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我輕輕地撫摸着坐騎漂亮的額頭,這匹美麗精靈逐漸停止了躁動不安的踏起四蹄,安安靜靜的順着手掌撒嬌似地直往人懷裏拱,我哭笑不得的“享受”戰馬的示好,回頭觀察跟自己一起埋伏在茂密樹林背後的騎兵,他們盡可能的拉低缰繩,約束戰馬順從的俯身吃草,不發出一點聲響。
“這樣做就可以了嗎?”我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也學着他們的樣子用力拽着馬缰,好不容易把興奮過頭坐騎噴着熱氣的長臉拉得貼近地面,後者卻重新恢複了不安激動的情緒,呲牙咧嘴扭動着反抗主人的命令,幸好籠頭套的足夠結實,它才不至于掙紮脫開,最終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埋頭啃着草皮,“好小子,真聽話!”我揉着戰馬脊背上長長的鬃毛,欣喜地誇贊道。
樹林裏突然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有什麽人往這邊來了,騎兵們紛紛抽出武器嚴陣以待,氣氛緊張到極點,随着響動的越來越近,直到大家看清不遠處一片灌木鑽出兩個人的臉,這才解除了警戒。
漢斯示意跟着他的斥候先到一旁歇息,自己走過來低聲彙報最新的情況:“大人,洛林的步兵在路上出了些狀況,恐怕今日之内都不可能進入咱們預設的埋伏圈了。”他一面說着,一面随手拍死叮在胳膊上吸血正歡的蚊子,我們躲在樹林裏大半天,可真是喂飽了這些密如煙瘴的蚊蟲。
“出狀況?詳細說說。”我皺着眉頭把馬缰交到羅洛手裏,找了塊幹淨的地方盤腿坐下。解開綁在腰間的圍布痛快的驅趕着烏泱泱撲來的小咬,身體出的汗讓内衣死死地粘在皮膚上透不過氣。
“就斥候觀察到的情況分析,敵人的軍隊似乎泾渭分明的呈現兩極——上洛林和下洛林的士兵分别由不同的貴族統帥。前隊與後隊間隔相當的遠,裝載戰利品的馬車和俘獲的人口各自押運,有時在路上甚至看不到彼此的隊伍,也不做必要的通報聯絡,很奇怪。”漢斯伸出兩隻手一前一後的比量着,“就在剛剛斥候傳回消息,前隊有俘虜趁着全軍休息的當口逃跑。正好被後面跟上的下洛林的隊伍逮個正着,上洛林的騎士追過來找他們要人,好像被對方矢口否認拒不交出。以至于由罵戰演變成群毆,不少人因爲動手受了傷,雙方的指揮官都指責彼此處置不力誰也不肯先讓步,最後談崩了的兩支軍隊索性駐足不前。旗鼓相對的準備大打出手。”
“什麽?有這種好事?”我難以置信的聽他把話說完。還不忘掐了掐自己的手背以便确認不是在做夢,“這是上帝的旨意!爲什麽不早早報來?快!命令所有人立刻出發,咱們去坐山觀虎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興沖沖地魚躍立起,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戰馬旁邊,搶過羅洛遞來的缰繩翻身而上,積郁不散的等待所帶來的煩躁瞬間消失于無形,口中還神經質念叨。不住的贊美和感謝上帝,是啊。除了全知全能的主,誰還能如此體貼的讓敵人自相殘殺呢?
當我們終于抵達敵人對峙地點的時候,太陽正努力地收攏自己播撒在世間最後的光輝,緩緩沉入山脊背後,可愛的萬物都沐浴在一片氤氲的橘紅色之中,如果不是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我一定以爲自己還舒服的靠在奈梅亨城堡面向港口的大陽台上,轉着杯子裏香醇的葡萄酒欣賞落日美景。山坡下有塊平坦的谷地,聯通南北的大路就從中間穿過,一條清澈見底閃爍着粼粼波光的小河并列流淌在路邊,本該美好的畫面卻被谷地中相對列陣的兩支軍隊破壞,濃厚的血腥味也是從那裏飄過來,也許他們暫時疲勞收兵,各自升起幾個熊熊燃燒的火堆,忙碌着準備飯食,袅袅炊煙掩蓋了些許戰亂後的狼藉,穿着破爛的農兵押着奴隸抓緊時間清理空地上灑落的殘肢斷臂和扭曲僵硬的屍體,看起來我們來晚了,剛剛錯過一台好戲。
“上帝懲罰這些可惡的洛林人,被押的俘虜全是咱們的百姓!”漢斯伏在馬背上,十分肯定的指着搬運屍體的奴隸們對我說。
“你在這裏跳腳大叫也沒有用。”我盯着兩個擡屍體的俘虜因爲踉跄着摔倒而被洛林人狠狠地拳打腳踢,目光轉而落在埋鍋造飯的兩隊人馬中間,尋找着裝載戰利品的馬車,“天眼看快黑了,吩咐所有人下馬休息,不許點火也不許随意走動,餓了就啃點帶來的幹糧充饑,咱們等等再說。”
