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的蓋尤利烏斯、震驚的米凱蘭傑洛、平靜的丘紮拉祖、半驚半喜的奧多西斯、因恐懼而不敢擡頭的賈巴裏,還有許許多多搞得清又搞不清狀況的神父,種種糟糕氣息從他們身上争先恐後的湧出來,彙聚成悶熱煩躁的壓力,充斥教堂的每個角落,逼退了門縫裏透進的陽光。
“米凱蘭傑洛神父獲得四十五枚的選票,而蓋尤利烏斯大主教……十五票……奇怪,剩下的六十票全投給了奧多西斯主教……沒人獲得半數以上的選票,這結果……”丘紮拉祖緩緩讀出羊皮紙上的計票結果,真正的攻心大戲開始了。
最終回投票的結果好像凡爾納科幻小說《太陽系曆險記》裏塞爾瓦達克少校投向大海的那顆石子,一夜之間便讓無邊無際的大海封凍結冰,這結果給在場衆人帶來的震撼肯定不亞于堅冰的摧殘,令他們意想不到的變數出現了,有人驚訝、有人歡喜、有人憤怒,也有人隔岸觀火。
“混蛋,騙子!”蓋尤利烏斯滿面漲紅、須發倒豎,怒氣沖沖的指着坐在人群中的賈巴裏,“我不服!有人搞鬼!”他尖利的嗓子幾近破音,胸口劇烈的起伏着,“我要申訴,重選!”
“請安靜,主教大人,這裏是神聖的教堂,高貴靈魂居住的聖所。”丘紮拉祖試圖安撫情緒激動的老主教,“有什麽話您可以慢慢說,但不是什麽詞都能胡言亂語的,寵辱不驚、自重爲要。”
“也有你的份吧,嗯?你這個下流的老騙子,别以爲我不知道,渾身塗着毒液的老癞蛤蟆!你們想聯起手來把我搞掉!讓我猜猜還有誰……”他眼神淩厲的掃過周圍驚恐未定的衆人落在我身上,顫抖着胳膊擡到半空,最後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一群老鼠和毒蛇雜交的混蛋!”
丘紮拉祖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主教大人,請注意您的言辭,您所說的……已經遠遠超出大家的承受範圍了。”
“你想怎樣。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毀了我嗎?”老主教反手指向自己,兩隻眼睛瞪得快要爆出來,“哦,不,這正是你們希望的,我不能輸!我不能輸!”他抓狂的扯着頭發,聲音無比蒼老沙啞,丘紮拉祖示意幾個小教士按住瘋颠颠的老主教,防止他進一步說些出格的話出來。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上帝詛咒你們。魔鬼!”蓋尤利烏斯本來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現在像團暴風雨蹂躏過的鳥窩,黑白亮色斑斑相交,更顯得乖谑怪異,手足無措的小教士拽着他的袍角,誰都不敢上前。“我不可能輸的,不可能!”老主教突然破涕爲笑,那笑聲仿佛帶着鋒刃,陣陣刮骨刺耳,“哈哈……我懂了,你們從頭到尾都在利用我是不是?爲了幫那個妓女生的下流胚子,亞曆山德羅肮髒的床伴!怎麽沒人吱聲。哦,我猜對了,就是那個米凱蘭傑洛!他那不要臉的母親是跳蚤街人盡可夫的破鞋,父親更是個兩面三刀的流氓!你們還想幫着他掩飾,爲此不惜把我踩在腳底!”
“老不死的東西!”被人把自己一堆破事全抖出來的米凱蘭傑洛再也忍不住了,他踉跄着掙脫開左右人的拉扯。惱羞成怒沖上去狠狠地甩了蓋尤利烏斯一巴掌,什麽理智教養全丢到九霄雲外,“啪!”清脆的把掌聲不僅令全場頓時鴉雀無聲,也讓米凱蘭傑洛如夢初醒,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盯着老主教臉上鮮明的“五指山”。整個人石化在原地,支吾着說不出話來。
“都給我住手!成何體統!”沉默中醞釀許久的丘紮拉祖主教終于爆發了,“你們就是這樣爲所有兄弟做表率的嗎?你們就是揣着這樣一顆心披上教袍的嗎?你們就是這樣忠誠于自己的信仰嗎!”丘紮拉祖一口氣罵得他們體無完膚,蒼老佝偻的身體化爲噴薄吐焰的巨日,灼得衆人避讓不及,“公爵大人,十分抱歉讓您目睹如此不堪的場景,煩勞借手下騎士一用,我需要處理些家事。”在得到我同意的答複後,五名騎士沖上講台,分分鍾控制了呆若木雞的幾位當事人。
被騎士粗暴反剪雙手的兩人好像溫順的家犬,全然不見剛才跳腳大罵的嚣張模樣,事已至此他倆已經明白自己究竟上了誰的當,若再鬧下去絕對沒好果子吃,沒準連命都保不住,隻得垂頭喪氣的伏法,丘紮拉祖主教痛心疾首的喟然長歎:“哎,聖門不幸,竟鬧出這種滑稽天下的醜事……”
一語言罷,底下不知誰朗聲吼道:“亵渎!”
