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5日,在長期的壓抑後,複活節主日終于在興高采烈中爆發,忍饑挨餓四十天的人們瞪着透綠的眼睛開始準備大吃特吃(當然,貴族們不會嚴守齋戒的規矩,私底下或多或少都偷偷吃點有油水的東西墊墊,而百姓們則是無可奈何地嚴格守齋,沒辦法,誰讓三四月正是青黃不接的季節?)。在領聖體複活節,相信通過齋戒自身罪惡已被赦免的基督徒們前往教堂領取聖餐,接受神父在自己額頭虛劃十字吟誦經文,以便使所有的人明白自己的最後結局和天父的博愛偉大,與此同時整整三天沒有報時的聖鍾一齊隆重地鳴響,歡快的慶祝人們重獲新生。
從複活節開始,就标志着要投入一整年的勞作,戴風帽的農民忙着修剪樹木,用鍬給葡萄松土,将冬天運過來的人畜糞便深深地翻進濕潤的土壤裏,促進嫩苗的茁壯成長;施行輪耕制的地方,農民們需要抓緊播種春小麥,并翻耕因嚴寒和凍雨使種子變質的冬小麥,這樣不停地忙活才能保證自己的收獲能夠交上領主老爺與教堂神父的供奉和什一稅,同時還可以剩下些留給家人越冬的食糧。
這時的人們因生活水平的限制禦寒手段落後,所以每當春天來臨,每個人都格外欣喜,貓在領主城堡某處一冬未死的吟遊詩人擰緊了琴弦,招搖着重新上路,沿途抒發情感,寫出許多優美清新的詩歌贊美春天的時光:“春風四月到。三月幹旱消,和風最甜美,吹得展枝條……”年輕人手拉手聚集在草地上一起跳舞歌唱。農人的少女們都戴上鮮花制成的花環,光彩奪目的被小夥子們追逐求歡,然後彼此萌生和春日同樣和煦的愛意,而對躲在教堂石頭牆後自诩虔誠的神父而言,這些都是魔鬼的指引,誘導人們誤入歧途的原罪,可惜他的諄諄教導無人理會。貴族們也非常熱愛趁着春光燦爛外出打獵遊玩,享受田園詩一般的樂趣——因爲随着天氣越來越溫暖,也标志着騎士們即将穿戴盔甲響應領主的征召踏上戰場——當然這其中也難免有情難自禁的男歡女愛。畢竟目睹草長莺飛萬物複蘇,誰不喜歡撫摸親愛的情人耳鬓厮磨的談情說愛呢?
可惜奈梅亨的戰士依舊行進在征程上,沒機會享受春日的美好,雖然已經到了耕種的季節。不過因爲戰争的關系。我們走過的村莊全都人煙凋敝,害怕被洗劫和強拉壯丁的農民紛紛拖家帶口逃離,留下大片荒廢的土地和搖搖欲墜的房屋,剩下來的那麽幾戶也大多瘦骨嶙峋面露菜色,凄慘的令人目不忍視;領主城堡和修道院更是如同驚弓之鳥般惶恐,遠遠地發現我們出現便敲響警鍾緊閉大門,站在城牆上的士兵十分不友好的引弓搭箭嚴陣以待,他們的主子領軍在外尚不知生死。所以闖入家園身份不明的軍隊無論敵友都不可掉以輕心,有多少血淋淋的例子告訴我們——笑裏藏刀的背後潛藏怎樣的陰謀詭計和險惡用心。這是個公信力缺失的時代。
因爲遭遇暴雨的關系,奧格斯堡的亨利伯爵也比約定時間晚到了一天,剛抵達我們前面半天路程的拉維岑,而作爲卡林西亞軍隊臨時指揮官的克恩滕伯爵果然是個老成持重的家夥,他對蓋有公爵印玺的文書抱有懷疑态度,所以并沒有按照原計劃進攻,他想等等看公爵大人是否會出現——畢竟首先發起戰争是需要負很大責任的,自己沒有那個膽量挑戰教皇霓下的權威。
“教皇的特使到了,是位不認識的神父,羅馬來的,小公爵母子也同期抵達。”公牛來到我休息的地方彙報,眼見戰争即将爆發,軍隊停在這裏做最後的休整,也讓舞台正中的表演者有時間先熱熱身。
“這麽說一切準備就緒,就等開幕的大鑼了?”我把目光投向遠方的拉維岑,擔當“大鑼”的假公爵和亨利伯爵不知道準備的怎麽樣了,“統領下去,讓大家抓緊吃飯,戰事将在今天結束,還能趕回家過豐收祈禱節!”
簡單的便飯過後,我在羅洛的幫助下換上幹爽的新襯衫,終于擺脫濕漉漉的内衣後舒服的伸了個懶腰,下面的士兵也基本收拾停當,正等待公爵大人下達進攻的命令。我盯着這些馬上要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戰士,騎士和他們的侍從占了其中的三分之一,他們大多來自低地弗裏斯蘭,更喜歡使用長槍作戰;而作爲我的直屬近衛,公爵騎兵則裝備着釘頭錘和鶴嘴鋤,方便居高臨下的鑿穿敵人暴露的頭頂,他們目光灼灼滿含崇拜的望着我,迷信的期待又一次完美的勝利。
我抱着頭盔緩緩的走上大家都能看到自己的高處,腦海中翻滾過許許多多慷慨激昂的戰前演講,但卻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隻是不慌不忙的把連體鎖子甲的兜帽拉起,然後戴上頭盔系緊皮帶,閑聊似的說道:“沒什麽好怕的,不過是場真刀真槍較量,大丈夫立于世間原本就應如此,你們都是優秀的戰士,信仰上帝忠誠侍主勇敢決絕,所以最後的勝利必将屬于奈梅亨!”