羅洛領命下去,騎兵們牽着馬散開,三三倆倆的找地方聚坐,我把馬缰交給跟在身後的侍從,解開頭盔的帶子伸展發酸的四肢,來到早就布置停當的樹蔭下靠着,捧着裝滿酒漿的皮囊仰脖猛灌,然後惬意的抹了把沾着殘漿的嘴角,就着口袋裏的肉脯和幹成渣的面包賣力咀嚼起來。
月亮很快占據了天空顯眼的位置,來自山下谷地的喧嘩忽然變得嘈雜起來,正靠着坐墊打瞌睡的我被羅洛輕輕地搖醒,揉着惺忪迷離的雙眼,他附在耳邊的細語慢慢清晰:“大人,您趕緊來看看,不知怎麽的敵人又打起來了。”
我循聲走到一處視野開闊的觀察點向下俯瞰,果然發現兩隊人馬舉着火把攪扭作一團,好像兩條搏鬥的火龍,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和戰馬受驚的嘶鳴,很顯然雙方的停火隻是暫時性的,現在又因爲某些原因大打出手,前世小說影視作品中極力渲染不食人間煙火“高大上”的騎士形象在這一刻瓦解于無形,就像科勒曾經被我追問身世後爆出的那聲嗤笑:“騎士?不過是一群扮相高貴的武裝流氓,爲了利益和金錢,他們甚至可以背叛所謂虔誠純潔的上帝信仰……”
“這是上帝賜予的良機!”我抓着羅洛的肩膀低吼道,“馬上集合騎兵,咱們摸黑過去,趁亂摻和摻和!”聞訊而來的漢斯聽到命令,連忙跑回去張羅,奈梅亨的騎兵迅速做出反應,沒多久便整裝待發。
下山的路陡峭崎岖,滑動的碎石和盤結的樹根時刻考驗戰士們的騎術,爲了盡可能的避免危險,我們選擇了一條相對平緩卻繞遠的羊腸小路,左拐右拐的大費周折才下到谷底。埋伏在暗處的斥候從枝葉中露出半截身子又無聲無息的隐沒,遠處明滅的火光映出幢幢人影,微風送來混着青草香氣的淡淡血腥,看來敵人的肢體沖突再度演變成你死我活的厮殺,後來人踏着死傷者骨肉未寒的屍體蜂擁而上,利欲操控的軀殼殘忍的把刀劍相加于不久前還是盟友的敵人身上,象征洛林公爵的黃底紅斜紋戰旗跌進被血水攪拌泥濘的肮髒地面,任憑無數雙馬蹄人足踐踏而過。
我對圍攏過來的漢斯和羅洛分配任務:“你們率領自己的旗隊從兩翼包抄過去,截斷敵人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線,準備停當後以火把環繞三圈爲信号,我将驅馳剩下的所有騎士正面突擊,屆時四方齊動,務必一網打盡!”
奈梅亨的騎士們在侍從的幫助下做着沖鋒前最後的檢查,鞍鞯的帶子系沒系緊、鎖子甲的環扣端不端正、頭盔戴的舒不舒适……侍從把長槍上用來保護鋒刃的皮套取下交到主人手裏,又将馬鞍後面的釘頭錘挂在随手可觸的位置,然後才開始忙活整理自己的裝備。每個人都表情肅穆的默不作聲,臉上全是凜然不可犯的威嚴,隻有在這時,騎士又變回傳說中不可阻擋的“上帝的寶劍”,好像一絲不苟執行預定程序的機器人,戰争對他們來說意味着生活的全部,要麽殺死對手要麽被對手殺死,區别無非是根據所效忠領主的心意面對不同的敵人而已。
受到氣氛感染得我在馬背上坐穩,雙腳死死地勾住馬镫,抽出陪自己刀山火海走過無數遭的長劍,鋒利的劍身透着凜冽殺氣,像是嗜血的精靈,迫不及待的想要痛飲敵人的鮮血,我盯着劍身上模糊的倒映出自己的面容,突然有些讀不懂眼神深處的秘密——那是我的意志嗎?還是這副軀殼以前主人的思想?
“出發!”我一夾馬肚,催着坐騎當先跑出,近衛們揚起奈梅亨的戰旗形影不離的跟在後面,然後是衣甲整齊的騎兵和裝束各異的騎士以及他們的侍從,一種令人壓抑的沉悶籠罩着所有人,如果不是間或響起操縱馬匹的“啾啾”聲,我差點以爲自己率領的是一支潛藏于黑夜的幽靈軍團。
一點點放松缰繩,失去束縛的戰馬緩緩提速,清晰的蹄聲變得雜亂,逐漸彙成振聾發聩的轟鳴,隊伍在開闊處有條不紊的調整沖鋒陣型,中間的騎士放慢速度,後面的騎士從兩翼趕上依次排成一條直線,訓練有素的放低矛尖飾有角旗的騎槍。我處在整個隊伍的最中央,幾乎不受控制的被裹挾着沖刺,混戰中的敵人也發現了背後詭異的情況,不少火把聚集到我們的面對的方向。
把騎槍夾在腋下端正,将它的尾部靠住馬鞍以減少待撞進敵陣時帶來的沖擊,我機械的按照這個時代标準的沖鋒動作一步步操作,同時心裏也禁不住的打怵,馬上要降臨的血戰讓我害怕卻無可奈何。短短的距離轉瞬即逝,剛才明滅的幾束火把換成洛林步兵嚴陣以待的盾牌,甚至連他們臉上驚恐萬狀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我狠狠地吸了口氣,用盡丹田的力量大聲吼道:“上帝保佑奈梅亨!前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