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早上剛剛從這裏拔營出發,像餓狼一樣撲向下一座村莊。”當我蹲在地上抓起一把被鮮血浸透的泥土時,漢斯在耳邊這樣說着,“這已經是洛林人入境以來洗劫的第八個村子了,村民、牲畜、房子什麽都沒留下,臨走時還付之一炬,将自己犯罪的證據燒得幹幹淨淨,隻留下滿地灰燼。”
“真是鬼子進村,‘燒光、殺光、搶光’毫不留情啊……”我拍幹淨手上的泥巴,按着蹲得發酸的膝蓋站起來,放眼望去到處是赤地焦土,尚未熄滅的廢墟裏依舊跳躍着橘紅色的火苗,嗆人的煙塵乘風而上,讓四周變得模糊起來,地面染着斑斑血迹,仿佛在訴說着凄涼怅惘的舊事——這裏再找不到任何曾經人煙糜集的迹象,慘淡的風鑽過殘垣斷壁之間的縫隙發出尖利的呼嘯,像極了輪回深處的煉獄,“既然他們喜歡沒命的把自己填飽,那咱們索性陪洛林人玩玩,把前面的村莊都舍棄,讓貪得無厭的敵人狠狠地飽餐一頓,帶着這麽多人員辎重貓貓狗狗,想必迪特裏希公爵抽折了馬鞭也快不起來,要知道在平原上,喪失機動性無異于自殺!”
漢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很會來事的幫着主子拉住馬缰,我輕巧的縱身而上,轉身注視着身後一千名由精銳騎士和騎兵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的排出好遠,戰馬鼻子的噴響和嘶鳴此起彼伏,陽光照射在鎖子甲上的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恍惚中我忽然想起自己來到中世紀後騎在馬背上的時間竟然比睡在床上的時間還要久,算得上縱橫馳騁享受人生了,也許這就是生活在黑暗時代宿命的無奈。
“出發。保證斥候傳遞消息的通暢,墜在敵人後面,不要讓洛林人發現我們的所在。”我有力的揮舞着胳膊,對漢斯發布了一連串的命令,整個隊伍也随之緩緩啓動,上千匹戰馬踏擊地面的轟鳴甚至比雨天的炸雷還要震耳,也讓最怯懦的膽小鬼變得胸中豪氣幹雲。在這個沒有精确地圖和先進通訊設備的中世紀。尋敵決戰不僅是個棘手的技術活也是項勞神的體力工作,參戰雙方彼此瞎子似的亂找一通最後耗光了糧食軍隊潰散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進入敵境蝗蟲式的燒殺搶掠都是家常便飯。平日滿口仁義道德鋤強扶弱的騎士立刻換了副嘴臉,一個個玩命的往侍從的馱馬上塞破爛——腦袋綁在褲腰帶上的活計總不能白走一遭,多少弄點回去報個差旅費啥的。
科勒和公牛率領着數量龐大的步兵和拉滿物資的馬車從奈梅亨出發,與自南向北洶湧流淌的萊茵河平行而進。河流兩岸大多是寬闊的沖積平原和一望無際的沼澤。還有些坡度平緩的小丘陵,十分方便馬車通過,可惜他們還得操心松軟的泥淖時不時把車輪陷進裏面,這樣一來行軍的速度很難保證,路況好每天二十裏是他,路況不好兩天推進十裏也常有(你問我爲什麽不沿着斥巨資修建的商路前進,那樣豈不是省卻了如此諸多的麻煩?拜托,打仗麽。玩的就是劍走偏鋒出其不意,我可不想讓洛林人那麽輕松的就找到奈梅亨的主力)。幾乎是以龜速一點點往前磨蹭,後出發的騎兵都在敵我之間撒丫子跑個來回了,步兵才将将挨近奈梅亨同黑森交界處的森林。
從法蘭西的波爾多直到丹麥的廣袤土地上,常年盛行濕潤的海洋性季風,使得這片沿海的平原地帶降雨充沛氣候溫和,非常适合牧草的生長,一直以來形成了數不清繁榮的畜牧業中心,放羊牧馬的農莊浩如牛毛,也訓育出了許多鼎鼎大名的牲畜品種,比如弗裏斯蘭的奶牛以及綿羊、弗蘭德的戰馬、漢諾威的北域馬和向以耐力著稱的洛林戰馬等等。上下洛林地形迥異,民風和物産也不盡相同,但當地人都有善于養駒騎馬的愛好,尤其是地勢更平坦的下洛林,孩子成長的玩伴便是家中馴養的馬匹,摸爬滾打中個個都成爲騎術好手,輕易便能召集人數可觀戰鬥力也不錯的騎兵。
迪特裏希公爵擁有一支諸國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騎兵,當年給半個歐洲帶來死亡陰影的馬紮爾人也曾在這裏遭遇頑強抵抗碰了一鼻子灰,百姓中流傳着“上洛林出猛将、下洛林出骁騎”的俗諺,洛林人的步騎配合堪稱完美,多次創造以少勝多的神話,可惜當地民風内向,保家衛國兇猛對外侵略軟弱,加之上下洛林地形和貧富差距過大,這才導緻後來兩個洛林的分裂,讓他們變成帝國中比較尴尬的配角——人家擴張時總不忘拉攏做盟友,鼎定乾坤後又分不到多少功勞,百年來隻能陪陪太子讀書。
