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這兩天過得什麽日子?絕對小清新窮遊了托斯卡納——饑寒交迫、風吹日曬、處處乞讨,有時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幹脆餓肚子,胡迪尼倒是悠然自得,可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好日子的我怎麽受得了如此折磨,短短兩天,我竟然胖了!别急着拍磚,是餓得渾身浮腫……
“仲夏夜的黃昏呦,太陽挂在西方;俊俏的兒郎騎着驢呦,走過汲水的回廊;看見一個漂亮的村姑呦,她搔首弄姿的洗衣裳;她根本不是在洗衣裳呦,而是逗惹得我心發慌;幹脆不趕路了呦,并肩同她訴訴衷腸……”胡迪尼一邊大搖大擺的在前面領路,一邊高聲唱着露骨的民謠,扛在肩頭盛滿殘羹剩飯的破口袋搖搖晃晃,像極了他此刻悠哉悠哉的心情,卻聽得我鬧心不已。
“求求你,别唱了好嗎?”
“爲什麽?”胡迪尼順手從口袋裏撿出個髒兮兮的黑面包,随意摘了摘上面發黴的毛毛便塞進嘴裏,這畫面看得我直犯惡心,“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唱的你心裏癢癢?小侍從思念他情人了,那個讓他險些做不成男人的女表子,哈哈!”
白癡!我氣得差點昏過去,也罷,跟這等俗人說不明白,“我在城堡裏要麽聽吟遊詩人宴會時唱的英雄傳說,要麽聽神父吟誦聖經故事,至于你剛才唱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民謠……實在入不了耳。”
胡迪尼停下嘴裏的哼哼,用鄙夷的眼神把我從頭到腳盯得發毛。活像個審視上門女婿的事媽丈母娘,“我們的‘老爺’聽不慣草民的垃圾,想要聽些工整的‘放屁’?”他毫不掩飾自己對于教會和貴族的蔑視。“那你聽聽這個——‘當那雪落下的時間不再停留,當雪球湧向深陷積雪中的我,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房間也破的頂不住寒風,哦,親愛的,請憐惜如此不幸的我。快快擁我入懷,讓那寒冬離我而去;我已選擇了一個摯愛的男人,那個讓我遺失愛和忠貞的人。這隻歌兒爲苦苦的思念而詠,可另一個人已取代了我,孤單如此,我無奈隻得離去……’”
我裝作痛苦的樣子捂着耳朵。嘴裏苦苦哀求:“求求你别唱了好嗎?我餓得快死了。再聽這鬼催的破歌絕對登時斃命!”
“我的朋友,你可不能死,你還得付我金币呐!”他肉麻的摟住我的肩膀,将咬一半的黑面包送到我嘴邊,“你在我眼裏可不是個人……不不,不僅僅是個人,你是一袋會走路的金币,知道嗎?”
“快把這髒東西從我眼前拿走!”我掙紮着想逃脫胡迪尼的束縛。可越掙紮就被摟得越緊。
“我的朋友又不開心了。”邋遢的乞丐見我不吃,隻得把面包一口咬進自己嘴裏嚼的津津有味。“照這樣下去到不了熱那亞你就得餓死,或者腫的走不了路,拿指頭輕輕一捅皮膚便會破掉,‘噗’像這樣!”他比量着胳膊,臉上做出誇張的表情,煞有介事的仿佛以前經曆過。
我終于掙開他鐵鉗似的大手,沒好氣的說道:“難道你以前見過?還‘噗’的一聲爆開,切!”
胡迪尼不說話了,臉色鐵青的像是長劍淬火後留下的鋼紋,整個人變得不同以往,籠罩在恐怖肅殺的氣場中,他喋喋不休的時候很煩人,但安靜下來的樣子卻判若兩人,“我經曆過?當然,像我這樣長大的野種怎麽會沒見過。”他聲音提高八度,驚得樹叢裏一窩小鳥撲棱棱飛跑了,“戰争、饑餓、疾病、死亡充斥着我的人生,從我那女支女出身的母親肚子裏呱呱落地開始。老爺們打來打去,不管誰勝利都會順理成章的征收一筆戰争稅,不管誰勝利教會都雷打不動的按時收繳什一稅,不管誰勝利那些血迹還沒擦幹淨的劊子手都得在我母親身上尋開心!他們當着我的面虐待她、欺辱她、輪女幹她,一面暢快淋漓的大叫一面弄得她痛苦呻吟!那些人從早到晚霸占母親的帳篷,像趕條野狗一樣将我趕出家門!小時候的我餓呀,母親把她能搞到的所有吃的都給我也填不飽這深不見底的肚子,無家可歸的時候一個孩子能做什麽?修道院的菜園裏碩果累累卻不肯救濟院牆外苦苦乞讨的饑民,領主老爺的城堡地窖糧食肉幹堆積如山,他們甯可用麥子喂馬都不願意分給我們,爛菜死狗、朽木焦土,我哪樣沒吃過?就連瘦的隻剩皮包骨的死人,也會讓饑民和野狗搶得不可開交!至于腫的快炸開的餓殍,那玩意不好吃,但終究是塊肉……”
