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民風淳樸的荒土小鎮
2078年5月18日，黃昏，高速列車疾馳在茂密的叢林間。
三角洲地處熱帶，氣候濕熱，盛産水果，當地的經濟支柱爲農業，嗯，特殊的農業。
因爲科技的發展，農業不再是占地廣闊的第三産業，立體空間裏的規模化種植能解決很多問題，就比如白銀城環區裏就有幾棟樓，看起來隻占了一小片地，實際上能獨立供給整個環區的糧食消耗。
但那裏的作物，平常都賣到外城區，環區本身不吃那些東西。
大自然是個神奇的東西，立體農業有許多好處，但也有不足的地方。
就比如水果，氣溫、光照、濕度、空氣質量……方方面面都會影響水果的口感，現今的科技能在樓裏種出一切作物，但還無法保留其原産地的風味。
被養刁了嘴的公司員工，怎麽會吃大棚作物呢？
天然農業發達的地方，風景一定優美，所以三角洲也是旅遊的好去處，那裏有個大型機場，專門接待遊客——或者說，接待公司員工。
畢竟這年頭，還能旅遊的，也隻有公司員工了。
安迪撐着頭，看着車窗外黯沉的天空。
昨天的這個時候，莉莉已經到了三角洲。
在安迪去找艾倫的那天下午，莉莉的調令就被撤銷了，而後的兩天，她都作爲艾倫的助手在裝備部倉庫裏找那個并不存在的飛行器元件。
很遺憾，那位裝備部的主管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直接了當的慫了，也不能說慫吧……混到他那個層次，鼻子想必很靈敏，腦子也很清醒。
不管好事壞事，躲就完事兒了。
莉莉順利調給了艾倫，接着收拾行李，于昨日和大部分實驗室人員搭乘民用航班前往三角洲。
霍格也和她一起先行出發了，老實說，安迪覺得這沒什麽必要，因爲希羅已經去過一次了，帶回了不少第一手信息，再加上海德拉強大的情報網，雖然人沒到那兒，可他确定自己對三角洲了如指掌。
但霍格執意要提前踩點，就專業性這一點來說，安迪自愧不如。
不過這也好，有他在，艾倫的安保問題，自己可以當個甩手掌櫃了。
而安迪和艾倫，則乘坐列車，走陸路。
艾倫的儀器中有幾台重量過重，體積過大，得用大型運輸機才能運送……不是不能空運，而是不适合。
三角洲那個地方是三大公司的共同旅遊地，海德拉的專用運輸機往那兒一停，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得益于舊時代留下的高速鐵路，列車的最高時速可以達到600km/h，當然，正常情況下不會開那麽快，所以安迪和艾倫得多花兩天時間，預計得明天早上才能到。
日漸西斜，在差不多落到地平線盡頭的時候，列車緩緩停了下來。
遠處昏黃的天空中，似乎飄着幾縷黑煙，安迪聽到了隆隆的聲音。
他打開車窗，探出頭去聞了聞，仿佛能聞到硝煙的味道。
起身，看了一眼身後窩在VIP專座裏睡得正香的艾倫。
還真是甯靜祥和的世界呢。
不必擔心什麽，在海德拉境内不會有人襲擊飛機與列車，因爲大型交通工具，不是給平民用的，公司需要維持最起碼的交通線路，但不鼓勵人口遷徙。
車上有兩個連的機動部隊，再加上海德拉十分鍾一定能趕到的空中支援，如果真有人襲擊列車這種大型目标，安迪不知道他能否成功，但他确定那人一定走不遠。
輕手輕腳打開門，朝前車廂走去。
…………
走進前車廂時，列車長正對着自己的信息闆咆哮：
“打什麽打！天都快黑了，他們不回家吃飯的啊！？”
然後他看到了進來的安迪，揮手關閉信息闆：
“您來了，安迪專員。”
在職級上，他與安迪平級，但在權力上……特勤部的專員進了荒土，因爲職務特殊的緣故，幾乎可以進入任何公司設施，直接與最高領導對話。
對話權，這本身就是極大的權力。
“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就是有兩個荒土幫派在前面火并。”
“荒土幫派？”安迪皺了皺眉。
“您還記得我們剛才經過的那個鎮子麽？就是那裏的。”
哦，安迪明白了，鎮裏不許火并啊。
