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青春時的容顔
樸俊熙，男，2027年生人。
2046年入職白銀城運輸部，專業爲特種義體醫生，職階P2。
一年後，因工作突出，被調到前廳接待處，P轉M，職階M3。
又過了一年，調回運輸部，經過了半年封閉訓練，M轉P，職階P4。
三年升P4，再加上在P與M中反複橫跳，通常來說，公司隻有在培養種子人才時才會這麽做，就像安迪，過兩天人事部問詢後，他會從P轉到M，經過一段時間封閉訓練，然後外放到荒土，鍛煉幾年又調回來……
升職加薪，都是這麽個套路。
但是這位樸醫生的升職之路，稍微有點兒奇怪，升到P4之後，他又調回了前廳接待處。
前廳接待處，那可真是弟弟部門中的弟弟部門，沒有道理把重點培養的人才放這種地方。
2049年三月，樸俊熙和前廳接待處的另外九人一起，被秘密調到了黑荊棘保安公司。
和福斯說的一樣，黑荊棘保安公司隸屬于生命科學部，是休伊任生命科學部部長時成立的下級部門，它的主要職能……
押人，秘密押送從荒土上捕獲的人類，應該是用于人體實驗一類的事情。
後面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這個隻有十人的黑荊棘保安公司運作了三年，于2053年發生了一次事故，無人死亡，但6人九級傷殘，這幾乎等于失去生活能力的廢人了。
而這其中，就包括那個莎倫·尤尼斯。
他們都拿到了一筆不錯的補償金，每年還會有公司發放的撫養費，剩下的幾人，包括樸俊熙在内，則繼續維持黑荊棘保安公司的運轉。
接着又過了三年，也就是2056年，那六個殘廢的撫養費突然停止發放，過了一段時間，他們開始維權。
然後人就全死了。
唯一的活口是這位樸醫生，他畢竟是公司重點培養過的精英，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的第一時間，就跑了。
接着……
接着他就徹底腦死亡，安迪什麽都讀不到了。
…………
拔掉腦機數據線，安迪大口大口喘了兩口氣。
這個時間點，神經網絡的技術還不成熟，如果不是他有前世的豐富經驗，那麽僅憑19歲的安迪，恐怕就能讀個開頭，不過還是很可惜，最關鍵的部分，沒有讀到。
另一邊，福斯也睜開了眼，兩人剛才建立了一個感官局域網，安迪讀到的任何東西，第一時間就會共享給他。
“怎麽樣？有價值嗎？”安迪問。
“足夠了，”福斯看了一眼活性溶液中徹底死掉的樸俊熙，無奈的搖搖頭，“這個蠢貨，被騙了啊。”
“什麽意思？”
“毫無疑問，當時幹掉他們的人，大概率是休伊執行長，你最後讀到的東西是他察覺不對逃了……如果成功，他肯定不會留在白銀城。”
“那是什麽情況？”
“我猜，是休伊找到了他，和他達成了某些交易，留他一命，但他得保守秘密，很簡單的道理，安迪，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休伊沒有任何理由留他一命，她之所以不殺樸俊熙，是因爲她沒法殺。”
“沒法殺？什麽意思？”
“這是休伊在這整件事情裏最大的漏洞，樸俊熙是公司重點培養的人才儲備，異常死亡會觸發很高等級的調查機制——他根本就不該被調到前廳接待處的，這是個巧合！”
福斯把一份白銀城2049年的人事調動表分享給安迪：
“那一年白銀城的曆史上績效最好的一年，各大部門都有許多種子人才，樸俊熙是因爲沒有地方安插才調到前廳接待處，随便等個一兩年，他就會被調走。”
“而休伊剛好也是那年成立了黑荊棘保安公司，他用自己的職權從蓋洛大廈調現成的人，而前廳接待處，恰好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樸俊熙就這樣進了黑荊棘保安公司。”
“而這個保安公司，一定有貓膩！”
“貓膩？”安迪疑惑道。
“黑荊棘保安公司的工作是什麽？”
