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隊伍浩浩蕩蕩鑽進叢林,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隻留下滿地língluàn而密集的腳印,連同跋涉的喧嚣,一起撕碎在呼嘯的北風中,火炬照亮的城堡像是一座黑夜中指引航船方向的燈塔,堅定又溫暖。
“放他們走遠些。”我瞥了眼歐文急不可耐的óyàng,“夜再深些才好動手,難道你忘了‘奈梅亨的淩晨’嗎?”因爲奈梅亨喜歡偷襲,總在最疲乏陷入深眠的淩晨動手,所以敵人在與我們對陣時,不得不調整休息時間以及加強警衛,并且給天亮前的時段冠上了“奈梅亨的淩晨”這一酸溜溜的戲稱。
“就算沒有‘黑色魔鬼’的幫忙,撥五十個精悍強壯的士兵,我也可以打下沃韋那小小的城堡。”歐文不以爲然的翻着眼皮,偷襲的手段确實讓他zhègè受過正統教育的騎士接受困難,“城牆才高我兩頭,一個箭步便能輕松越過……”他比量着頭頂的gāodù,一副“很輕松我都不屑去幹”的表情。
“她又不在,你跟誰置氣呢?”我únài的笑着戳破他的僞裝,“放心,沐浴在陽光和榮耀下的,永遠是你們這些驕傲的騎士。”
歐文被我說中心事,漲紅着臉不吭聲。騎士是zhègè時代的主人和明星,戰争勝負的決定者,就像工廠裏技術熟練的模範工人,習慣了衆星捧月的恭維和輕松搞定别人眼中急難險重工作的惬意,突然一日叫機器人占據了崗位。這些鐵家夥不僅幹得又快又好,還不用發工資放假,活生生将他們擠下輝煌的前台。那種心理極盛而衰的落差,“我成了沒用的廢人”的失落感,絕對傷人不淺。
時間飛快,夜已漸深,我獨自一人站在觀察點,細細pǐnèi從渾身上下每根神經傳遞而來的觸感——飒飒寒風、幹燥的冷kōngqì、雪花撞入大地懷抱的斷裂聲……我覺得自己已經化身爲巋然不動的雕塑,類似巴西裏約熱内盧科科瓦多山頂的基督像。悲憫仁慈的俯瞰着芸芸碌碌的衆生。“那是你的獵物,蘭迪。”我神經質的念叨着,不斷提醒和加強胸中漸趨微弱的意志。“那是你渴望的獵物,瘸腿獨狼行将餓死前翻身的唯一希望,去吧!撲倒它、撕碎它、吃掉它,那是天賜的禮物。”
身體不自主地顫抖着。我分不清是打哆嗦亦或是大戰前緊張的興奮。手指撫摸着長劍冰涼的握柄和護手。金屬特有的粗糙磨得掌心瑟瑟發癢,但我卻清晰地感知到長劍在對主人輕聲訴說:“請用鮮血來獻祭我的靈魂,炙熱的、濃烈的、殷紅的血液,一如創造我的烈火和鐵錘無數次激烈的搏擊碰撞!”
“大人。”黑衣“埃尼德斯”悄無聲息的出現,嗓音機械刺耳,“有城裏的消息。”他往後讓了讓,扶着凍僵的我走下突出的山崖,“敵人的士兵大多在馬廄和倉庫過夜。直接打開城門太冒險了,城裏的夥伴臨時更改計劃。淩晨時分他們将在馬廄放火,lìyòng受驚的戰馬制造混亂,然後趁機奪門放你們進去。”
“現在……”我擡頭望了望天,想估摸大概時辰,卻隻看到滿眼的簌簌飛雪——今天是個雪夜啊,我忘記了。
“剛過午夜,可以命令士兵做好zhǔnbèi了。”黑衣“埃尼德斯”心領神會的說道,“時間将将來得及。”
無論潛伏還是休整的戰士,他們身上都蓋着厚厚的積雪,已和周圍的景物融爲一體,随着一聲令下,白色的背景裏lìkè現出數不清的黑洞,動作或遲或緩的變化着形狀,慢慢組合爲一個個臃腫的人型生物,恍惚間給我一種汽車人集體變形的即視感,點綴着四處不規則分布的地窩,構成記憶中難以忘記的畫面。
如何從火炬橘黃色的光芒中分辨出烈焰貪婪的色彩?城牆每隔一段距離便點着火盆,受潮的木柴哔哔啵啵的燃燒,間或發出水分蒸騰的呲呲聲,它們微弱的亮光覆蓋着一塊小小的區域,仿佛一顆顆日薄西山的白矮星,又像電網超負荷運作的小城市燈火,閃爍、漸滅,歸往遙不可期的未來。
似乎傳來一個人歇斯底裏的尖叫,側耳細聽,卻沒了後續,咆哮的夜風裹挾着細碎的雪片,愈發猛烈地織緊嚴密的鐵幕。“有動靜嗎?”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推了推旁邊摩拳擦掌的歐文。
“好像有,也好像沒有。”他伸出小指挖了挖耳洞,摳出團什麽髒東西輕輕撣掉,“容我再仔細聽聽……”
