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暴打的士兵氣息奄奄的跪在木枷上,額頭的傷口已經凝結,幾隻骨瘦如柴的野狗興奮地圍着他邊聞邊舔,好像在等待着這份難得的人肉大餐。街上看熱鬧的農民紛紛走散,生怕惹禍上身,剛剛還擁擠的廣場瞬間冷清下來。
奧托男爵很滿意自己威懾的效果,人命在他眼裏都不如幾枚冷冰冰的金币有價值,同其他冷血的領主貴族思維一樣,“農民就像野地裏的荒草,今年割了一茬,明年反倒長得更加茂盛。”
“所有的商隊通通回來重新過關,我要親自檢驗商品的成色和價值。”奧托跳下馬,端正的坐在侍從準備好的椅子上,腰杆挺得筆直,一副嚴謹的騎士做派,“一個一個仔細的驗,别放過任何蛛絲馬迹。”
布呂尼神色沮喪的站在旁邊,遠遠避開幾個急得發狂的商隊老闆,沒辦法,萊芒男爵親自坐鎮,縱使他有千般手段也無濟于事。
歐文緊張地又把手摸向腰肌,好像随時都有可能拔刀,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關系,咱們靜觀其變。”
第一個押上來的是拉爾瑪那個收皮貨的商人,通過時布呂尼給他報了五十枚銀币的關費,本以爲完事大吉的他此刻吓得夠嗆,整張臉上血色全無,牙齒打顫的“格格”聲離得這麽遠都清晰可辨。
“收皮貨的,才五十枚銀币?”奧托男爵瞅了瞅地上散亂的毛皮,兩個親兵正粗暴的翻檢着。“皮貨在北方遍地都是,收購價一定壓得很低,再販回意大利鞣制處理。乘船運往薩拉森人的國度,那邊這玩意相當走俏,利潤定然賺飛了!”他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大汗漓淋的皮貨商人,“想從我這蒙混過關?呵呵,拿我當傻子嗎?多虧今天心情好,隻收你未來利潤千分之一的通行稅——十枚金币,怎樣?”
“十枚金币!上帝啊!”皮貨商人煞白的臉上因爲激動而稍稍恢複血色。能讓一個膽小如鼠的小販突然不怕死的東西,除了能讓人铤而走險的利益還有什麽呢,“求您行行好。大人,十枚金币根本賺不回來啊!過了馬蒂尼這一路上關卡林立,那點微薄的利潤能剩下多少?”
“哦,你這是在諷刺我嗎?”奧托男爵猛地提高聲調。澎湃的殺氣立即洶湧而來。“來人啊,把他給我吊起來!”
皮貨商人張嘴想替自己申辯,結果強壯的侍從一拳打在他嘴上,敲得滿口碎牙和髒血,圍觀的人群噤若寒蟬,眼睜睜看着可憐的小販被捆住手腳,倒着吊在刑架上,“這家夥蔑視領主的權力并且侮辱一位騎士的公正。按照萊芒的法律,我有權判定罰沒他所有貨物充公。以儆效尤!”
全場鴉雀無聲、人人自危,所有人都默默地屏住呼吸,盤算着兜裏的存貨夠不夠這位貪婪的領主大人獅子大開口的,仿佛等待呼叫的不是查驗貨品,而是來自死神的召喚,至于生死與否,全看個人造化。
“賣蜂蜜的?”奧托男爵把蘸了蜂蜜的手指放進嘴裏吮着,認真咂麽咂麽味道,滿意的點點頭,“純度很高,用來釀酒正好,剛才你交了多少通關費來着?五枚銀币?這樣,錢我退給你,蜂蜜留下。”說着,他擺擺手示意親兵照自己的吩咐辦,後者數出五枚銀币往地上一丢,有兩枚骨碌碌滾出很遠。
賣蜂蜜的小販可比皮貨商人聰明多了,懂得錢掙的再多沒命花也白扯的道理,不等奧托男爵開口,馬上拾起地上的銀币恭恭敬敬的奉還:“既然大人喜歡,那便是小人的榮幸,請務必收回銀币,就當我孝敬男爵大人了。”小販偷眼觀察奧托男爵洋洋自得的表情,谄媚的回答道。
“你是真心的嗎?”