“從荒土上捕獲人體實驗的實驗體？”
“如果是公司要實驗體，休伊沒有必要特地跑到荒土上去找，白銀城那麽多人，失蹤個幾千幾萬不是什麽大事，唯一的解釋是：休伊要避開公司的篩查。”
安迪明白了，在白銀城，即便是外城區居民，也是記錄在案的，個人腦機連接着城市系統，你把人往生命科學部一帶，公司馬上就知道了。
這就很有意思了，海德拉的生命科學部，做實驗要瞞着海德拉？
顯然是不可能的。
休伊，在生命科學部裏搞事情。
福斯繼續道：“休伊在生命科學部玩暗箱操作，用公司的資源做一些别的事情，本來，以生命科學部的特殊性，她這麽玩沒什麽問題，隻要把尾巴掃幹淨，讓公司查不出來，一個生命科學部的部長，這點兒人事自主權還是有的。”
“可她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黑荊棘保安公司出了事故，一個沒死，重傷六個，這就很麻煩了——你知道711事件麽？”
711？那可是大事，安迪當然知道。
“711之後，公司修改了員工的福利制度，嚴重工傷會得到大額賠償金，且公司會負擔你下半輩子的體面生活，重傷六人，那是一筆相當巨大的耗費，休伊不可能把這事情報告給公司，所以隻能自己出錢——這也從另一個側面佐證了生命科學部裏發生的事情一定是違規的，公司不是沒有中斷過工傷撫養費的支付，但絕不可能僅僅三年就中斷。”
休伊沒錢了。
安迪恍然大悟，所以那六個殘廢一鬧，她就隻有殺人滅口這一條路可走，而且這一殺就得全都殺。
“可這也隻能證明休伊執行長在生命科學部時有過違規操作，和蘿拉助理又有什麽關系？”
“動機，安迪。”福斯看了他一眼，繼續道，“蘿拉助理作爲公司員工，有體面的生活，她犯得着把自己改成那樣混進特勤部麽？代價如果與收益不平衡，那麽一切猜測就都不成立，這個叫做莎倫·尤尼斯的女人和蘿拉助理都曾在前廳接待處工作，她們是一對兒，站在蘿拉助理的角度，莎倫是怎麽死的？”
是……
見鬼了，這個逼的嗅覺未免也太敏銳了吧！
——
坐在特勤部的會議室裏，安迪若有所思。
事情的全貌到現在看起來似乎很簡單。
首先，休伊在任生命科學部部長時私下搞了一些事情，也不管那事是大是小，是以權謀私也好，竊取機密意圖叛變也罷，總之看起來和蘿拉助理沒有任何直接關系……
她就是不小心搞死了蘿拉的姘頭，然後蘿拉把這筆賬算在了公司頭上。
這年頭恨公司的人太多了，要不那些荒土武裝集團從哪兒招人？
不過總感覺不太對勁。
福斯太熱衷了。
特勤部這邊已經鎖定了他，判斷這家夥九成九和利維坦有關——可這是上帝視角。
他本人是不知道特勤部已經盯上他了的。
即便他和利維坦一點關系都沒有，一個安保部M4員工，逮着一個即将卸任的執行長咬也足夠可疑了。
動機是什麽呢？
是U博士，或者說，漢森醫生。
這都不是暗示了，是明示。
剛才在樓下，他又再次向安迪索要環區監控的讀取權限。
“其實我還有線索，一條關于尤尼斯的線索，你先把今天的收獲向上面彙報一下，我等你們的回複。”
眼下的情況很有趣。
這種感覺就像是……U博士是個美味的肉團，而福斯是一頭饑餓已久的鲨魚，他聞到了U博士的味道，然後便不顧一切的撲了上去。
二三十年前，荒土上曾有一個叫做盛極一時的武裝組織，叫做‘人類解放陣線’，他們最彪炳的戰績，是十二年前的‘河谷城大暴動’，一枚電磁脈沖炸彈，幾乎摧毀了河谷城……
U博士就是他們的一員，雖然安迪對公司沒什麽好感，但U博士比起公司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電磁脈沖炸彈的事和U博士沒多少關系，可那天釋放的基因病毒就和他有關系了。
直接死在利維坦鎮暴部隊手裏的人有上百萬，而那一管基因病毒，怕是殺死了上千萬人，直到安迪前世死的時候，那管病毒的餘波仍未完全消除。
不過可惜前世安迪隻是聽過他的臭名，卻從未和這個人打過交道，事實上，自從河谷城大暴動後，這家夥就人間蒸發了。
另外，還有件更有趣的事情。