三大公司治下隻有兩級行政區劃，市與鎮。
市由公司直轄，集中了大量資源與勞力。
而鎮……鎮不是給人住的，鎮是因爲有公司需要的某些東西——或者說得簡單一點，公司基于某些原因在荒土上的某些地方設立了分公司，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經濟與社會活動，人一多自然就出現了鎮。
白銀城公司至少還會管一管外城區，因爲那是必要的。
而在荒土上的這些小鎮，聚起來的人就得自己管自己了。
就和白銀城幫派爲了在公司嘴裏讨飯吃得先一決雌雄一樣，荒土小鎮也得先用拳頭選出個老大，總之誰是你們的頭兒，公司就認誰，公司認誰，誰就是你們的頭兒。
這種方式有利也有弊。
利是幾乎沒有成本，大部分荒土小鎮都隻有一支公司派遣保護設施的安保部隊，别的就全沒了，什麽都不消耗，就能掌控住地球上的大部分區域，對，就是‘分封諸侯’。
弊是命令不下基層，時間一久搞不好會出真的諸侯，想想之前的六聯幫吧，在白銀城眼皮底下也能拉起那麽多人。
不過這也沒什麽值得擔心的，你以爲分公司特勤部的工作就是吃飯睡覺打莉莉麽？
除了藤壺鎮那種突發的極特殊情況，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壯大，誰壯大了，誰就是武裝集團。
“前面什麽時候能解決？”安迪問。
“今晚……可能得等一等，剛才我收到報告，他們誤炸了一段軌道，我已經通知鎮長了，讓他們就地停火搶修。”
“停火搶修？”安迪疑惑道。
“他們就是爲了軌道的維護工作開的火。”
哦，是這樣啊。
“要多久？”
“估計得後半夜。”
安迪點了點頭：“我得提醒你，明天中午之前，這幾節車廂必須抵達三角洲。”
“你放心，我保證一定準時！”
安迪返回後車廂，大緻檢查了一遍儀器，确認沒有問題後，下車，看着遠方硝煙漸散的天空。
前世有位長者跟他講過一個關于萌帝國的故事，也是關于鐵路的，和今天這個倒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拓荒新洲時，總督大搞建設，蜂擁而至的拓荒者和本地原住民，也像今天這樣，爲了一截短短的鐵路摩擦不斷大打出手最後演變爲仇殺。
鬧得非常嚴重，如果不是總督的軍隊壓着，恐怕那會兒就要在新洲掀起兩個族群之間戰争了。
那段曆史在新洲持續了很長的時間，造成了極爲嚴重的影響，一直到了七十年前，新洲因爲大饑荒而整個崩潰掉之前，新洲人是彼此仇視的。
安迪覺得那個總督真蠢，他明明可以在一開始時就把苗頭掐掉的。
“不，你才蠢。”長者這麽說，“如果不保持激烈的競争，開拓新洲的成本會無數倍擴大。”
後來又了解了一些，安迪明白長者說得沒錯。
萌帝國的艦隊從踏上那片土地起，就是爲了開疆拓土去的，他們對土地的渴求已經到了一種病态的地步，否則劫掠一空把土人殺個幹淨是更省事的做法，留他們一命，是知道遲早有一天我要用你——要不然到時候從哪兒找人去建設新洲？
跨越半個地球運幫奴隸？瘋了吧！
自然界中，會自相殘殺的動物也有一些，基本都是爲了生存。
而人這種玩意兒吧，自從邁入集體社會後，幾乎不會爲了純粹的生存而自相殘殺，大多數時候，是因爲背後有雙手。
不過這還真是取死之道呢。
如今可不是400年前開拓新洲那個時候，那會兒修路工手裏隻有火槍和棍棒。
今天，那些荒土武裝集團甚至是幫派，可是真能造出核彈的，隻是因爲沒有材料而已。
放任這麽下去，鬼知道那天蹦出個爹來，比如這車上就有一個。
——我也的趕快修煉成爹了。
安迪看着車頭方向朝自己走來的列車長，知道他大抵是要勸自己回後面那個小鎮休息半晚。
“安迪專員，還得有會兒工夫，我們要不要先開回去等等？”
“不進鎮，就停在外面，你聯系一下當地的安保部隊，讓他們注意警惕。”
半晚上的時間就在這兒停着等也不是辦法，還是到公司的實控區域更穩妥一些。
“另外，這裏的鎮長，想要拜訪您。”列車長又道。
鎮長？
這不就是這兒的黑社會頭頭？
“他沒有在前面火并？”
