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虛的沃韋城堡一鼓而下,蜂擁而入的士兵很快填滿這座不大的石頭建築,像群野蠻的土匪,大肆搜刮原來主人的财物和庫藏。
“堅強點,母親,不要向魔鬼祈求饒恕!”男孩雖然年幼,說的話卻成熟果決,他掙開母親的懷抱,氣勢洶洶的指着我的鼻子,如果不是年紀太小,我相信他更願意拿把劍架在仇人的脖子上,“受詛咒的魔鬼!希望你記住我的臉,我發誓一定會親手送你去見上帝,讓全知全能的天主來審判你犯下的滔天罪孽!”
“希爾斯!”被兒子的言行吓壞了的母親趕忙拽過男孩,語氣愈發卑微的懇求。“開開恩吧,大人,他還小。孩子的話是不能信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他是個孩子,大人!”
“你的名字是希爾斯?多大了?”沒理會女人絮絮叨叨的告饒,我蹲在地上保持和男孩同樣的gāodù,興緻勃勃的問道。
“再過兩年就該到佩劍的年紀了!”他針鋒相對的回答,單薄的身體裏隐隐爆發着說不清的力量。
“确實是個孩子。”我站起來。随手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頭,他厭惡的躲開,兩隻眼睛噴射出怨毒的烈焰。“你不會明白的,孩子,複仇會讓你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形怪物,當你決定背上複仇枷鎖的那一刹那。魔鬼便終身如影随形。上帝不會再眷顧你,他甚至從此聽不見你的祈禱。”
“即使死後無法升入天堂,我也甘願承受地獄的烈火,隻要能殺了你!”名叫希爾斯的男孩咬牙切齒的咒罵。
“有趣的小家夥。”我說不出滋味的笑着,擺擺手示意手下把他們放了,“走吧,去實現你的誓言吧,我倒想看看。你到底可以堅持多久。”士兵慢吞吞的解開綁住俘虜的繩索,依舊不相信公爵大人這麽輕松就把敵人放了。
“願上帝保佑您。仁慈的大人,我會爲您每天向上帝祈禱的!”如蒙大赦的母親慌忙拉着一雙兒女,一邊語無倫次的感恩一邊踉跄着往後退,生怕兇神惡煞的公爵大人臨時又改了主意。
入城的小插曲過後,城堡的廣場上堆滿從地窖裏搬出的各種什物,歐文和其他幾個人在指揮士兵有條不紊的打包裝運,幹得熱火朝天。“大人,火生好了,外面冷,請進去暖和暖和吧。”一名士兵小心翼翼的說道。
城堡大廳靠近火堆的èizhì躺滿傷員,一路走來他們中有的人已經犧牲,有的人彌留昏迷,有的人還在堅持,但所有人對歸家的渴望是熾熱和強烈的,這也是支撐着大家jìxù走下去的信念。
“死了幾個?”我别過臉不去看痛苦的傷員,似乎這樣能讓心情好受些,結果卻止不住聲聲入耳的呻吟。
“七個。”士兵答道,“加上之前犧牲的,總共一百一十九人。”
我chénò着點點頭,小心躲過一個傷員伸出的胳膊:“找塊幹淨的地方把他們都火化了吧,既然生前并肩作戰,死後也得不分彼此,記住,骨灰必須得好好包裝,我答應過我的戰士,會帶他們每一個人回家!”
“我明白了,大人。”士兵哽咽着應下。
夜幕很快降臨,餓了一天的戰士們忙活填飽肚子,我捧着盛滿肉湯的盤子,食欲恹恹的吃不下飯。歐文幾個圍坐一圈,埋頭塞食物發出狼吞虎咽的聲音,跟幾頭搶食的殼郎豬一樣,作爲騎士,隻想着執行命令消滅敵人便好,至于如何消滅敵人,那jiùshì公爵大人要kǎolǜ的事情了。
“大人,您沒胃口嗎?”對于代号四永遠神秘莫測的出場方式,我已經習慣得不能再習慣了,仿佛她擁有一扇萬向門,總能輕松的出現在離我最近的地方,“難道今晚的肉湯不可口?”
