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班貴族正歡宴的時候,鏖戰一夜的士兵可沒歇着,他們僅做了短時間的休整來填飽肚子,完後便急匆匆的執行新的任務。有些人跟着伊斯皮的手下挨家挨戶的搜查可疑人員,有些人忙着把城頭尚未損壞的蠍子弩拆下運到指定地點,還有些人負責打掃戰場、掩埋屍體。總而言之,在我打着飽嗝心滿意足剔牙的同時,去而複返的羅洛趕回來報告了一切準備就緒的消息。
“哦,現在什麽時辰了?”天井的特殊構造使得這片小小的天空采光充足,再加上水池稀釋了暑氣,所以光憑感覺很難判斷出外面的正确時間,我随手把銀針扔在桌上,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宅邸臨河一面的陽台,這裏視野開闊,而且更加精美舒适,“上帝啊,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太陽都要落山了……那邊那個,就是叛軍盤踞的聖天使城堡嗎?”遠處台伯河熙熙攘攘的彎道外側隐約可見城垛的模樣,掩映在黃昏河水蒸騰的霧氣中若隐若現,仿佛飄在雲端的天空之城,可望而不可即的讓想要圍攻它的人仰而生畏,怪不得成爲曆代教皇的避難之所。
羅洛走到邊上,用手扶着欄杆探出身子仔細觀察,半晌才答應:“沒想到這裏能看得這麽清楚。”他的手指逆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往上,“您猜得沒錯,那便是聖天使城堡,正對着台伯河的正方形堡壘。”
“聖天使……”我品着它的名字,“名字起得倒很有講究。既聖潔又光鮮,可惜裏面待的人都不咋地。”騙子、陰謀家、兩面三刀者相互幹着仇殺、血腥與肮髒的勾當,白白玷污了世人的信仰。
“我聽說那裏曾經是一位羅馬皇帝爲自己修建的陵墓。後來羅馬陷于敵手,他的墓穴被蠻族洗劫一空,骨灰也散佚流失……”他頓了頓,像在腦海裏搜尋道聽途說的片段,“可能是當初墓穴修建的極爲堅固,統治者又将它擴建修葺,成爲拱衛城市的要塞。幾百年前羅馬流行瘟疫時。有位教宗組織了一次忏悔遊行,途徑這裏突然看到天使長米迦勒插劍入鞘的幻影,認定是瘟疫行将結束的吉兆。就此命名聖天使城堡,再次擴建了外牆和連接梵蒂岡的廊橋。”
“想不到一座不起眼的城堡還有這麽多掌故。”我努力瞪着眼睛想看清城堡,但都無濟于事,它好像窺測到我的心思。故意躲在蒙蒙白霧後面捉迷藏。“帝王強者,終不過一抔黃土,還有擔着被仇敵挫骨揚灰的危險,看到了,這也會是我的下場,到最後什麽都落不下……”羅洛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接話,我沉着臉負手而立,傾聽台伯河滾滾濤聲。心思早飄到九霄雲外。
身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一群大象正奔馳而過。我無奈的閉上眼睛,哭喪着臉等這聲音的主人開口說話。
“大人。”果然粗聲粗氣的毫無頓挫,“那邊準備就緒了,大人們讓我來問問您要不要開始?”
該怎麽做才能把你改造成公牛現在的樣子?我頓覺力不從心,虛虛的轉過身:“盧卡,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呢,要不停的默念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我的近衛侍從,侍從,你懂?”但願他能明白近衛侍從同外面那些幹着刷馬毛洗馬桶之類雜活仆役的區别,求上帝拯救拯救他不開竅的榆木腦瓜,“記住,你是個有身份的侍從,能夠随意出入我寝室的‘貼己人’,你的一舉一動将直接代筆我——奈梅亨公爵的品味與修養,所以……”所以請換個腦瓜,“你要學會必要的禮節,走路緩步慢趨,說話輕聲簡潔,明白嗎?看看羅洛是怎麽做的,你沒事多跟他學學。”
盧卡不好意思的撓着頭,我潛意識又腦補出一頭頂天立地的巨熊抓耳撓腮的滑稽場景,嚴肅的表情立刻挂不住了:“也罷,你剛才說什麽?”
“大人們正等待命令,我們的戰士已經把叛軍盤踞的那個城堡團團圍住。”
“那還等什麽?”我大踏步走向門外,羅洛抱着甲具和長劍跟在後面,盧卡左思右想一番,終于蹑手蹑腳的追上來。
近距離觀察聖天使城堡,才知道這裏爲什麽會成爲教皇避難的場所。城堡的地基坐落在用挖掘護城河的土方壘起的台地上,地勢并不很高,但妙就妙在台伯河正從城堡前面轉而折向東南,寬闊的河面将其與對岸分割開來,除了重型投石機,一般的投射武器根本無法威脅到城頭的守軍;堡壘通過城牆與梵蒂岡相連,其他三個方向均無大塊平地,使得攻城者不能有效的展開兵力,進一步限制了攻擊方的力量,從而提高城堡的防守檔次。不得不承認,這座堡壘的設計者絕對是個善于利用地形的天才!