有人領頭,見慣了大風大浪精于見風使舵的神父們紛紛捶胸頓足的譴責已成衆矢之的蓋尤利烏斯和米凱蘭傑洛,罵得最歡的不乏曾經追随兩位甚緊的安特托孔波等人,他們忙不疊同失勢的主子劃清界限,自覺站到“公理與正義”一邊,“義正言辭”落井下石的盡頭,令旁人唏噓不已。
“帶下去吧……”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丘紮拉祖主教擺擺手,“别讓他們肮髒的靈魂玷污上帝居所的純淨。”
騎士押着二人離開,大廳慢慢恢複安靜,卻變得比選舉時更加沉悶和壓抑,因爲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接下來即将發生什麽,一整夜煞有介事的三輪投票不過是高潮來臨前鋪墊劇情的前戲,爲了給最終結果披上合法公平的外衣,他們統統被耍了,但又不得不配合着表演,虛僞的呐喊和歡呼——聰明人隻看重結果能帶來怎樣的好處,傻子才堅持壓根不存在的原則,權力的遊戲,從來不講“民主”。
奧多西斯主教在衆人的簇擁下登上講台,丘紮拉祖主教對他禮貌的施以貼面禮,讓出正中的位置,到現在還發懵奧多西斯面對台下黑壓壓的人頭,窘迫的擦了擦額頭不斷冒出的汗珠。“感謝主的恩賜,願上帝保佑梵蒂岡!”憋了半天,他才好不容易說出幾句冠冕堂皇的套話,其實也不能指望說得再好了。
丘紮拉祖及時搶過話頭,避免出現更大的尴尬:“願上帝保佑梵蒂岡和聖彼得的繼承人,阿門!”
“阿門!”神父們齊齊應禱。
“去點燃壁爐,讓等待的信衆們知道這一普天同慶的喜事吧!”丘紮拉祖主教對一旁的司禮神父點頭示意,後者走向大廳角落專設的壁爐,那裏按照傳統常年堆放着整齊的松木燒材以及産生黑煙、白煙的不同燃料,在兩名教士的幫助下,加了特殊燃料的松木熊熊燃燒起來,升騰的白色煙霧順着收風效果極佳的煙道飄出煙囪,告知羅馬城居民新任教宗當選的消息。
從樞機院主教開始,循着教職的尊卑順序,在場衆人依次向新當選的奧多西斯教皇表示祝賀并親吻他的戒指,完成新舊權力交接的過程,奧多西斯漸漸适應了自己的新角色,擠出的笑容也顯得不那麽刻闆了。
“梵蒂岡重新回到正軌,主教大人,可喜可賀啊!”我站起身,對走過來的丘紮拉祖主教恭敬執禮,“貌似沒我什麽事了,叨擾一宿,是該告辭的時候了,感謝您用葡萄酒和烤面包的盛情款待。”
老主教趕忙攔住我,嘴上客氣的挽留:“請留步公爵大人,等接受完主教們的祝福,霓下還要專門過來感謝您呢。”他請我稍坐,一語雙關的說道,“您知道嗎?作爲百年來第一位旁聽教宗選舉的世俗貴族,您将被濃墨重彩的記載在梵蒂岡的編年史中,基督世界的每個人都會永遠記住您的。”
“不!是你,和我。”我糾正了他話裏的謬誤,兩人心照不宣的微笑起來,“恕我冒昧,主教大人,梵蒂岡紛亂初靖,正值多事之秋,恐怕您還得勞神費心,爲上帝的事業煎熬心血啊……”
丘紮拉祖淡然擺擺手:“我老了,身子骨總是隔三差五的報故障,腦子也不太靈光,再跟不上霓下的腳步,估計離蒙召之日不遠了。”他摩挲着布滿皺紋的臉頰,那上面幾顆深色的老年斑清晰可見,“這是我人生的最後一件大事,千瘡百孔的航船就不要想着繼續搏擊大洋的風浪,該找條清流平緩的小河徜徉泛舟了……”老主教拿自己開了個玩笑,“若蒙霓下不棄,看得上這副老朽的皮囊,我倒是願意去新皈依斯蒂芬大公那裏走一趟,讓迷途知返的羔羊歸入天主博愛的懷抱。”
謎一樣的人,我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似的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您真讓我搞不懂啊……”盤桓許久,這句話還是脫口而出。
老主教意味深長的眯起眼睛:“這世上的事要是都讓凡人搞懂了,不就亂了套嗎?大人,您的前程既長又短,好自爲之吧。”說罷,他欠身告辭,迎着打開的教堂大門翩然離開,消失在一片金色的晨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