安迪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來面對……
這一切的頭，是從蘿拉助理的調查開始的，如果那天晚上，安迪沒有回家，莉莉沒有開啓那個信号阻斷器……福斯根本和蘿拉助理扯不上關系。
前世聽說最後特勤部的确從安保部裏揪出了一個利維坦間諜，也不知是不是福斯……不過不管是不是……這一炮打出天大的事情了。
——可能也不算什麽大事吧。
重生第一階段，在白銀城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丹田有了，職也升了，現在就等炁海充盈，申請外調，找個地方築基，想辦法規避靈能教派的迫害，繼續在公司裏苟着……
白銀城這邊再發生什麽，就和安迪無關了，再大的事情也不可能大過半年以後的那件事吧？
所以現在就老老實實聽話，把今天的情況報告給艾娃副主管，她估計着也不會讓我繼續追下去了，因爲明天新任執行長和人事部的人就到了，我得伺候那邊。
但是……
尤尼斯、尤尼斯……
U博士、U、U、U……
恍惚之間，安迪想起了過去和老師閑聊時，她提到過的某些東西，具體是什麽記不起來了，但就是覺得……U……
——艾娃副主管怎麽還不回來？我明明提前跟她說了的，都快十點了，莉莉還在家等着呢。
等候是漫長而煎熬的。
看着信息闆上不斷跳動的秒針，安迪又想起了福斯這幾天來一直向自己要求的東西。
‘我們得看一眼休伊執行長的環區監控數據。’
揮動手指，喚醒個人AI，吩咐它讀取休伊的環區監控數據，然後猶豫了那麽片刻。
特勤部最大的權力在于，它掌握着蓋洛大廈每個人的秘密，即便是執行長也不例外，蓋洛大廈每個人都生活在環區，即便監控權限無法監控管理層的住宅與辦公場所，可他們總要上下班，總要生活吧？
看到他們所有的公共生活場景，就是看到所有，因爲人不可能每一次都把自己的秘密從生活中剝離，這就是洛卡爾物質交換定律。
——我就看一眼，然後删除後台記錄，反正什麽都找不到，休伊在白銀城幾十年了，那種海量的數據中，不可能我随便看一眼就看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吧？
沒有鍵入任何關鍵詞，而是劃動信息闆，任那上億條的記錄自由滾動，接着……
‘超感知就像是腦子裏的鬧鍾，在那最關鍵的時刻，它會在你腦子裏叮鈴鈴的響動，然後你便靈光一閃……就是它了。’
那一刻，安迪聽到了老師描述過的鈴聲。
手指下意識點擊信息闆，就是它了。
2071年8月30日-下午15點-休伊執行長宅邸
畫面播放，這是休伊家門口的交通探頭，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右下方緩緩駛入，15點03分停在了休伊家門口。
後座車門打開，走下來了兩個白衣少女。
安迪皺了皺眉，暫停畫面。
眯起眼，三指放大，在少女的容貌清晰可見時，他的手開始顫抖。
他從未見過那張臉。
但他想象過。
女孩的右眼角有一顆淡淡的淚痣，長在那個位置，也被叫做‘桃花痣’。
他認出了那張臉。
然後腦子裏亂了那麽一瞬，不，不可能……
2071年，她75歲。
她從不做任何美容項目。
在我見到她的第一天起，她就蒼老了。
而且……兩人。
一模一樣，連痣都一模一樣。
克隆人。
“安迪，安迪，安迪！”
安迪這才回過神來，不知何時起，艾娃副主管已經進入了會議室，之前她說有個工作，需要自己稍等。
“哦，艾娃副主管。”安迪站了起來。
“你說有事要跟我彙報，是福斯的情況？”
“是的。”
安迪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一臉慚愧道：
“對不起……艾娃副主管，我辜負了您的信任，他太狡猾了，我什麽都沒套出來。”
（二合一章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