戰馬高亢的嘶鳴,打破尖叫後夜空的沉寂。慢慢的,人喧馬嘶的聲音沸騰起來,黯淡的白矮星獲得聚變的能量,爆發成耀眼的紅巨星,照亮城堡上整片死氣沉沉的天空,不同于篝火溫暖的黃色光芒,慣常毀滅一切的烈焰塗着灼人的紅色,明媚刺眼的吐出舌頭,瘋狂的想要吞噬穹窿。
火是既給人希望又令人絕望的矛盾體,兼具天使與魔鬼的秉性,仿佛同根共生的連理花,此刻正是魔性占據上風恣肆揮灑的時候。火光中間騰繞着袅袅霧氣,那是融雪遇到烈焰後無力抵抗的飛升,它們也是模糊的反光鏡,将地面上奔散逃命的人影折射到半空,上演一幕幕撕心裂肺的悲劇。
“克克克……”牛皮絞索吃勁的澀響,埋伏在城門口的衆人不由自主的随之繃緊身體,握着武器的手攥了又攥,掌心的虛汗卻越出越多。“該死,怎麽這麽慢!”我咬着牙,小腿下意識抽搐,恨不得直接撞門,“快啊快啊……”
像是對我的回答,城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着,漸漸露出能讓人彎腰通過的門洞,子裏的熱浪猛地沖蕩而出,瞬間融化了我們腳下的積雪。“跟我沖!”歐文急不可耐的就地側滾翻,其他人一個接一個做出相同的動作。
“你們封鎖出口,逃出者格殺勿論!”城門徹底打開,我在進入前吩咐壓陣的十幾名士兵,“一個都不能放走,除非他是個死人,明白嗎?”
“人在城門在!”十幾個人的吼叫彙成堅定的保證。
天啊,雖然我想象過城堡失火後的慘狀,卻依然被視野中的場面震撼到了。火!火!火!地上是火!房上是火!天上是火!到處是火!甚至幾個全身讓火焰包裹的焦糊人體火柴一樣爆裂燃燒,他們失魂落魄的颠撞行走,把火種引向更多的地方!火神雀躍着蹲坐在半空,露出依稀可辨的猙獰容顔。
“堵住門口!”不知誰大叫着呼喚夥伴,奈梅亨士兵成群結隊的聚到城堡大門,那裏面的敵人拼命地往外沖,一個倒下,lìkè有更多的前赴後繼,敵我雙方都清楚,城堡是座封閉的棺材,困下去隻有死路一條。
“啊!”這是我方士兵中箭的慘叫,敵人的弩兵爬在窗口,瞄準下方擁堵的人群盡情屠殺,我心疼的zhùshì着,眼睛快要瞪出血來。“拆門闆,快!”馬廄燒得隻剩黑黢黢的框架,厚重的門闆歪歪斜斜的吊着,暫時幸免于難,我和聞訊圍過來幫忙的戰士撲滅邊角的星火,将門闆舉過頭頂,接力傳送到城堡門前躲避的士兵那裏。有了遮擋的奈梅亨勇士們迅速huīfù秩序,發起兇猛的攻勢,阻止敵人搶下台階。
“撲通!”端着臂弩的敵人冷不防整個身子飛出窗口,重重的載到地面,随後趕上的士兵手起刀落,利索的jiéshù對方的生命,我擡起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黑色影子。沒錯,那是混入城堡的“埃尼德斯”,他們注意到敵人弩兵肆無忌憚的大開殺戒,馬上開始行動,爲攻城的友軍解除危機。
困在大廳的敵人發現覺察頭頂的異動,發現自己已經處于腹部受敵的境地,不得不氣急敗壞的收縮防守,放棄從正門突圍的dǎsuàn。“不好!他們要封門!”我敏銳的識破敵人的意圖,一旦大門讓他們封上,再想突入可謂難上加難,僅靠零星幾個“埃尼德斯”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依托有利的地形,足夠敵人守到城外的援兵回防,“jìxù進攻,不惜代價的奪下大門,殺!”
敵人掩護有序的且戰且退,幾把長劍愣是逼得數倍于他的奈梅亨士兵近不得身,“是他們的騎士!”毫無yíèn,長劍是騎士的專屬,而精湛的格鬥技巧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三五人的默契配合更放大了騎士的威力,我方戰士隻能用生命來縮短和門口的距離,每qiánjìn一步,便躺下一人。
“丢火把!”我撿起地上燃着的殘燼,顧不得手心的劇痛,死命丢向敵人的騎士,外圍的士兵紛紛效仿,引火物雨點般落去,将城堡大門裹在一團紛繁的火焰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