“我願意對上帝發誓!”他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口号喊得震天價響,“下次再有好貨色,我肯定第一個拿來孝敬您,世間最公正和勇敢的騎士大人,真正勇者的典範,萬人敬仰的萊芒男爵!”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道理古今中外适用,蜂蜜小販财物兩空的順利過關,但總算留得一條小命。
“下一位!”奧托又惬意的吮了口蜂蜜,活像野生動物園裏的老虎,舒服的等着飼養員投喂新的獵物。
“喂,你們,過去!”親兵叉着腰不耐煩的催促,似乎嫌我們的手腳不利索,怠慢了男爵大人的召喚。
歐文拿眼望我,焦慮全寫在臉上,“這家夥相當難對付,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他的眼神仿佛在說,我寬慰的撫着騎士的後背,輕輕搖了搖頭,“沉住氣,對方不過求财,沒什麽好怕的。”
奧托的氣場太強,壓得幾個膽小的擡不起頭來,令我瞬間産生一種荊轲鹹陽宮面見秦王的感覺,如果不是秦舞陽壞事,未必功虧一篑。我的目光掃過擠在人群中的布呂尼,他抱歉的攤開手,表示自己無能爲力。
“聽說你們從熱那亞來?”男爵發話了。
“是的,大人,您知道的,路上兵荒馬亂不太平,我們都是小本經營,趕了整整五天的路才到這裏。”我竭力裝出一副小販子的嘴臉,邊點頭哈腰的解釋邊谄媚的賠笑,語氣拿捏得極到位。
奧托眼皮微微一蹙,不動聲色的問着:“你的口音,倒不像個曬黃了面皮的海兔子,法蘭克語講得相當流利呀。”
危險!我激出一身冷汗,大腦飛快運轉:“做生意嘛,走南闖北的,家鄉話反倒疏離了不少。”
“也罷,我不關心你如何講話。”奧托輕描淡寫的将這篇翻過,斜眼瞟了下開箱驗貨的侍從,“倫巴第莊園的葡萄酒,即使放到巴黎的宮廷也稱得起上等貨,買賣做得蠻大啊,朋友。”
“上有老下有小,混口飯吃而已,大人要是喜歡,請随便挑,都送給您嘗個新鮮。”聽他話鋒轉了,我暗暗松口氣,有所求便好說,錢不是問題,“我願意爲自己的貨物支付稅金,尊貴的男爵大人。”
“爽快人!比那個倒黴蛋明白事理。”奧托努嘴指指幾步開外吊着呻吟的皮貨商人,難得露出笑模樣,“這批酒我先扣下嘗嘗,算買個臉熟,下次再從馬蒂尼通關,無論貨物多少,我吩咐手下隻收你十枚金币的稅。”他伸着手,眼睛終于同我對視,“葡萄酒利潤高,希望以後常來常往……”
我猶豫半晌,這才小心翼翼的拿指頭碰了碰對方的手掌,心裏嘀咕着:沒想到這個見錢眼開的貪婪鬼竟有點胸襟氣度,貴族向來不屑與下九流的商人産生任何肢體觸碰,更别提擊掌了。
“願上帝保佑您,仁慈的大人!”
“……”奧托臉色忽的一邊,反手将我握住,旁邊親兵見他這樣紛紛抽出武器,把我們幾個逼在當中,“你們是熱那亞的商人?”
我艱難的咽口吐沫強裝鎮定,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麽,“我們從熱那亞來,去老爺們的城堡販葡萄酒。”我含糊着把“熱那亞商人”偷換成“從熱那亞來”,希望能夠打消對方的懷疑。
“你這雙手……”奧托似笑非笑的翻出我的手掌,摩挲上面粗糙的紋路,“老繭結得很厚啊,是牽驢弄得嗎?”
我的心倏忽收緊,完了!
“給我捆起來!”他厲聲下達命令,人數占優的親兵三下五除二就踹翻歐文幾個,分分鍾拿麻繩捆個結實,“這樣的老繭,隻能是用過劍的手方可留下,而且非經年累月的舞刀弄劍絕不會如此。”奧托手上像鐵鉗似的逐漸加了力氣,掰得骨節咯吱作響,“朋友,你是名騎士,對嗎?”我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其實腦袋裏相當亂,基本組織不出有效的反駁語言。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人群再次鴉雀無聲,“讓我猜猜你的身份……”奧托坐回自己的位置,捏着下巴沉吟道,“熱那亞是諾曼人的地盤,幾年來我們雙方雖然摩擦不斷,卻保持着驚人的平靜和克制,北方佬沒理由铤而走險破壞對彼此有利的和平……要我說,你們是奈梅亨人的逃兵?”
“奈梅亨人!”“原來是逃兵啊,啧啧!”衆人亂哄哄的議論着。
“最近的謠言都在傳奈梅亨公爵失蹤了,我一開始還将信将疑,現在看到你們,一切便了然了。”奧托胸有成足背着手,得意的繼續說,“想逃回老家去?可惜奈梅亨讓兩面三刀的弗蘭德人毀掉了,你們已經成了喪家之犬,懂嗎?沒了家園、死了主子,喪家犬也比你們強百倍!”
我垂下眼簾,算是默認了他的猜測,在這種情況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