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用了整整十天時間才翻越高聳的聖加耳山口,雖說這一路比較平坦,而且因爲戰争的緣故沒什麽商隊經過搶道,但要命的海拔仍舊讓人畜出現不适,特别是來自低地之國弗裏斯蘭的騎士,他們大多頭一次跋涉到這麽高的地方,頭暈目眩的缺氧造成難以抑制的腹瀉,拉得騎士們連穿盔甲的力氣也沒有了;人都如此,戰馬的情況更糟,那些平原馬身體虛弱的吃不下任何草料,喝水就跑肚拉稀,十天的行程活生生倒斃了上百匹戰馬,饒是每名騎士都有兩三匹備用坐騎,這種程度的損失也承受不起,相比之下,巴塞爾山民的驢子倒顯得皮實,生熟不忌還撒歡颠得飛快。
走出山區的軍隊狼狽的像被扒了層皮,急需紮營休整,如果這時候哪個敵人得到信過來偷襲我們,絕對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取勝,好在丹麥的騎士勉強算得上抗糙,可惜全是紙糊的老虎,遠遠望去尚能裝裝門面;巴塞爾山民一個個活蹦亂跳挺歡實,不過我堂堂公爵拿群泥腿子打前鋒,面子上總說不過去。
找個向陽被風的山坳先吩咐全軍埋鍋造飯紮營休整,精力充沛的巴塞爾山民成爲最佳勞動人選,雖是臨時的簡易營地,但奈梅亨的标準就是精益求精,凡落腳必挖溝埋樁豎蒺藜,做足完全的準備,以防險到臨頭再手忙腳亂疲于應付,所以山民按照任務不同分爲三隊,分别負責伐木、挖坑和警戒——至于拉到腳軟的貴族騎士。好不容易能從馬背上下來,他們恨不得永遠躺在平地睡到死!
“這難道是上帝跟我開的玩笑嗎?破山口少說也翻來覆去的走過幾遭,爲何偏偏此次出了狀況?”我嘴裏憤憤的念叨着。把解下來的腰帶摔在桌上,羅洛驚訝的望着主子,眼神裏全是“大人您不是不信上帝嗎”的疑問。
“我記得您以前說過……”羅洛敲着腦門努力回憶着,“古老的東方有個智者講:如果上帝想要賦予一個凡人崇高的使命,必會先考察凡人對逆境和磨難的承受能力,加倍用痛苦來折磨他……”
“我是說過這樣的話,可沒說過非要發生在自己身上。”我急火火的往杯子裏倒着葡萄酒。仰脖大口狼吞虎咽,“非戰鬥減員超過三分之一……非戰鬥減員你懂麽?算了,就是能打仗的沒多少。即使能打仗,可供騎乘的戰馬也不夠用,難道讓騎士們步行作戰嗎?簡直傷腦筋。”
“這未嘗不是個辦法……”羅洛小心翼翼的盯着我的臉色,看主子沒發怒才繼續說道。“将步行騎士擺在巴塞爾的隊伍後面。兩軍對陣之時,敵人自以爲農民隊是突破的弱點,卻想不到其中暗藏殺機。”
聽羅洛這麽一說,我扭臉目不轉睛的瞅着他,吓得旺财的小兒子大氣都不敢出,“我給你十名,不!二十名健康的騎士,你帶着他們去拿下科利科怎麽樣?那裏總共才五十個雜七雜八的士兵。”
“您是說讓我統領二十名騎士?”羅洛難以置信的指着自己。“對不起大人,我的身份太低。一定會讓人瞧不起的。”
“怕什麽?我不是早就賜予你使用騎士劍的權力了嗎?這件事不是能不能,全在敢不敢,你敢嗎?”我目光灼灼的同羅洛對視,後者起先畏縮的低着頭,不知道在尋思些什麽,片刻之後重拾信心,堅定地回望過來。
“除了上帝和您,我再無畏懼。”旺财的小兒子拍着胸脯回答。
“這才是好樣的!跪下!”羅洛疑惑的屈膝,不明白自己的主人要做什麽,我轉身随手抽出放在桌上的長劍,用劍背有力的敲擊他的雙肩和後背,一直耳濡目染的羅洛自然清楚主人的用意,激動地熱淚盈眶,“上帝爲證,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羅洛,科爾倫旺财的小兒子,我最信任的侍從,你願意拿起手中的寶劍,爲了捍衛對上帝神聖的信仰和封君合法的權利而舍生忘死的流盡最後一滴血嗎?”
羅洛的眼角滑落晶瑩的水珠,哽咽卻異常洪亮的吼道:“我願意效忠基督,也效忠您——至高無上的奈梅亨公爵大人,維護您以及您合法繼承人的權利,連同生命一齊交給這崇高的事業!”
“很好,年輕人!”我倚老賣老的拍着他的肩膀,“現在你擁有了足夠的身份去指揮其他的騎士,怎麽樣,接下這份差事?”
