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撒謊成性
“羅塞先生！”
沒有被桌上的财物誘惑、沒有被悲傷與恐懼蒙蔽雙眼、沒有因憤怒而失去理智……
安迪在留言中，隻說了一句‘她需要人照顧’。
倉庫的大門就在擡頭看得到的地方。
總之，有太多的理由讓呵呵走到外面。
而無論出于何種原因，他隻要轉動門把手，就會被電死。
安迪把未來的路交給了他自己選，也算是個小測試吧。
他通過了。
——何止是通過，簡直是滿分答案。
安迪看着被整理得整整齊齊的倉庫，連同自己故意亂丢在桌上的那些武器金錢……什麽都沒少，這已經不是‘不貪’了，這是慷慨，真正慷慨的人，即便自己一無所有，也會盡己所能。
他把那個破沙發搬到了維生倉旁邊，想必是時刻都注意着琳達的情況。
還有桌邊的那些食物……
分成了很多份，同樣整齊碼放，整齊得像是有強迫症一般。
一周份的食物，他差不多做了一個月的規劃。
他才幾歲？
八歲吧，盡管貧民窟的孩子普遍早熟，不過這是八歲啊。
前天剛目睹自己的所有朋友慘死，眼一睜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封閉空間，身邊隻有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和一張紙條……
過于優秀的心理素質。
安迪心中苦笑，這就麻煩了啊。
他本來已經想好了如何安置呵呵。
要麽讓琳達帶走，要麽自己給他改頭換面，安排進海德拉的坎巴拉計劃，成爲公司儲備員工……未來如何，看他自己的造化。
太招人喜歡，未必是好事，特别是招我喜歡。
“你這兩天都做了些什麽？”安迪問。
“我一直聽您的話，好好看着琳達姐姐，她這兩天的情況很好，我都幫不上什麽忙，維生倉裏的營養液很充足……我稍微收了收您的東西，不好意思，羅塞先生，我……我隻是想幫忙。”
男孩站起身來，小聲道。
他有些忐忑。
“你在看什麽？”安迪指了指他手裏的電子書，因爲是随手拿的，他完全沒有注意。
“這個嗎？”呵呵把封面轉向安迪。
《液氫發動機的基本原理》
“你看得懂？”
“不是太懂……”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安東尼讓我們每個人都學一門技術，我選的工程學，我就是看看上面的圖，傳動部分還是能看懂一些的。”
“哦？你喜歡工程學？”
“嗯。”男孩點頭。
“以後想做什麽？”
“火箭工程師。”
“造火箭？”安迪笑了笑。
“不，”男孩搖頭，“是宇宙飛船。”
安迪的臉色稍微僵了那麽一瞬，心底越發喜歡這個小朋友了。
“爲什麽會想造宇宙飛船呢？”
“難道不應該嗎？”呵呵疑惑的看着他，“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太空麽？”
他看着倉庫漆黑的天花闆，緩緩道：“我聽說，月亮上有很多燃料，火星很适合生态改造，土星環裏有取之不盡的資源……還有遙遠的地外星系，我們已經發現了許多許多的宜居星球……爲什麽我們不去地球外面呢？無垠的太空才是我們的家園——貧民窟裏那麽辛苦，全都是因爲三角洲養不活那麽多人，我猜别的地方也是一樣，如果我能造出宇宙飛船，讓我們都去外面……”
他說着，低下了頭：“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什麽樣的事情？”
“就是前天晚上的事。”
男孩頓了頓，眼中露出了悲傷之色：“您告訴我，那些利維坦的特工是因爲安東尼襲擊我們，我知道……安東尼也和佩佩他們一樣，有時會做些不好的事……”
“你知道安東尼在做什麽？”安迪打斷了他的話。
“我，我不知道……”
“那你怎麽說安東尼也會做不好的事？”
“因爲他沒有制止佩佩他們，從一開始，佩佩去偷東西，就是安東尼讓她去的，我，我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是！”他驟然又擡起頭來，“不好的事就是不好的事！一定是因爲他們先做了不好的事，所以才惹惱了利維坦的那位董事，因爲我怎麽都想不出第二個理由，如果不是十分生氣，他爲什麽要把我們全殺了！？”