望着激動地氣喘籲籲的胡迪尼,我咬着嘴唇不敢吱聲,心裏五味雜陳品不出滋味,他不堪回首的往事既令我出乎意料又落到意料之中,在這草菅人命的時代,不去吃人就得被人吃掉,獵物不用悲傷,獵手也來不及高興,哪怕文明高度發展到了未來,吃人仍舊是社會通行的主題,不過弱肉強食的雙方變得更溫文爾雅和理所應當了而已,他們爲此甚至制定了專門規範吃人的“法律”,從**和靈魂上徹底摧毀獵物。
過了足有宇宙誕生那麽久,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草木枯榮雁聲陣陣,我和胡迪尼隔着的距離說近又遠、說遠又近,他的呼吸盤旋在耳邊清晰可聞,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走,不遠處有個村子,天黑前應該能趕到,沒準哪個好心人會賞口熱飯吃。”他檢查着口袋松開的扣子,無比疲憊的說道。
果然在最後一縷陽光收進山丘背後的時候,我們到達了那座胡迪尼口中的村子,不抱希望的我對低矮的草房、泥濘的街道和光秃秃的田野見怪不怪,因爲這時代幾乎所有的村子全是一個模樣,唯一讓我驚訝的,是這裏沒見着領主的城堡,或者稅務官居住的木寨,的确與衆不同。
這村子沒什麽主幹道和輔路的分區,大路朝天往哪走随便,胡迪尼熟門熟路的左拐右拐,很快找到村子另一頭一幢梁架塌陷的房子,遠遠的有火光若隐若現,孤零零搖曳在漸漸暗下來的夜幕裏,帶給人心别樣的溫暖。
“這裏叫‘牛角路’,還記得進來時的路嗎?在村口折向西北,正好像個歪歪扭扭的牛角而因此得名。村子的領主是個男爵,前年死在拉文納,多虧了他老婆跟伯爵上*床才保住這塊貧瘠的封地沒被收回,現在母子二人寄居在伯爵城堡,每年聖誕節前來收一次少得可憐的實物稅,所以這看不見到處都有的狗腿子,顯得幹淨不少。”胡迪尼的破口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那幫小子早到了,該死!”
“那幫小子?”
“沒錯,他們是我的臣民……”
這房子恐怕已經廢棄很久了,原本用來鋪房頂的茅草落在廢墟裏慢慢腐爛,幾個人正載歌載舞的圍着篝火烤什麽東西,也許因爲我好久沒吃熱乎的東西了,這味道具有相當的誘惑力,不斷順着鼻孔往裏鑽,迅速勾起躍躍欲試的饞蟲,要不是僅剩的一點“理智”束縛,我恐怕早就餓虎撲食般飛過去了。
“來晚了啊,陛下。”一個蹲在堆砌地基用的石頭上的人很熱絡的同胡迪尼打招呼,“‘狗鼻子’偷了隻特肥的母雞,還沒烤熟就讓這群餓死鬼搶個幹淨,如果你想填飽肚子……”他拿手指在嗓子裏摳了摳,吐出半根粘着口水和穢物的骨頭,“剩這點骨頭,将就着炖一大鍋熱湯。”
胡迪尼不緊不慢的踢開兩個烤火的人,自己脫下爛草鞋舒服的烘着潮濕的腳底闆:“要是再管不住那張胡亂噴糞的嘴,我就把骨頭塞進你的屁*眼裏,哪怕你叫‘狼眼睛’也不好使,明白嗎混蛋?”
那個被稱作“狼眼睛”的人呵呵笑着,一臉不在乎的模樣,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雙眼果然放出餓狼似的犀利光芒:“這家夥是誰?長得白白胖胖,估計味道不錯,是你帶回來的口糧嗎?”
“他是我的,你别打鬼主意。”胡迪尼随便撿起地上的樹枝,解開口袋往上面串着乞讨來的碎面包和莴苣葉子,然後架在火上慢慢炙烤,“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确是我以後的口糧,呃……當然,不是吃了他,再說他也沒啥好肉,最多剁碎了炖湯。”莴苣葉子烤黑了,靠近焰心的面包皮微微發焦,胡迪尼趕忙換成另一邊,“‘狗鼻子’!”他頭也不擡的吆喝着,不遠處一個身材佝偻滿臉皺紋的老頭沉沉應聲,“還有啥吃的嗎?實在不行你去村裏弄點,這些天嘴裏淡的快長蘑菇了!”
“沒了,陛下,沒了。”“狗鼻子”聳聳肩,“這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窮得連虱子都抓不到,那隻雞是白天過境的一個猶太販子帶的,也該他倒黴,正好讓我看見,這簡直是上帝的恩典!”
胡迪尼無奈的歎口氣,繼續專心烤着面包,我在周圍人虎視眈眈的注視下渾身不自在,“他們是誰,爲什麽叫你陛下?”我低聲問道。
“都說了是我的臣民。”他試着面包的溫度,悠閑地吹了吹燒焦部分的灰煙,“歡迎來到乞丐王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