一口熱湯含在嘴裏,我動着喉結緩緩咽下,不緊不慢的說:“胃口還好,倒讓你吓得夠嗆,有事嗎?”
“沒什麽大事。”歐文他們相當恐懼zhègè總裹着一襲黑衣且散發死亡èidào的女人,見她站在自己身邊lìkè狼狽的逃開,唯恐避之不及,連飯盤都丢在原地,“您要是吃好了,我有東西請您一觀。”代号四說着,變戲法似的從背後取出紮得嚴嚴實實的布口袋,足有搪瓷的洗臉盆那麽大。
作爲常年在戰場上厮殺的人,哪怕是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我也敏感的捕捉到,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你手裏拿的什麽?”拿的什麽?冥冥中有個聲音在述說dáàn,可我自欺欺人的不想理會。
代号四不聲不響的解開口袋的死扣,每打開一層,血腥味便愈發濃重,直到吸引的大廳裏的人全zhùshì着這邊,“您太仁慈了,所以,我替您做了惡人。”三顆鮮血模糊的人頭安安靜靜的躺在包裹裏,面目已不可辨,但我知道,這jiùshì希爾斯母子三人,那個憤怒的複仇少年,再不能實現他的誓言了。
“我親口允諾放了他們,你這麽做,不是在替我分憂,而是制造更多詛咒我的冤魂。”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我強忍着惡心起身,往門口踱了幾步,可腦海始終盤旋着少年怨毒的眼神,久久揮之不去。
“人死了,詛咒就失去了作用。”代号四又變回那個冷酷的“埃尼德斯”,那個戰場上英姿飒爽的女騎士,那個睥睨風流的公爵之女,而不是奈梅亨塔樓裏無助的小女孩,抱着肩膀嘤嘤抽泣。
“做也做了,看也看了,讓人拿出去埋了吧,别耽誤了大家的胃口。”月亮很圓,照亮了籠罩在夜色中的大地,卻照不亮一顆灰冷的心,“過了前面的重重大山,該能看到萊茵河碧波蕩漾的水流了吧?”
“千山萬水,回家的路很難呀……”代号四果然帶着一身死亡的**味,令人發自心底的不寒而栗,而如此豔絕的女死神,誰見了都會膽戰心驚的。
長夜漫漫,我翻來覆去和衣難眠,似乎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徘徊不去,是那個哀怨的少年希爾斯嗎?或者死不瞑目的奧托男爵?又或者數不清的死于奈梅亨鐵蹄下的亡靈?睜大眼睛望着深邃的天花闆,思緒綿綿的随意飄忽,太吵了!我捂住耳朵,那些亡靈圍着耳朵竊竊私語,嘲笑我、挖苦我、詛咒我……前面的路,一眼望不到盡頭,身後的路,更幽黑難适,踽踽獨行的我,該何去何從?
“害怕做噩夢嗎,大人?”是代号四,自從jīngguò上次的刺殺事件,她便形影不離的跟着,雖然大多數時間看不到人,但她就隐藏在某個離我很近的角落裏,時刻zhǔnbèi應付突發的危險,所以,當她出聲時,我一點沒覺得奇怪。
“我怕的不是噩夢,是一夢不起。”循着聲音的方向,我環抱着腿,把下巴搭在膝蓋上,“噩夢總有醒來的時候吧,回到現實,便不會再記得那些使你害怕的東西了,可我的噩夢,從夢境延續到現實,一環套一環,沒有盡頭,沒有希望,也沒有dáàn……是在夢裏吧,我們現在?”
“照這麽說,大家都在陪你做着醒不來的夢,用信仰、用熱血、用生命,而您卻放棄了放棄了jìxù做下去的想法。”代号四的聲音換到另一邊,移動的很快,“明天的路要怎麽走,幾百人等着您的命令呢!”
“明天的路……就靠這幾百人走得下去嗎?”白天黑夜,堅強的奈梅亨公爵和膽小的穿越男相互轉換角色,一個渴望榮耀,一個向往溫暖,懷疑與自信交替争鬥,撕扯我分裂的人格,有時真的不知道——我,究竟是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