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沒人跟着?”我走到門邊探頭探腦的側耳聽了一會,壓低聲音問着酒後過度亢奮神采奕奕的漢諾威公爵(既然他先不用敬語,我也懶得用),後者把手伸進褲裆,旁若無人的抓癢癢,一副賴巴糟老頭的樣子,跟白天那個威武的老騎士形象簡直判若兩人,要不是同他太過熟悉,偶像豐碑的崩塌足夠摧毀我的神經。
“放心,絕對沒有,你也不想想看我是誰!”老公爵把捉到的虱子用指甲掐着把玩,惡趣味看得我後背一陣陣發癢,結果人家玩膩了往嘴裏一丢,嘎吱嘎吱嚼得津津有味,“出來前我特意讓自己的親信侍從到廚房去幫我要塊解酒的生奶酪,動靜搞得那麽大,估計整個城堡的‘一隻耳’都被引過去了,我便趁機溜了過來,現在除了上帝和你,再沒人知道我去了哪……呃,還有我的侍從。”他把剛剛伸進褲裆抓癢的手又插進後腦勺大剌剌的撓着,滿不在乎的吃吃笑着。
“趕明打完仗了我派幾個工程師去你那裏,修個特别棒的浴室,每天泡個熱水澡再睡覺,甭提多舒服了!”聽完他的話,我這才放心的回到桌子前坐好,老公爵長長的打個哈欠就要給自己倒酒,吓得我立刻奪過酒壺,利索的給兩個杯子都添滿,丫的差點把指甲裏的泥巴掉進酒裏,還是摳過下體的!
“都來半天了你也不倒酒,這一路偷偷摸摸的可弄得我口幹舌燥。比瞞着瑪麗蓮——就是我屋裏那個糟糠——去找情婦還要小心,這感覺……”老公爵撇着嘴準備說下去,被滿頭黑線的我生生打斷。
“我對您的情史沒啥興趣。大人,這種事還是不要随便跟外人講了,萬一哪次我像今天這樣喝多了嘴邊沒把門的,一股腦給您捅出去,瑪麗蓮夫人不得拿刀閹了您老人家的命根子?這位夫人的兇悍可是貴族圈人所共知的……”我換上敬語同老家夥開着玩笑,與他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是能發現老公爵骨子裏玩世不恭的孩子心态。也許這正是貴族們普遍的真實寫照——外表兇狠、脾氣倔強、内心柔軟,我好幾次在主教大人主持的彌撒儀式上目睹身材巨熊似的大老爺們埋首掌間嘤嘤哭泣,嬌弱的像個還在玩洋娃娃的小女孩。太容易被身外之物感動,一個腦滿腸肥的教士随便拿本破書舉副十字架叨叨兩句,就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往外掏錢,在我看來簡直傻透腔了(我又何嘗沒利用過“純潔虔誠”的信仰鼓動那幫騎士的熱血幫自己打仗呢)。
老公爵的臉突然一紅。有點挂不住的舉着酒杯假裝喝酒來掩飾自己的尴尬。讪讪的回答:“我那是尊重自己的夫人,否則怎麽會被個娘們欺負,你太年輕了,還不懂……上帝賜予你一副伶牙俐齒,難道僅僅是用來挖苦别人的嗎?不去獻身侍奉上帝真是可惜了……”他盯着明滅的燭火自言自語。
“上帝賜予我這副伶牙俐齒,當然是用來做維護正義的偉業。”看他吃癟的樣子實在太搞笑,我一面挖苦的笑着,一面從插在瓶中的紙卷裏翻找帶來的地圖。爲了方便自己辨認(知識隻掌握在以教廷爲首的少數人手中,誰叫我費了半天勁才認識幾個單詞呢)。不同的地圖邊緣标示着所繪地區的首字母,我找到寫有“d”的羊皮紙,抽出來攤到桌子上,兩邊用燭台和酒壺壓住。
随着地圖的緩緩展開,漢諾威公爵也跟着不停地低聲驚呼,活像個見到偶像海報的小粉絲,激動地語無倫次:“早就聽說奈梅亨把全歐洲最好的畫師都搜羅進自己的城堡,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看在上帝的份上,蘭迪大人,派人修澡堂的時候順便帶兩個畫師來,或者……幹脆把這幅圖送我?”老公爵沒說完就一個魚躍猛地撲到桌子上開始耍無賴,險些碰倒了燭台。
我後背又傳來一陣惡寒,後悔當初選擇合作夥伴前沒有仔細篩選,讓這貨渾水摸魚的得了好處,平日裏威風凜凜的,誰知私底下竟是個老頑童,幸好合作以來未出纰漏全都辦得妥妥當當,否則自己早被豬一樣的隊友玩死了,“您别這樣,讓晚輩情何以堪啊?”我皺着眉頭苦笑不已,臉上無奈堆滿“被你打敗了”的表情,“我肯定送您地圖,妥妥的,别鬧,咱們該說點正事了。”