我們一行沿着河岸抵達位于聖天使城堡西南方向的佩尼滕齊耶裏宮,這座與城堡遙遙相對的宮殿是教皇夏季納涼的别院,現在正好做爲前敵指揮所,站在屋頂的鍾塔便可将附近形勢一覽無餘。
台伯河在我們右手的方向奔流不息,河上曾有一座溝通兩岸的浮橋,不過敵人在逃進城堡的同時破壞了它,岸那頭的軍隊要調動過來隻能繞行上遊半裏外的奧古斯都大橋,或者就地擺渡過河。
我吩咐組織的先頭部隊就在宮殿的花園草地上布陣,這裏是面向城堡的唯一空地,但這麽多人馬聚在一起仍就顯得緊緊巴巴;十幾個人圍着從城牆搬來的蠍子弩調試上弦,城破後敵人破壞了他們的配重投石機和其他守城裝備,幸虧戰士們悍不畏死的沖鋒才保住幾架殘破不堪的蠍子弩,羅洛找來俘虜的工匠幫着修理,鼓搗了大半天勉強拆東補西的拼湊出四架堪堪可用。
跟着上來的奧登縮了縮脖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這麽堅固的城堡,敵人的儲備又充分,幾乎找不到任何破綻……”
他剩下的話被我冷峻的逼視堵在嗓子眼裏,我抱着肩膀讓自己沐浴在夕陽溫暖的光芒中,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覺得這座城堡難以攻陷嗎?看起來是這樣,它依托地勢而建易守難攻,糧食充足吃水也不困難,當然找不到破綻。”破綻有時候不在表面,它埋藏于更深的地方,“你們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敵人這是在變相的幫我們。”還有什麽能比豬一樣的隊友和更蠢的對手讓人開心呢?
“……”他們的态度差不多表達了相同的思想活動。
“畫地爲牢。”我清晰的闡述了這句成語的意思,浪費不少口舌,“叛軍自以爲得計的跳進套子裏,的确,那兒很安全,能輕松的守住防線直到我們承認束手無策;但他們也犯了個緻命的錯誤,這麽做同樣困住了自己。”與世隔絕,包圍者是不會讓一隻蒼蠅從城堡裏面飛出來的,“開動你們的腦筋想想看,梵蒂岡的重要神職人員全在咱們手上,而躲在城堡裏的叛軍有什麽?幾件破破爛爛的聖器和記載聖迹的經卷?這幾件東西能阻止我們重開教宗會議嗎?答案是肯定的,他們無可奈何,他們甚至都不明白已經給自己挖了墳墓,上帝不會眷戀不識時務的傻子。”
“您的意思是……”奧登小心翼翼的接話,“咱們不打了?”
“打!爲什麽不打?”我決絕的用手指扣着欄杆,實木質地的木杆發出沉悶的響聲,“戰略上是一套,戰術上又是另外一套,圍而不攻是大方向,重點打擊則表明奈梅亨的态度,别忘了,現在咱們可是打着‘匡扶正義’旗号,不堅決打擊叛軍怎麽行?圍觀的群衆都等着看呢。”
衆人噤聲,也不知他們是沒弄懂“匡扶正義”還是“圍觀群衆”,紛紛裝作各懷心事的樣子登高眺遠。底下監督調試蠍子弩的士兵搖起一面小旗,羅洛馬上說道:“一切準備就緒了,大人,要現在開始嗎?”
我摸着長時間未修剪而胡子拉碴的下巴努努嘴:“先試射兩個給我瞧瞧。”費勁巴力拼湊起的玩意可别臨時掉鏈子。
羅洛得令,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模一樣的小旗,沖剛才那個士兵晃了晃,工匠們立刻忙碌起來,扳絞盤的扳絞盤、測準星的測準星、上鐵矛的上鐵矛,捯饬半天終于弄好發射步驟。我饒有興緻的盯着人群中間的蠍子弩,期待着它一會的表現——當年我可是吃過這玩意的虧,現在鳥槍換炮,當然得意洋洋。
牛筋弓弦崩響後緊接着鐵矛撕破空氣的尖嘯,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飛行的軌迹,城頭的敵人聽到聲音手忙腳亂的找地方躲避,可惜事情并未按照設定的劇情發展,血濺當場肉飛十丈的場面徹底沒戲,弩床的位置距離城堡太遠,鐵矛用光了自己的餘力,軟綿綿的淩空墜落,掉進護城河渾濁的池水中沒了蹤影。
(明天要去市裏報材料,恐怕無法完成更新,請各位大大見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