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kōngqì中彌漫着泥土的芬芳,沐浴過後的森林濃到深綠,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我像以往一樣,找塊還算幹爽的角落席地而坐,失神的望着正在打掃戰場的士兵,他們在視線中逐漸變成模糊的影子,同明亮的風景融爲一體,打仗是件玩命的lìqì活,你永遠不知道愛開玩笑的上帝會在什麽時候随意收走于他來說卑微的生命,所以每次戰後餘生,我都要發會呆,細細pǐnèi這種可以浪費時間的惬意和慵懶,好讓自己明白此刻踏踏實實喘氣的來之不易,還活着,真好。
不遠處的泥潭裏橫着一具尚未來得及搬走的屍體,腿腳扭成難以置信的角度,脖子上被利器割開的恐怖傷口是他緻命的原因,已經凝固的鮮血顯出晦暗的顔色,仿佛砧闆隔夜的豬肝。“原來是名騎士啊……”他穿了件很舊的半身鎖甲,這玩意可不是一般農兵能負擔得起的,打掃戰場的士兵走到屍體旁,費力掰開他僵住的手指,拽走長劍後又要扒掉那件值錢的鎖甲。
“……”我張張嘴,想命令士兵住手好保全陣亡騎士最後的尊嚴,可話剛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人都死了,還要體面有什麽用呢?”眼睜睜盯着士兵手腳麻利的把屍體翻個面,三下五除二就把鎖甲脫下來。隻剩襯衫蔽體的騎士半張臉埋在泥裏,腹内湧出的脹氣形成一串串水泡,僅僅漂浮幾秒便碎掉。像極了我們的人生,從絢爛到腐朽,一切都是白駒過隙。
“劍拿來看看。”我沖抱着東西zhǔnbèi離開的士兵伸出手,後者不明就裏的愣了愣神,然後順從的将騎士劍奉上。入手的感覺很沉,不過重量分布均勻,配重球恰到好處的使劍身的受力處于平衡狀态。鍛制此劍的鐵匠肯定擁有相當豐富的經驗,kǎolǜ到騎士在做揮砍、突刺等各種動作的感受,真正做到讓使用者稱心如意。劍的兩刃布滿缺口。可見它曾追随主人出生入死曆經百戰,也能想到騎士的shōurù拮據,竟沒多餘的錢打造新的長劍,所以它的日常養護做的很到位。磨砺的痕迹清晰可見。保證了戰場上的殺傷。“是把好劍,可惜要易主了。”我情不自禁的仗劍起舞,鋒刃劃破kōngqì獵獵生風,它在講話,仿佛抗議陌生人的觸碰。日夜與生死、戰争、武器爲伴,饒是我這樣遲鈍的人,都學會了從冰冷的鋼鐵裏讀出情感,同另一個世界對話。
“大人。”代号四鬼魅般輕手輕腳的閃身出現。打擾到我難得的雅興,“抓了不少俘虜。怎麽辦?”
把長劍仔細的插回皮鞘,我目送士兵走遠,“咱們要急行軍,帶不走如此多的俘虜,該怎麽處理你不清楚嗎?”這段時間來流露的感情太多,我決定闆起臉裝嚴肅,兩名農兵一前一後的擡着屍體,踉踉跄跄走向山路邊的峭壁,那底下幽邃的深淵将是腐朽**的歸宿,無論貴族或是平民。
“人數太多,處理起來挺費勁的。”很奇怪,她的一襲黑衣幹幹淨淨,一點泥星都沒沾上,“受傷的也不少,不如殺一批留一批,讓老實點的負責擡運傷員,您看呢?”代号四的聲音機械平緩,唇齒相碰的瞬間就決定了許多人的生死,配上标志的黑衣像個牽魂引魄的鬼判。
“照你的意思辦吧。”我沒心情讨論殺頭的細節,瀕死之人無非鬼哭狼嚎和視死如歸兩種狀态,而後者往往是jīngguò偷偷地鬼哭狼嚎才能在大衆面前裝得真切,“讓馬蒂尼的那幫農民動手,練練膽。”
她衣袂一翻,飄然走遠:“我去安排。”
意料之中的,劊子手和死刑犯一起扯着嗓子哀嚎痛哭,提刀的行刑者甚至哭得要更傷心,搞得反綁雙手的俘虜面面相觑。人這種動物真是奇怪,平時爲了滿足口腹之歡宰牛殺羊手段殘忍的連眼睛都不眨,等到需要殺死同類時,又假惺惺的哭鼻子不忍心,好像自己是個悲天憫物的聖人,但假象掩蓋不了他們内心的陰暗,嫉妒、憎恨、着迷、**……一切都能成爲對彼此拔刀相向的原因,所以人之初無所謂性本善,貌似性本善的人全依附于強勢者身下,供養出愈發狠毒的惡。