“萬歲!萬歲!”公牛第一個振臂高呼,衆人緊跟着發自肺腑的怒吼起來,士氣瞬間被推到頂點,我注視着這些自信的戰士,滿意的躍上馬背,騎士們紛紛翻身上馬,追随飛龍戰旗整裝而發。
幾千人的混戰距離很遠便能聽到嘈雜的喧嘩,假公爵和奧格斯堡的亨利伯爵最先出現在戰場,立即引起屯駐的巴伐利亞聯軍的警覺,好在他們紮營的地點在一片寬闊的河邊平原,有足夠的時間做出反應;河對岸的克恩滕伯爵依舊謹慎的不敢輕舉妄動,他還沒确認來者的身份。隻是吹響号角讓全軍做好渡河的準備,真正的短兵相接尚未開始,不過戰場上空的緊張空氣已經令人透不上氣來。
我躲在戰場後方隐秘的森林裏。公牛正指點着斥候探明敵人搭建浮橋的位置,河道在那裏拐了很大的彎,讓湍急的河水變得平緩不少,而且還處在巴伐利亞營盤的觀察盲區,的确适合偷渡軍隊。“這個克恩滕伯爵有點意思,打仗是把好手。”我撫摸着愛騎柔順的鬃毛,戰前羅洛剛剛仔細的梳理過。軟軟的一根雜毛都沒有,“咱們繞到浮橋的側面,等敵人過河的時候半渡而擊。”
公牛觀察了下浮橋對岸的地形。一籌莫展的攤開雙手:“不行啊大人,您看,能隐蔽的樹林離河邊太遠,那片茂盛的蘆葦蕩又沒辦法藏住騎士的高頭大馬。恐怕很難達到突然襲擊的效果。”
“讓騎士們躲在樹林裏便好。留出沖刺的距離;弓箭手們倒可以突出一點,藏在蘆葦蕩就近射擊。”我比劃着對公牛說,“你的步兵也跟弓箭手一起行動,等我的信号,記住,一定要耐心。”
正說話間,布置好進攻陣型的亨利伯爵發令敲起進攻的鼓點,奧格斯堡的騎士們打出代表卡林西亞公爵的黃底雙獅戰旗。呐喊着催動戰馬,小跑着蓄力加速;聯軍營地這邊也很快有了動作。不少射手扛着弓箭亂哄哄的跑到陣前,緊張的調節弓弦,倒拖着武器的長矛兵在騎士的約束下将長槍豎起,組成第一道防線,可惜人數尚顯不足,看上去稀稀落落的像是塊幹燥掉渣的硬面包。
“看啊!”羅洛的叫聲把我的注意力轉到另一個方向,克恩滕伯爵終于認定對岸的便是公爵大人,立即下令全軍渡河,隻留部分農兵和弓箭手隔河射箭和投擲石塊,在原地牽制敵人。
“耐心點,時機未到。”我拍拍羅洛的肩膀,讓這個緊張的小夥子冷靜下來,繼續淡定的總攬全局,别看我表面上裝得氣定神閑,其實心髒小鹿亂撞般狂跳,擔心由奧格斯堡士兵假扮的敵軍進入攻擊範圍,聯軍這邊并不知道他們卧底的身份,一會打起來難免不下死手,豈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聯軍已經結成密集的長槍陣,射手們也張弓向天引而不發,可以想見沖刺起來的奧格斯堡騎士将面臨怎樣的沉重打擊,估計混在隊伍中的亨利伯爵此刻肯定恨得牙根癢癢,把我所有的女性親屬問候個遍,但形勢已難以逆轉,我一邊祈禱一邊閉上眼睛,耳邊傳來聯軍陣地發射準備的号令……
亨利伯爵不是傻子,自然不願金貴的騎士白白送死,沖在最前擎旗的騎士突然拽住缰繩,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控制住狂奔的戰馬,生生逼得它收斂揚蹄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後面的騎士也都展示出精湛的馬上技巧,随着領頭者紛紛轉向,對面聯軍弓箭手匆忙發射的羽箭亂紛紛紮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面上,像是憑空立起的一道隔離欄,泾渭分明的劃清雙方界線。
不僅面面相觑的聯軍士兵,剛剛半渡的克恩滕伯爵也懵了,聰明的他感覺形勢不妙,趕忙在親衛騎士的保護下撥開人群往對岸跑,這種行爲無異于在擁擠的高速公路上逆行,要想通過隻能用刀劍殺出一條血路,擋道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喊叫便被亂刀砍死,不少人慌亂之中跌進湍急的浪頭,掙紮着不見了蹤影,飄搖的浮橋變成了血腥的殺場,屠戮同胞的不是别人,正是克恩滕伯爵本人!
“吹号吹号!”我激動地想騎上戰馬,卻連續好幾次踩空,卡林西亞軍隊的不戰自潰使得勝利已成囊中之物,“讓過奧格斯堡的騎士,然後咱們緊跟着沖過去,一鼓作氣奪下雷根斯城堡!”
“嗚!嗚!”低沉的号角聲在戰場上傳出很遠,早就按捺不住的公牛當先殺将出去,揪住一個跪地求饒的卡林西亞士兵就劈頭蓋臉的用戰斧一頓招呼,吓得其他敵人登時雙腿癱軟寸步難行,乖乖的做了俘虜。亨利公爵領着騎士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打頭的黃底雙獅戰旗格外諷刺的獵獵招展,仿佛在給哀鴻遍野的卡林西亞人招魂,就像他們自以爲是的驕傲公爵,虎虎威風終成昨日黃花,草草吞下鄰國的卡林西亞雄獅撐破肚皮,至死還在做着弄潮風雲的幻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