一聽是正事老公爵馬上換回正襟危坐的模式,自如切換雙系統比i7都牛這也是爲什麽他曆經三朝始終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見怪不怪的我把燭台往中間挪挪,指着地圖代表黑森的單詞說道:“呶,我們在這,黑森伯爵的城堡,皇帝陛下和米耶什科大公的聯軍在……這裏,他們包圍了困守孤城的法蘭克尼亞公爵,而我們的敵人,盧森堡伯爵齊格弗裏德收縮了他的軍隊,占領萊茵河上最堅固的城堡科布倫茨試圖頑抗到底。我的前鋒推進到南法蘭克尼亞的美因茨直至沃爾姆斯一線,從側翼切斷了盧森堡人同法蘭克尼亞人之間的聯系——别忙着高興,那裏距離斯佩耶爾不遠,襲位的康拉德伯爵是卡林西亞公爵奧托的侄孫(這混亂的親戚關系,奧托公爵都當上爺爺了),他的母親是阿爾薩斯的阿德爾海德,雖然他們并沒有公開加入叛軍,但也絕不會輕易放奈梅亨的軍隊過境去士瓦本,況且他還和士瓦本公爵赫爾曼二世的女兒有婚約,現在正是奪取公爵寶座的好機會,奈梅亨一旦解救被軟禁的赫爾曼二世就沒斯佩耶爾伯爵什麽事了……”
老公爵目不轉睛的聽我捋着蕪雜的信息,反複揉搓下巴上的幾根花白胡子,很快消化了自己所不知道的最新情報。“你的消息太靈通了,我昨天才剛剛了解法蘭克尼亞公爵被皇帝的軍隊包圍在班貝格。”他俯身盯着地圖啧啧贊歎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赫爾曼二世的妻子是勃艮第國王魯道夫的妹妹,目前魯道夫三世無嗣,赫爾曼二世也無嗣,他倆一死……呵呵,這個斯佩耶爾的康拉德胃口不小啊,一下子兼并三個國家,還順便混了頂貨真價實的王冠。”
“沒錯。他的外婆是盧森堡伯爵齊格弗裏德的堂妹,兩家多少有點親戚關系,我真害怕這個最大的變量加入叛軍。那通向羅馬的道路就被徹底堵死了——不管你清不清楚,梵蒂岡才是決定問題的關鍵!”
“你是說教皇霓下?”老公爵吃驚的張大了嘴,似乎覺得自己有點太過浮誇,便故作鎮定的捋着胡子。“平定了内部的叛亂。皇帝陛下肯定要進軍羅馬重整朝綱,羅馬是帝國王皇冠上最亮的那顆星,沒有它的光芒再漂亮的王冠也毫無生氣和顔色,到時候西爾維斯特二世霓下必然會被換掉,相對于他的精于算計,陛下更希望主持聖彼得宮的至尊是個聽話的布娃娃,我覺得你太過杞人憂天了。”
“你理解錯了,我的大人。教皇霓下光憑自己的力量在羅馬必然掀不起多大的風浪,就算倫巴第諸侯那幫烏合之衆全都站到他那邊恐怕也不是咱們的對手。但梵蒂岡是強者的秀場和代言,我擔心有人利用這點發難,于我們不利。”透過燃燒的燭火,我發現老公爵的神色漸漸收凜,顯然深會其意。
“有人?是皇帝陛下?還是……”他目光直直的落在地圖上,像是能從裏面找出什麽答案,忽然開口問道。
“皇帝陛下,或者是巴黎卡佩家的那個‘虔誠者’。”我沖若有所思的老公爵點點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就說那個躲在德累斯頓的騙子做事情不會那麽莽撞,原來休妻的背後還埋着如此叵測的居心。”老公爵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燭台搖搖欲墜,想起什麽似的望向我,“當初不該把菲古拉公主帶過去的,這不等于拆了自己的台嗎?”
“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公爵大人,隻有他才是全知全能的至尊,我要是有預測未來的能力豈不僭越?不過事在人爲,山重水複時總有柳暗花明處,要開動上帝賜予的頭腦思考,頂着這副沉重的腦殼可不是用來裝飾的累贅。”我一邊敲着太陽穴一邊安撫他微微激動的情緒,老公爵突然冷靜下來,眼神複雜的瞅着我,那表情好像在說“既然你把我找來肯定有了主意,你說我照辦便是。”
“聽過強枝弱幹這句話嗎?奈梅亨和漢諾威就是強壯的枝條,而陛下則是細弱的主幹,恐怕我們的陛下沒有一個晚上能安穩的入眠,頭上懸着兩把不受控制的達利摩斯之劍,饒是沒心沒肺也很難合上眼睛啊。”小時候《資治通鑒》連環畫可不是白看的,多少學了點東西,這四個字用來描述當下的形勢再合适不過了,“陛下一步步安排都是很缜密的,他太想做個實實在在的皇帝了,像以前的先祖一樣,威風凜凜的号令天下。休妻是第一步,拉過兩個外援撐腰,然後通過内戰掃平國中大小勢力,進一步加強手中的權力,最後進軍羅馬立個唯自己馬首是瞻的教宗,奈梅亨和漢諾威要不斷的充當炮灰和堵搶眼的角色,稍有不從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削藩來打擊咱們,這也是我爲什麽不停歇進攻的原因——隻要有足夠的實力,上帝也奈何不了你。所以丹麥插上了奈梅亨的戰旗,卡林西亞公爵奧托死了,巴伐利亞也換了主子,洛林正在逐漸占領消化……可我還需要羅馬,那個能讓咱們挺直腰杆說話的聖殿,一旦陛下改立了忠于自己的教皇,從靈魂到**,他都能輕而易舉的消滅任何對手,我猜你一定不想看到那天的太陽,說真的,你也看不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