“明天此時您将舒舒服服的坐在科利科臨湖的房間用餐,我用自己的項上人頭保證。”羅洛信誓旦旦的說道。
“對僞王的那個‘洋蔥騎士’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争取不費一兵一卒和平接收,你有二十名騎士,光往那一站就足夠吓得敵人屁滾尿流的了,用不着非得硬碰硬;假如對方冥頑不化,也别窮客氣,該給井底之蛙的他們亮亮奈梅亨的肌肉了。”激動的羅洛一時半會停不下來,我耐心的給他傳授經驗,心裏卻想着以後得少給身邊人講啥“古老東方”的故事了,弄得一個個學會滿嘴诨話,整句“拿項上人頭擔保”,當自己是虎牢關前生劈華雄的關二爺,臨陣前還的立個軍令狀?
新被冊封的羅洛挑了二十個同自己關系要好的内府騎士——就是直接效忠于奈梅亨公爵家族的騎士,大家平日裏相處的不錯,交流溝通沒什麽障礙,他們在得知任務内容後毫不在意,好像無非是騎着馬出去溜達一圈那麽簡單,但出于安全的考慮,我還是吩咐侍從給每人都準備了騎兵用的筝形盾和手弩,方便在事态緊急時自衛,也可以彼此掩護撤退,盡可能不傷一人。
他們在衆人的目送下漸漸遠去,許多侍從熱切的盯着羅洛意氣風發的背影,藏不住眼底灼灼的豔羨和渴望。羅洛的事情仿佛長了翅膀很快便在營地内部傳開,對于他的扶正人們基本沒啥閑話,這全在意料之中,唯一讓大家議論的,是羅洛被冊封爲騎士的速度超乎慣例的迅速——他僅僅跟了公爵大人兩年,便達成了一個普通侍從幾乎一輩子都難以實現的身份跨越,就算是個小貴族的子弟,想獲得騎士頭銜必須經過從小的不斷學習訓練和效忠領主的青睐,或者某種上帝賜予的機緣巧合,即使這樣,爲了負擔冊封儀式和購置裝備的費用,他也得苦苦積攢多年方可随遂心願——侍從中直到老死都未能攢足費用的大有人在,他們帶着美好的憧憬升入幻想中的天堂,卻未能得到應有的禮遇。
事情比我想象的順利,營中士兵剛剛做好熱氣騰騰的晚飯,與此同時傳令騎士的馬蹄哒哒響起,他帶回前線勝利的捷報,也讓我提心吊膽的神經放松下來,二十名騎士對五十名士兵——我腦海裏依舊做着人數上簡單的換算法則,忘記在這武力至上的中世紀,一名騎士的威力遠超單人單騎的傳統印象,甚至比肩後世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絕對主導戰争走向的巅峰存在。
騎士像一匹敏捷的豹子,輕松從馬背上跳下來,帶着滿身的仆仆風塵,聲音洪亮的彙報着:“公爵大人,我們已經奪取了科利科的控制權,守軍悉數投降,鎮民莫不望風而從,羅洛命我回來報信,請您移住城内舒适的居所。”
“這麽快?可我肉幹還沒嚼完呢!”一面吃驚的說着,我一面把肉幹撕成小條丢到肉湯裏泡軟,好就着幹巴巴的面包填飽肚子,“既然鎮子拿下來了,時間還不有的是,來,坐下喝碗湯慢慢唠嗑。”
這名騎士是我的内府騎士,對公爵大人平易近人的行事作風比較了解,也不虛與委蛇的托辭,直接扯過椅子挨着坐下,捧過侍從新盛的熱湯便狼吞虎咽的灌着,可見他一路确實餓壞了。
“守備科利科的‘洋蔥騎士’名叫埃斯波西托,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兒,遇見‘僞王’阿杜因之前一直好勇鬥狠投機倒把,靠走私商品爲生,據說他綁架了落魄的阿杜因要勒索贖金,不知怎麽被對方花言巧語感化,決定抛棄一切跟着如喪家之犬的阿杜因幹,在衆叛親離食不果腹的悲慘時刻也不離開自己的主子,所以很受阿杜因的信任,将出身卑賤的他提拔爲首席騎士。”内府騎士嘶嘶呼呼的哈着涼氣,着急喝下去的熱湯終于大發淫威,在腸胃裏翻江倒海,“城中的士兵發現打着奈梅亨旗幟的軍隊頓時慌了神,更讓他們魂不守舍的,來者全是頂盔貫甲的騎士,那幫膽小鬼從一開始便放棄了抵抗,隻有埃斯波西托堅守不退,可惜大勢已去,手下的士兵紛紛逃散。他獨自一人被我們團團圍住,處于險境臉上卻無所畏懼,羅洛感動于對手的騎士風度,同意和他進行公平的一對一單挑,失敗者必須放棄科利科的控制權,‘洋蔥騎士’答應了決鬥條件。”
“然後呢?羅洛輕松獲勝?”我追問道。
“‘洋蔥騎士’以前畢竟隻是個走私販子,他的劍術壓根及不上羅洛的皮毛,不消兩個回合就落敗了。”内府騎士不以爲然的聳聳肩膀,“埃斯波西托信守自己的諾言,宣布放棄科利科,作爲對他騎士風度的敬佩和尊重,羅洛也赦免他的死罪,讓其攜帶武器體面地離開……”
“放他走了?!”我訝異的驚叫着。
内府騎士不明就裏的撓着後腦勺,呆呆的點點頭:“對啊,那是他應得的。”
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