幫手,其實是奉了大聖的手谕,那這将說起來,此番行程人家才是正使,自己不過是充當一個“接頭人”的角色罷了。白義心中頓時一片明悟,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苦澀,大聖他,他終歸還是不再相信從前的老兄弟了麽?
而萱姬的嬌容上也終于露出了錯愕的表情,也是萬沒想到那猴頭當草頭天子居然當上了瘾,千年未見,看樣子在神州正道的聯合打壓下他的小曰子不光沒有過的越發艱難,反而把俗世中的一套繁文缛節學得個十成十。
之前見到山巅那些妖族無論是白義山子,還是幾個野姓未泯的小厮一律右衽,還隻當大聖堂之人爲了融入世俗、保全骨血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協,現在掂量着手中的“聖旨”,萱姬便知道這份“妥協”八成不是被迫的。
萱姬再不多話,展開卷軸自顧看了起來,可隻看了前兩行,萱姬粉面之上便陡然籠煞,素手一揚,施法力将這絹布裂成紛飛蝶燕,片片飄零與半空之中。
雙鬓灰白的山子既不惱怒,也不怒斥萱姬大膽無禮,好似早有預料,隻是擡手施了一陣吸風之術,将碎玉殘絹又收納回了袖中。
萱姬厲聲說道:“娘娘不在我這裏!”
山子搖了搖頭,低沉說道:“娘娘在不在紫玄洞照天,我不知道,但大聖說在,那便是在了,仙子無需反駁。若真是另有隐情,還請仙子當面跟大聖解釋清楚。”
萱姬怒極反笑:“我什麽時候還需要給那六耳猴孫解釋?我說不在便是不在!”
山子自顧躬身點頭:“仙子的原話,我自會給大聖帶到,隻是還有一事寫在那聖旨末尾,仙子撕的急,想必是沒有看到。”
說到此處,山子特意頓了一頓,目光轉向蕭郎,才道:“大聖想請這位小友前往嬰霞山一會。”
“哈!”萱姬身後大髦無風自擺,顯然已是怒極出手的前兆,冷笑一聲,才對着山子妖君說道:“你既然跟白義一同來找我,就應該知道我是何許妖邪,你幾次三番挑釁于我,還真當我不敢殺你!”
山子面無懼色,仍舊是老僧入定一般,似是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徐徐說道:“仙子要殺我,山子雖不會引頸就戮,可料想自己也接不下一招,而我死後,大聖也不會因此而責怪仙子分毫,我族之屬也不敢稍有報仇之念。所以仙子不僅能殺山子,也敢殺山子。”
這番話說下來,山子妖君倒真無半點妖氣,而且雖然言談中并無一句佛号,可怎麽聽都怎麽有一種地獄于我如無處的佛門大心念。
萱姬以前隻覺大聖堂中隻有大聖一人算是個“妙人”,這千年未見,看來大聖堂倒是又培養出不少“妙人”。
雖覺有趣,可殺心未落,萱姬仍是勁氣不散,等着山子繼續說道:“不過仙子口中有幾處謬誤,可否容得山子一一道來。”
“說!”萱姬哼道。
“其一,我雖與白義前輩一路行來,可沿途所聽,便知曉仙子邪則邪矣,可并不若我等之妖,想必若不是仙子血脈所緻,這‘妖’字誰也放不在仙子頭上,”山子平靜說道:“其二,山子隻是傳達大聖旨意,一詞一字都未敢增減,若說挑釁,那也是大聖所爲,與山子無關,仙子要殺我,可是殺錯了人。”
白義頓覺這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跌宕了些,他從來不知曉木讷的山子妖君居然還有這麽一副好牙口。本來聽得他說的前半句,還以爲這厮終于腦袋開了竅。那句馬屁拍的着實巧妙,用在其他妖族身上定要挨罵,可用在這位姑奶奶身上絕對能讨得她老人家歡心,誰曾想後半句直接倒是把大聖給賣了幹淨,虧得這周圍再無閑雜,不虞傳入他人之耳,更虧得山子居然真敢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說出口。
萱姬也聽得有些啞然,别說今天有蕭郎在側不方便出手以大欺小,便是尋常遇到這麽個有趣後輩,萱姬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殺手。
見到萱姬收斂了殺意,這山子卻無見好就收的想法,迳而又道:“其實仙子還有一考慮不周之處,此行大聖邀請蕭郎前往嬰霞山做客,第一絕無惡意,隻是想見上一見這位救出娘娘的人族修者。第二,同意與否,也是該他做主,仙子怎知他不願意前往?”
萱姬凝視山子,不等蕭郎回話,直接插口道:“這我就懂了,找我去叙舊是假,要應回娘娘隻怕也是幌子,六耳猴孫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了他。所以他原本打得注意就是要見救人之人!”
山子點了點頭,居然是對蕭郎也躬了躬身:“還不知閣下如何稱呼,雖然白義前輩未能猜出你的身份,但我想以仙子的作風,你能伴她左右,定是那救出娘娘的人族少年。”
白義翻了翻白眼,懶得答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