“他不是前面那兩個幫派的人。”
“哦？這鎮有幾個幫派？”
“十幾個吧。”
“人口呢？”
“七萬人。”
七萬人十幾個幫派，還真是民風淳樸呢。
安迪笑了笑：“讓他滾。”
——
十分鍾倒回小鎮附近，安迪囑咐車上的機動部隊設立警戒線，有人靠近無需警告，直接開槍。
列車長說，那位鎮長設宴，想要結識結識車上的大人物，安迪相信他會處理好這些事的。
和艾倫一起用了頓晚餐，一個人悄悄去了鎮裏。
理由是與本地安保部隊打聲招呼。
他沒撒謊，因爲他的确去拜訪了這裏的最高長官，請他幫忙盯着點兒。
然後便僞裝成一個荒土商人，在鎮裏閑逛了兩圈。
沒去赴宴是對的，因爲這個破落小鎮就是個海德拉的警戒前哨，兼顧補給站的功能，沒有任何公司的工農業設施，這是最次的那種小鎮。
這裏的鎮長晚宴，絕對沒有海德拉的列車餐可口。
轉了兩圈，入目的全是坑坑窪窪的土路，兩側的建築有現代全息燈牌，建築本身卻充滿了古典工業時代的風格，土石磚牆，沒有任何塗層裝飾。
稍遠的地方，則是原木壘砌的小房子，房頂有炊煙，竟然是燒柴的，哦，對，這片是溫帶叢林，木柴的确比電力經濟。
而再遠一些，就是鏽蝕鐵闆與破爛布片搭建的帳篷。
說是難民營也不爲過。
這與中間那堆亮得讓人眼瞎的公司建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白銀城你可看不到這種景象，在白銀城，即便是垃圾區也比這裏好太多了。
鎮裏沒有多少光亮，也沒有多少人煙，安迪走了兩圈，并未發現任何心懷不軌者，當然，他不是說有誰盯上了列車，而是……
怎麽說呢，在白銀城，孤身一人走在街上，總會有幾個蟊賊在暗處看着你。
而這……啥都沒有，野狗都沒一條。
摟着男人女人的海德拉大兵倒是不少，也難怪那兩幫人要爲了段鐵路玩兒命了，這地方除了有電有網之外，壓根兒就沒有任何工作機會，常人恐怕很難理解，爲什麽即便這樣，這些人還要聚在這裏。
直到安迪推開一間酒吧的大門，嗯，應該也算酒吧吧，這裏的确賣酒，但賣得更多的是另外兩種産品。
酒吧裏空間很大，非常非常大，這簡直就是個倉庫。
80%的空間是一個個單獨的小隔間。
安迪徑直走向櫃台，扔出一塊碎銀子：
“不計時。”
櫃台後，幾乎沒穿衣服的女人看了他一眼，遞給他一根管子，管子上有一個白色的數字：256。
拿着管子，安迪找到256号隔間，推開門。
狹小的空間裏，有一張不容人直躺的床，和一台腦機終端。
對，這裏最火爆的商品是‘電’與‘網’。
街上沒人，是因爲人都在這裏，都在他們夢中的天國裏。
沒有用那根髒兮兮的管子，甚至沒有坐上那張床，安迪就站在，把後腰的接口插上腦機終端。
公司的基站到處都是，領土内70%的地方都覆蓋高速無線網，如果是爲了上網，他不必特意來這裏。
在白銀城，因爲交叉監控，失去環區權限後，有許多事情他根本沒法做。
比如絕對安全的匿名上網。
在這裏，透過固定腦機終端，他可以僞裝自己的設備編碼與ip地址。
他想查詢一些東西，但這些東西和重生第一天查艾倫的論文不同，最好是不留下任何痕迹，但這根本不可能，網絡的記憶是絕對的，公司注意不到，并不代表你做出的操作不存在。
爲了确保絕對安全，他隻能等離開白銀城。
揮動信息闆，查詢一個叫做‘暗香’的線上社群，和一朵五瓣紅花的标志。
查了半小時，一無所獲。
這個時間點，它們根本就不存在——而漢森認識，就代表它們的确存在。
看來是多慮了。
如此甚好。
時間不多，不容安迪有更多操作，不過沒關系，既然漢森認識，那我們遲早會再見。
随便翻了翻，他便離開了酒……哦，不對，在舊時代，這種地方，有個專用名詞‘網吧’。
返回列車，等到淩晨一點左右，路通了。
躺在躺着，便睡了過去。
當AI助手檢測到動态人像把他叫醒時，已經天亮了。
是艾倫睡醒起身了。
看看時間，早上七點半。
轉頭望向窗外，朝陽下，是一片猩紅的罂su花海。
這是三角洲最大産值的農作物。
我們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