安迪，并不想在這裏駁斥他的幼稚——這不叫幼稚，這叫天真。
天真沒什麽不好，事實上，這是個褒義詞。
能夠一始貫終永遠保持天真，是一種極爲高尚，極爲罕見的美德，可惜的是，這年頭不存在這種美德的土壤，天真的人一定會死。
有些不太舒服。
但安迪大約知道，他該去哪兒了。
“過來幫忙。”
安迪沒有再和他多在這個話題上扯，叫過呵呵，從手提箱裏拿出東西，都是給琳達準備的機械義肢，今天順路從黑市裏搞的，不是什麽高檔貨，隻是暫時湊合着用。
“這些是給琳達姐姐的？”
“嗯。”
安迪默默調試義肢，并無搭理他的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男孩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羅塞先生，你，你能告訴我，那位利維坦董事爲什麽要殺我們嗎？剛才我說的對嗎？”
還是剛才那個問題啊。
“這有關系麽？”安迪平淡道，“怎麽？你想替他們報仇？”
“如果，如果是因爲我們做了不好的事情……”
“那你就不打算報仇了？”
男孩沉默了。
安迪笑笑：“其實這一點都不重要，呵呵，不管利維坦的董事大人是因爲什麽要殺死你們，有理由也好，你都拿他沒辦法。”
“可是我很想知道！”
安迪停下手裏的動作，看着男孩的雙眼：
“那你還問我什麽？你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呵呵，你很聰明，所以你不需要别人去指點你，你也很理智，所以你也不需要别人安慰你。”
對于這種人而言，你直接告訴他答案是沒有用的，過高的道德恰恰是極度唯心的體現，他之所以會問自己，不過是因爲年齡尚小，經驗不足，因此也就不夠堅定，等他再大一些，再多體驗一些這個世道——如果那時他還是不改變，才有意義。
就像安東尼一樣，這種看起來道德崇高最終卻晚節不保的人，安迪前世見得太多了。
一輩子天真才是美德，差一分差一秒也不是。
弄了十來分鍾，安迪總算是調試完畢，他把義肢搬到維生倉旁，再次看向男孩：
“說實話，呵呵，你現在倒不如想想，以後怎麽辦？”
男孩眼中露出了迷茫。
“不如我給你兩個參考吧，”安迪緩緩道，“要麽，等琳達好了以後，你跟她一起回靈能教派，要麽……和我一起。”
“和您一起？”呵呵有些不解，“您不是和琳達姐姐一起的麽？”
“對，我們是一起的，但我們平時分工不一樣，在她身邊更安全，在我身邊麽……我或許能告訴你，那位董事爲什麽要殺你們。”
“那我和您一起。”
“确定麽？和琳達姐姐回去，你會更安全。”
他幾乎沒有猶豫：“我确定！”
“好，”安迪笑了笑，“那就想想你的名字吧。”
“名字？”
“呵呵小朋友，和我在一起，你得從裏到外，換一個身份。”
“但是……我想不出來啊，我，我不知道該叫什麽名字……”
“沒關系，慢慢想。”
安迪一枚腦機，遞給他，這是空白的腦機，來之前就和義肢一起準備好的。
“想好了就自己把名字寫進去，我稍後會幫你完善資料。”
接着，他又傳了幾份文件給呵呵：
“我這裏有幾份很不錯的課件，是關于火箭制造的，你有興趣可以看看。”
“那琳達姐姐……”
“沒關系，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
課件是從海德拉數據庫裏下載的，都是最新最好的标準教材。
在确認呵呵通過終端進入深潛之後，安迪敲了敲維生倉的玻璃罩：
“别裝了。”
她沒有任何反應。
這姑娘傻得有些可愛。
在一個靈能使用者面前，你使用靈能壓制自己的生命檢測數據，這不掩耳盜鈴麽？
“我找到克莉了。”
這一次，女孩終于睜開了眼睛，三分期待七分憤怒的看着安迪。
“我找到克莉了。”
安迪看着他的雙眼，又說了一次，而後者，同樣也直勾勾的看着他，不言不語。
“我找到克莉了。”
安迪說了第三次，這一次，女孩終于開口：“他，他怎麽樣了？”
“求我我就告訴你。”
“你！……”
她眼中怒火噴薄，而後又強行壓下：
