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撒活動當晚的宴會将高昂的士氣推向頂點,也讓整座城市沉浸在節日般的喜慶氣氛中,能看到代表當地勢力的教會和駐軍達成和解,無疑令城中百姓倍感欣慰,以至于他們終于肯光明正大的同奈梅亨軍人打交道,使得一段時間裏死氣沉沉的康斯坦茨再次恢複了過去商業樞紐的勃勃生機。
觥籌交錯的酒桌上,貴族們幾近歡愉的推杯換盞,吵鬧着勾肩搭背,借酒勁相互擡杠吹牛,炫耀自己家族的聲望和富足,傳菜的女仆經常被兩邊微醺帶酣的貴族吃豆腐,發出分不清是惱怒還是興奮的驚叫,這不僅沒止住色狼的鹹豬手,反倒比渾濁的酒漿更能刺激他們達到嗨點的神經,更有甚者直接将慌忙失措的女仆攔腰抱起,用硬硬的胡子蹭着對方敏感的脖頸,惹得衆人下流的哄堂大笑。
“精力多麽旺盛的騎士啊,公爵大人,有他們的沖鋒陷陣,此次出征您必将旗開得勝!”烏利亞神父坐在我右手邊第一的尊貴座位,當仁不讓把自己擺在顯赫的位置,事實上他壓根沒打算客氣,在梵蒂岡和亨利皇帝的最終任命下來之前,無論資曆或者人氣教會裏無人能出其右,更何況一紙委任狀不過走走形式,按照論資排輩的傳統,輪也該輪到他烏利亞嘗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滋味了。康斯坦茨主教不同于其他教區,他掌握着大量世俗領主無法征稅的教會土地,爲了躲避服役而逃亡依附的農民更是數不勝數。不誇張的說,康斯坦茨的主教給個梵蒂岡的紅衣主教他都不換。
“沒錯,不過這精力也有點太旺盛了……”我吸溜吸溜的吮着杯裏的葡萄酒。再不想往肚子裏面灌半滴,宿醉起夜上廁所是件極其痛苦的事,忍受放在門後隔間馬桶散發出的騷味的痛苦是它的兩倍,“神父,我會分派一些士兵駐紮在康斯坦茨,協助您保衛這座重要的交通樞紐,防止不懷好意之人的觊觎;作爲交換。奈梅亨希望在自己的軍陣裏能和教會神聖的騎士并肩戰鬥,我們一起去解放羅馬!”
“解放羅馬?聖城原本就未淪陷,何談解放?”烏利亞神父轉了轉眼珠。把酒杯舉到嘴邊裝作品味的模樣咋麽,不動聲色的提着條件,“大人,我還不是正牌主教。教會裏有些事情沒辦法自己拍闆。您要知道,出兵與否得大家投票決定,民意的取向非強力可逆,這很難辦……”
在暗示麽?我冷冷地哼了一聲,取出匕首割着新烤的肥羊,動作利索的片下金黃酥脆的細肉塞進嘴裏,邊咀嚼邊含糊不清的回答:“我能爲您做的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全看交情和誠意。”
烏利亞的胖臉瞬間又布滿汗珠,活像剛拿出冰箱的可樂瓶。他聽出了我字裏行間明顯的警告,意識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的獅子大開口了,既然奈梅亨可以眼睛都不眨的讓上一任康斯坦茨主教去上帝那裏報到,便不憚再添幾條人命,強權軍閥也許暫時需要個地方代理人,但絕不容忍傀儡反客爲主。
“我明白,我明白,公爵大人,這件事可以再想辦法操作操作。”烏利亞挪動肥碩的身軀湊過來,壓低聲音表态。
“盡快,我的時間也不多,後天必須出發。”丢給烏利亞一個酷寒的白眼,我繼續欣賞起大廳中央歡快的小醜表演,胖神父碰了滿鼻子灰,悻悻的坐回去,表情尴尬的同身邊人碰杯。
如果說現場還有個人不太高興的話,那肯定非亞瑟莫屬,按照身份的尊貴程度他坐得離我很遠,兩邊都是叫不出名的領主長子,粗魯的彼此對噴吐沫星子,爲某個搶手妓女的心歸誰屬争論不休;傑羅姆和蒂莫西更是沒能上桌,不得不和一般騎士擠在靠近門口的長條桌那裏,吃些後盛的殘羹冷炙。
我對上亞瑟淩厲的眼神,那裏面透露出太多信息,但表達最多的卻是憤怒和不滿,他把手心攥着的幹面包搓成細細的渣子遙遙示威,我無奈的撇撇嘴,對他的激動地行爲嗤之以鼻。這個人心胸狹窄講求現實利益,還不想弄髒自己的名節,典型的既當婊子又立牌坊,虛僞得要命。
尋思到這,我再次将目光投向角落裏悶悶吃東西的蒂莫西,木讷的意大利人永遠充當沉默的背景闆,如果不仔細觀察搞不好便會把他遺忘,但就是這樣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小角色,往往扮演颠覆劇本的大變量。“假如今早你沒回來,故事的發展該多麽無趣。”我淺淺微笑,抿了口從頭到尾都沒喝完的半杯酒。