“傷腦筋啊,殺個把人而已。”我嘴角竟麻木的勾出笑容,“也罷,殺得順手了,他們便會樂此不疲的。”摸索着手掌粗糙的老繭,這是歲月給用劍者留下的禮物,它細小、突兀、毫不起眼,卻嗜好新鮮的血液,每當和長劍的手柄相觸,便如魚得水的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它們是親密無間的夥伴,奪人性命的搭檔,鮮血中引吭高歌的舞者,以及,癫狂上瘾的殺人惡魔。
悲天動地的哭喊聲突然一滞,耳朵敏銳地捕捉到金屬劃破皮膚和切斷骨頭的細響,既晦澀磨牙又美妙悅耳,天使與魔鬼交替占領思想的高地,搏鬥的不分勝負。擡眼望過去,端着長矛的背影很眼熟,哦,是那位第一個吃螃蟹的馬蒂尼人,叫什麽來着?“兔子”,沒錯,這是他的名字。
兔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真的親手殺了人,呆呆的愣在原地,長矛淺淺的刺入對方的胸膛,仍舊鋒利的沒了整個槍頭。死刑犯掙紮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邊緣,鑽心的痛苦已非語言可以形容,他張大嘴貪婪的吞着kōngqì,全身肌肉開始失血過多後的痙攣,仿佛被人撥弄一下的大頭娃娃,随着彈簧的震動搖擺不止。
“jìxù,jiéshù他!”一名奈梅亨老兵厲聲呵斥怯懦的兔子,婆婆媽媽的性格明顯不合他雷厲風行的脾氣,“快!動手!”老兵推着兔子的肩膀,鐵鉗似的大手牢牢控制住不由自主的後退的年輕農民。
“不……不……”兔子畏畏縮縮的搖着頭,聲音抖得比身子都厲害,潺潺流出的鮮血吓傻了他,“上帝啊,救救我吧……”兔子癱坐在地,語無倫次的祈禱着,他膽小的óyàng幾乎代表了大多數馬蒂尼農民會有的biǎoxiàn。
“上帝救不了你,他太忙了,沒空顧及你的祈禱。”老兵失望的推開他,一腳踹翻抽搐的死刑犯,踩住對方的脖子,拔出插入胸口的長矛,對準喉嚨jiùshì一下,整套動作幹淨利落,比宰隻雞難不了多少,“看到了嗎?這樣才叫殺人!記住,對敵人的慈悲便是對自己的殘忍,如果你真的不忍心讓他受苦,痛tòngkuài快了斷比遲疑着不敢下手更能幫到他,年輕人,上帝在這裏,不在這裏,倘若你死了,他還是會停留在那裏。”老兵先點了點額頭和心髒,然後又碰了碰嘴唇,最後擡手指向天空。
兔子哭了,其他人chénò了,太陽不忍目睹血腥的場面,也躲到群山背後緩緩落下,投給大地詭異的顔色。殺頭的接力還在進行,老兵振聾發聩的痛罵起了作用,剩下的人動作利索許多,雖然麻木和不忍寫在臉上,但至少硬着頭皮做了該做的,經曆過這件事,他們算是成長了。
代号四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氣場令我後脖頸汗毛倒豎,“敵人的指揮官抓到了嗎?”那個暗中較勁的對手,我很想見見。
“死了。”代号四言簡意赅的回答,“部隊潰散後他在幾名親随的掩護下逃跑,讓咱們的人堵個正着,那家夥出言不遜還拒不投降,衆人一擁而上,死得極其難看。”她眉腳微蹙,應是去過現場。
“可惜,是個有意思的對手。”我拍拍屁股站起來,入手濕漉漉的,“講講敵人的情況吧。”
“我們審訊了俘虜,據jiāodài,他們是勃艮第公爵的家族騎士,奉命赴馬蒂尼駐防,至于原因他們也說不清楚。我估計您的行蹤恐怕已經被東面的人透露給敵人,他們增派兵力的目的便是要加強對各個重要隘口的守備,阻止我們通過。”代号四分析的頭頭是道,具體原因應該**不離十,我的回歸,像條鑽入鲟魚群的鲶魚,刺激得這幫懦夫人人自危的聯手活動起來。
“hēhē,他們終于,知道害怕了嗎?”踩着血水、碎肉和污物混雜的泥巴地,我一步一個腳印紮實的走遠。暴風雨剛過,路兩邊有些折斷的樹枝和紛紛揚揚的落葉,這是大自然改天換地的破壞力,而對于整個帝國,一場新的暴風雨,正在悄然聚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