領有如此雄兵的洛林公爵自然不甘于繼續當别人成功的注腳,所以迪特裏希繼承爵位後一直特立獨行,同不少鄰居屢生龃龉,還經常公然違背皇帝的敕令我行我素,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有不臣之心,愚蠢的像一頭莽撞的野豬,難讨衆人的喜歡,這次終于有機會名正言順的扯旗造反,真是正中迪特裏希公爵的下懷,火急火燎的起兵響應,騎兵一路狂飙順風順水,遠遠的将步兵甩在身後。
我們等待的就是這樣的時刻,隻有舍棄一座座農莊做餌料誘使貪婪的敵人步步深入自廢武功,才能找出看似強大的軀殼上潛藏的弱點,現在迪特裏希公爵的軍隊就像個步履匆匆的行人,上半身探得太遠,下半身還紮在原地,抻長的軀幹暴露在對手的窺視之下,難逃被攔腰斬斷的厄運。
掙紮在萊茵河泛濫的沼澤地裏緩慢前進的奈梅亨步兵毫不意外的被洛林人發現,仿佛用蟬翼般的薄紗掩住酥胸的娼妓。半推半就的和嫖客成了好事,如果迪特裏希公爵在如此明顯刻意爲之的情況下扔找不到我們的主力,那就算基督降世也拯救不了他笨拙的智商了。至少在上當受騙這方面,公爵大人還蠻配合的。
“洛林人發現我們的步兵了,如果不出意外,兩軍很可能在埃森城堡以東七十裏一個叫哈珀的小村莊相遇,戰事一觸即發!”漢斯催馬趕到我身後彙報着最新的軍情,馬背的颠簸把他的聲音晃得支離破碎,跟一台接信不好的收音機似的。破鑼嗓子抖出各種沙啞搞笑的雜音。
“看來他還不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我拉緊缰繩放慢速度,讓過呼嘯奔馳的大隊人馬,同漢斯閃在一邊。“傳令回去,我看也溜得差不多了,就在那個什麽什麽哈珀做準備,難得人家找到自己。千萬别掃了公爵大人的興緻。”
“那我們呢?”漢斯一面招呼旁邊待命的斥候。一面追問道,“要繼續加快行軍嗎?照現在的進度,哈珀的戰事打響我們也很難及時抵達增援,沿途都是茂盛的森林和跑不完的林間小路……”
我盯着騎馬趕來的斥候沒吭聲,後者騎在一匹額頭有白色長流星的骝色戰馬上,爲了盡可能的提高馳騁的速度而舍棄了不必要的負重,隻穿着一件簡單的牛皮甲,接近金黃的長發潇灑的随風起舞。稚氣未脫的臉龐雖然強裝成熟但依然掩不住的青澀,照後世的标準他還是個恣肆青春的高中生。此刻卻承擔着整個大軍傳遞情報的重任——戰争摧毀了多少童年,又帶走了幾多少年!
“我們麽?”輕輕地摘下鎖子甲的鐵手套,我舒展着被勒出印痕的手掌,聽到微風拂過樹林頂端的葉子傳來令人心曠神怡的溫柔沙沙聲,想起什麽似的嘴角勾起壞壞的弧線,“不,咱們掉頭南下,去會會洛林人的步兵,聽說這一路迪特裏希公爵軍隊繳獲的戰利品都在他們的大車上,不拿多對不起人家辛辛苦苦的打包裝車?”
“科勒大人那邊,恐怕撐不住?”漢斯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作戰計劃的突然更改出乎他的意料。
“沒關系,出發前我專門交代了新的戰術給科勒,應該能抵擋住洛林騎兵的輪番沖擊,等敵人疲憊了,正是我們回師兩相夾攻的大好時機!”說着說着我便得意的笑了,慨歎着多了千年的知識積累的确不一樣啊。
明白任務的斥候立即打馬離去,前面奔馳的隊伍得到命令,紛紛勒住戰馬調轉方向,登時揚起一片沸騰的塵土,奈梅亨的戰旗在騎手掌中利索的抖開,上面繡制惟妙惟肖的飛龍乘着風仿佛要騰空而起,鋒利的爪子直指南方。“前進!奈梅亨騎兵!”每個人丹田深處爆發的聲音彙聚成震天動地的嘶吼,有那麽恍惚的一瞬間我喃喃自語:“擁有這樣的戰士誰還是奈梅亨的對手?”
6月23日,施洗者聖約翰節前一天,在這個中世紀潑水節來臨之時人們往往在頭天晚上燃起熊熊篝火,燒掉些沒用的破爛以示“改頭換面”,再于節日當天去河中沐浴洗禮,緬懷那位偉大先行者的豐功偉績和追随基督的虔誠辛苦,另外,這天也是仲夏夜,标志着一年中最熱的時節降臨人間。
外面烈日炎炎,不過森林中的行軍卻惬意非常,頭頂上厚厚的樹冠遮擋住太陽毒辣的光芒,投下大團大團沁人心脾的陰涼,我一馬當先的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面,身後是一千名緘默隐忍的奈梅亨騎兵,大家小心的躲避着茂盛生長的樹木伸出的粗枝大葉,同時盡量跟上行軍的大隊人馬,傳遞命令的斥候不時從旁邊的樹影間疾馳而過,敏捷的身手惹得我大爲眼熱羨慕不已,穿越這麽久自己的騎術雖說有所長進,但比之于從小受過系統訓練的職業騎士相去甚遠,最多勉強保證夾着騎槍沖鋒不至于從馬背上掉下來,要是中途坐騎尥個蹶子,我非得摔個狗啃屎不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