空地上那倆不知道因爲什麽踢桌子踹闆凳幹起來的肌肉男已經摔了半天跤,愣是誰都奈何不了對手,鬧個旗鼓相當,周圍大呼小叫加油押賭的貴族亢奮非常,亂紛紛的起哄發噓,他們确實渴望用讓人血脈噴張的鮮血和打鬥來配合自己分泌旺盛的雄性荷爾蒙,杯盤狼藉的桌面成爲壯漢發洩多餘精力的受氣包,厚厚的實木桌子再也挨不住無數隻鐵拳連續的重擊,痛苦的發出最後一聲呻吟,轟然斷裂倒塌。
“盡情的鬧,但願到了戰場上面對腥風血雨時他們也同樣賣力。”我沖着跑過來詢問要不要制止愈演愈烈肢體沖突的侍從囑咐,他擔心見血後會讓場面失控,提醒公爵大人應讓過度興奮的貴族們适可而止。另一個侍從等我說完,走過來附耳輕言:“大人,萊昂納多大人送來的最新情報,來者已在隔壁房間靜候多時了。”
“哦?最新情報?難道皇帝陛下被困獸之鬥的法蘭克尼亞公爵打敗了?就算他再草包,波蘭的米耶什科大公也絕不會如此無能啊,那家夥可是頭威武的獅子。”我嘀咕着跟仍舊沒從陰影中走出來的烏利亞神父告個假,後者敷衍裝出豁達的笑容示意請便,丫被**裸的威脅吓壞了,面色灰白的在胡思亂想。
萊昂納多會不定時的将緊急情報彙總并通過專線加急送到公爵行營所在,這條特殊的暗線全程不與其他情報網發生聯系,送信人也是固定的,特制的羊皮紙用火漆封好後還得裝進帶鎖的木匣子,保證裏面的秘密出他之手入我之眼,再無第三個人知道,一旦洩密馬上便能被發現。
送信人裹着厚厚的頭巾,身材矮小卻精壯,尤其是兩隻掃描儀般的眼睛,仿佛輕輕一掃便可透析你心裏的想法。他叫魯爾,擔任這項工作前是個安分守己的燈塔看門人,沒日沒夜風中雨裏的觀察錘煉造就了一雙伶俐的瞳孔,即使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也能清晰地辨認前路,很符合送信人的要求。有的時候我就在想,不知道萊昂納多從哪裏淘換來這些其貌不揚的普通人,然後依據每個人的專長變廢爲寶的将他們安在合适的位置,組合成一部高效運轉的機器。
扯開羊皮紙上的漆封,邊緣用紅色的墨水畫着漂亮的“l”,這是萊昂納多親筆信的标志,我耐心的盯着上面手寫的潦草字母,竭力集中精神想認清它們之間的排列組合。萊昂納多知道我識字不多,爲了方便閱讀特意把每個單詞間留出足夠的距離,同時盡量使用簡單常見的語言來描述要說的事情,可遺憾的是,我絞盡腦汁才大體搞清楚信中所表達的主要内容——西線不穩。
西線指的是盤踞在巴黎的法蘭西國王羅貝爾,據信他正在籌劃針對帝國尤其是奈梅亨的襲擊。這次盧森堡伯爵的叛亂很大程度上背後都有這隻小狐狸煽動的影子,帝國内戰有利于他重新奪回洛林的控制權——東西法蘭克王國幾代之間在洛林的恩恩怨怨延續至今,哪怕各自王座上坐着的不再是加洛林的“正統”,對于土地和财富的渴求卻仍然像傳染病一樣父子相承。西法蘭克人始終咽不下失去洛林的這口惡氣,奧托大帝的時代他們沒機會,忍了;奧托二世時代的争奪他們輸了,也忍了;奧托三世的時代他們不僅沒奪回洛林,連對梵蒂岡的影響也丢了,再次忍了;現在的亨利皇帝焦頭爛額,西法蘭克人覺得機會來了,是時候清算總賬了!
羅貝爾二世密謀攻擊奈梅亨的情報來源于隐藏在巴黎間諜的判斷,他們發現最近一段時間宮廷信使頻繁出入,同王室關系密切的幾位北方領主也借着各種理由入京朝觐,甚至連關系一向很僵的阿基坦伯爵都派來密使。宮廷裏正傳國王準備接受裏爾伯爵的邀請赴其領地巡狩的消息,如若傳言屬實,這完全能夠被視爲瞞天過海調兵遣将的信号,所以萊昂納多認爲事态緊急,國中應早作打算。
“你們也要來攙和這攤渾水嗎?”我讀着最後幾句話,自言自語道,“中間隔着弗蘭德,我的好嶽父博杜安恐怕不會那麽輕易放自己的國王過去……”信紙卷到最後一行,幾個不起眼的單詞拼湊出重要的信息。
“‘博杜安伯爵的情人産下男嬰,目前已被送入根特的城堡小心保護起來’,嶽父大人挺生猛啊,老槍亂射竟然命中靶心,不得了……”本來還半開玩笑的我突然意識到一個不易察覺的關鍵節點,“是男孩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