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爾回過神來,蕭郎細細琢磨了萱姬剛才的話語,驚訝問道:“你說佛道兩家,卻偏偏沒有提及儒家,又說魔、妖、鬼,唯獨缺了一個‘邪’字,難不成……”
這番推論,就連蕭郎自己都不敢相信,話說到一半,自己便打住了。
萱姬雙眼凝神前方,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索,頓了一頓,才接口說道:“道求長生,佛求不滅,儒求權傾天下。儒家所求,本就不是飛升入那亦真亦假的天道。隻不過如今這些儒學後裔,再也不似他們前輩先賢那般睿智,不懂什麽叫‘人道必缺’。得了天下權勢之後,便又想讓這權勢延續萬年不朽。故而後來儒教修者大多以爲長生不滅才是正道,以前所求權勢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所以其實他們已然不能算是真正的人道儒士,可也正因爲如此,儒家才會被佛道兩教所認可,得以同列正朔,成爲顯學,不至于也和七大玄宗一般在陰暗角落裏苟延殘喘千年之久。”
“那‘邪’字又如何解釋?”蕭郎問道。
“身随心走即爲邪,境随心轉便爲大邪。”萱姬回道:“邪派之人,講求個無拘無束,凡事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蕭郎立馬明白了過來:“怪不得要被稱爲邪。”
“人間道萬物生靈,本就有七情六欲,乃是人初本姓,人道真谛,也隻有道統得自天道的佛道兩家,才會強調什麽清心寡欲,滅絕本能。而真正的人道修者,七情六欲是萬萬不能壓制的,一如大禹治水,可疏而不可堵。”萱姬繼續對蕭郎解釋:“其實你應該明白,若讓你修成了天道中人的那般無欲無求,無悲無喜,便是讓你與天同壽,這寡淡的曰子,你過得下去麽?”
蕭郎自是搖了搖頭,如果一個人再也沒有任何追求,甚至連任何可以回憶的東西都沒有,單純爲了長生而長生,活着也與死人無異。
“就是這麽個道理,所以邪派道統注重随心所欲,更強調遵從本心,”萱姬笑了笑,臉色有些苦澀,也有些追憶:“可每個人若是都要随心所欲,終歸是不成的,所以儒家先賢創立的三綱五常,天理人倫,就是一個道理,在不泯人欲的前提下,讓人間道有了後天的道理。”
萱姬雖然是邪道巨擘,可顯然她對早先那些儒生儒士是萬分推崇的。
“這些道理,既是人道,也是情理,更是情理規矩,越過這些道理的人,便是人道難容。所以本來人間一道,隻有正邪二派,願意守那道理的,便是正派,連這點兒道理都不願意遵守,隻想着自己随心所欲不管别人生死的,便是邪派。”萱姬長籲一口氣:“至于後來六道輪轉,正派之士如何僅剩了儒士,又來了佛道兩家如何以正道自居;邪派之人與魔妖鬼同流合污,怎生自甘脫落,這是後話,你也不需了解其中脈絡。”
蕭郎還是第一次發現這些所謂的大道理居然是如此有說頭,自然聽得相當有興趣,而且不消說,萱姬所言之事必定也就是這幻世界中的世界觀,這可是連第二天堂都不知道的東西,說是秘密也一點兒不爲過。
“那你到底算是邪派,還是儒士?”蕭郎弱弱地問了一句,本來他認爲萱姬肯定是邪派的。可現在聽得她如此講解,再回頭想想萱姬的所作所爲,雖然無所禁忌,可也絕對算不得無惡不作,更像是她口中有所爲有所不爲的儒士。
“你覺得我像是那些飽讀詩書的大儒麽?還是覺得我也有想權傾天下的念頭?”萱姬乜了蕭郎一眼嬌笑着,又替蕭郎整了整搔着他耳邊的大髦流蘇,才道:“若是從前的儒家,我倒是有興趣多去讀兩本經典,裝出來個女先生,可現在的儒家,我是半點興趣也無。所以他們這些正道之人說我是邪,我便是邪喽。”
“你倒是看得開。”蕭郎說道,可轉念一想,即便看不開又如何,難不成還要逢人便解釋自己才是理解了儒家精髓的人,是真正的正道不成?
更何況,以萱姬在延亭小城外,那舉手投足間就殺了不少天門子弟的作風,也确實算不得“慎殺”的正道之人。
或許在無數年前,萱姬還算得一個亦正亦邪的妖修,不行大善之舉,也不爲大惡之事。可放到現在天道修者的眼中,萱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邪修。
“我要說的就這麽多,信與不信都在你自己。”萱姬臉帶落寞,語氣低沉:“本來我是不屑與你說明的,你如何看我,我心中其實都是無所謂的。就隻怕曰後萬一你被哪個自诩正道的人捉住,一通歪理邪說灌輸下來,對小婉産生誤會。須知這誤會一旦出現,我再與你說這些言辭,就隻會被你當成狡辯。”
“我如何看你,你當真是無所謂?”蕭郎一怔,随即問道。
萱姬卻是突然暢快地笑出聲來,活脫脫變成了個毫無心機的二八少女,笑的是那麽的花枝亂顫、無所顧慮,良久,她才止住了笑容,對着蕭郎用一如以往調侃的語氣,說道:“确實無所謂。因爲你若是喜歡我,那自然最好,可若是不喜歡我,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蕭郎呆愣半晌,心想事實真特麽的是如此。
“還有你記住,有這份多餘的花花心思,還是多用在小婉身上吧,我一個老人家見得多了,不需要你哄。小婉心思單純,你多花一份心思,她就對你更死心塌地一分。”萱姬口氣一轉,正色說道:“你是人,她是妖,你是道,她是邪。我倒是能看出來這些東西于你而言都無所謂,可小婉不知道,她也沒那個本事看出來,一直害怕你嫌棄她,終曰眉頭上都帶着一絲憂愁,可在你面前卻又總要強顔歡笑。這種小女兒心思,隻有你能開解得了,我是幫不上什麽忙。”
蕭郎點頭道:“我明白了。”
“好了,要說的就這麽多,現在要把一些雜碎給清理清理了。”萱姬自顧說道。
蕭郎愣了一愣,才發現原來兩人說話間,已經回到了紫蓋山附近,而此時的紫蓋山,卻已然變成了一座無間煉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