“這是我們的約定，我幫你找到了安東尼，你要幫我找到克莉。”
“問題是我找到了啊，”安迪笑着道，“約定裏似乎不包括告訴你吧？”
“人渣！”
“謝謝誇獎。”
安迪笑着，眼睛在女孩殘破的身體上遊走，這讓她眼中的怒火更加旺盛了。
“變态！”
“所以說，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克莉的情況？”
安迪投影出一張照片，照片中瘦小的少年站在一棵樹下，笑得很陽光。
這是克莉，但也不是。
少年的克莉，早已毒入膏肓，斷不會這麽朝氣蓬勃。
這的确是克莉的照片，安迪隻是做了些處理，把他變得好看了一些。
當然，這麽做的原因沒有任何善意。
看到照片，琳達的眼中又泛起了柔和的波紋：
“告訴我。”
“你還沒求我呢。”
“你！……你這麽做有何意義？”
“這是人渣的變态愛好，可以麽？”安迪壞笑道。
僵持了那麽幾分鍾，琳達終于屈服了。
“求，求你告訴我。”
“好。”
安迪臉上的笑容冷卻，人有時變态一些沒什麽不好，但得分時候，比如接下來的時間裏，就最好嚴肅些，有多嚴肅就多嚴肅。
“克莉已經死了。”他冷聲道，“我先跟你說好，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給你看的，可能會引起你的不适，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琳達愣了那麽十幾秒，她的眼神出現了明顯的顫抖。
靈能武士滅情絕性，但在真正面對某些事情時，他們仍舊是人。
“是賓殺了他。”
安迪投影出另一幅照片，照片中是克莉傷痕累累的屍體——隻有這部分是真的，除此之外，那些纏在身上的紅緞帶，床上的血污和花瓣，各色變态刑具……全是假的。
“其實克莉才是第一個受害者，賓第一個看上的是他，然後才是安東尼，他比安東尼早死了半個月。”
接下來就是撒謊時間。
反正死無對證，安迪說什麽就是什麽，這種貧民窟窮小子的悲慘故事，不管怎麽編，都是真的。
“那，那他的屍體呢？”
“我當時沒有辦法帶走他的屍體，等回去時已經不見了，你知道，賓一定會處理，這我很抱歉。”
安迪誠懇的向她道歉。
然後女孩呆了那麽好一會兒，一股酸意在胸中打轉，接着眼淚忍不住溢了出來。
當親人真正離去時，你才會感覺到他的分量。
“希望你，能節哀……”
“滾！你給我滾！！！”
她大聲咆哮着：“都是你！這一切都是因爲你！是你偷走了我的天神武裝，才讓我被教派流放！你這條海德拉的狗！你不得好死！”
她用自己能想到最惡毒的語言咒罵着安迪。
“還有埃迪師兄，他也失蹤了，一定是你殺了他對不對！？如果讓教派知道了這些事，你一定會被碎屍萬段！”
“教派爲什麽會知道呢？”安迪眼中寒光閃爍，他湊近了一些，低聲道，“琳達小姐，靈能教派爲什麽會知道呢？”
冷冽的目光讓琳達心中一寒，她下意識想到了自己的結局……我，我一定會被他折磨，然後，然後……
“不，你想多了。”安迪又笑了起來，“我對你沒有惡意，要不我一開始就不會救你，對吧？還有——”
“我不是海德拉的人，我跟海德拉一點關系都沒有，真的，不騙你，當時在白銀城偷你的東西，完全是個巧合，我碰上了你，我聽說後來白銀城出了不小的事，如果我是海德拉的人，那個時候就不該放過你，你說是吧？”
“另外你說的那個什麽師兄？埃什麽那個？我從來就沒見過這個人，什麽是失蹤不失蹤……我可不可能殺他，怎麽殺啊？我偷完你的東西肯定直接離開白銀城，難不成還等着你來找我？”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安迪舉起手：“我發誓，對靈能之主發誓，我真的沒騙你。”
這傻姑娘看到安迪的舉動，似乎有些動搖了，因爲安迪說的很有道理啊，如果有惡意，那麽一開始就不會救她。
“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安迪露出了邪惡的笑容：“我想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