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我帶着衆人離開奧格斯堡之後,那位聲稱“要和入侵者戰鬥到底”的亨利伯爵就投靠了卡林西亞公爵,同時有兩位藩侯也偷偷地離開了我們的隊伍,私自脫隊的騎士和農兵更是不計其數,本來士氣旺盛的盟軍遭受内部分裂的如此重創,不得不退居西南的蘭茨貝格城堡,形勢發生了急轉直下的變化。
我坐在蘭茨貝格城堡簡陋破舊的大廳裏,臉色陰沉着不說話,貴族們聚坐在桌前,或三三倆倆的交頭接耳或頹廢的灌着劣質酒漿,還有的受不了房間裏壓抑的氣氛,相約出城打獵去了,總而言之,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好像一群等待宣判的死刑犯,木然靜候早已心知肚明的命運。
“真沒想到亨利伯爵竟然會爲了那樣的小事變節,陷我們于這步田地。”沉默許久的公牛突然暴喝摔了杯子,蘭茨貝格伯爵的杯子不是金質的,粗陶的材質落在地上應聲而碎,“當初真是看錯了他!”
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後又轉向我,卻沒有一個敢說話的,這種氣氛跟三國裏讨伐董卓的關東十八路諸侯在汜水關前懾于華雄逡巡不前的狀态一樣,急需一位關羽似的英雄來振奮士氣。
“倒是毀了你一樁好姻緣。”我苦笑着對公牛說道,“現在兩位陛下的特使估計快到了,咱們處于絕對的劣勢,在之後的仲裁中得不到太多翻盤的機會。最有可能的結果是維持現狀,白白丢了下巴伐利亞給卡林西亞人。”
“千裏奔襲難道就爲了這個結果嗎?”公牛不服氣的追問,又像是在問屋子裏的所有貴族。“以聯軍現在的兵力,野戰中不是沒有反敗爲勝的機會,隻要您一聲令下,所有人均責無旁貸!”
我把目光投向下面坐着的貴族們,略帶猶豫的問道:“你們都是這麽想的嗎?我的諸位大人們?”
衆人沉默片刻,都找不到自己的答案,公牛期待的盯着每一個人。可惜漸漸變成失望和無奈,就在這時魏爾海姆伯爵猛地站起來,激動地鼓着腮幫子說不出話來。他的領地多山且貧瘠,卻擁有民風彪悍的農兵。“咱們幹,出去痛痛快快的和卡林西亞人打一場,也免得讓世人看笑話。說我們巴伐利亞都是些軟骨頭的孬種!”老伯爵須發斑白。舉手投足間頗有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已經一把年紀,戎馬半生遇見再強大的敵人也從沒有低頭認輸過,更何況這次被欺負到家門口,公爵大人,魏爾海姆人窮是窮點,但打起仗來都不怕死,我這條老命就交給您了!”
“老伯爵……”我感動的注視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公爵大人,算我一個!”“還有我!”“我也去!”在魏爾海姆伯爵的帶動下。貴族們終于重新燃起了鬥志,一個個争先恐後的站起來表态,剛剛房間裏的陰霾一掃而空,振奮的士氣正是我想要的!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聽聽計劃。”我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吩咐羅洛把一幅從别處弄到的古舊地圖鋪在桌子上,從它朽爛的羊皮紙邊緣來看,歲數絕對比在座最年長的貴族還要大,“在兩位陛下的仲裁官到來之前,咱們還有機會和敵人一較高下,卡林西亞公爵的主力尚徘徊在凱爾海姆一帶,前鋒不過才抵達普法芬霍芬,奧格斯堡通往士瓦本的大路還未被敵人封鎖,不如先把小奧托送去同奈梅亨交情不錯的赫爾曼公爵那裏避難,然後再騰出手來尋找戰機,卡林西亞公爵饒是天不怕地不怕應該不可能撕破臉再把士瓦本也拉下水,那樣的壓力他承擔不起。”
“我同意,奧托大人太小了,行軍中難免照顧不周,他可是查理公爵唯一的血脈,絕不能出半點差池,送去士瓦本是個好辦法。”魏爾海姆伯爵第一個舉手贊成,“可是我們不能都去護送,必須有人留下牽扯敵人的注意力,既然是您的提議,那就由公爵大人親自走一趟,我領着大家繼續同卡林西亞人對峙。”
“這樣不行,城堡裏也許就混着敵人的密探,奈梅亨樹大招風,稍有動作必然會被知曉,而且我們要掩人耳目的把小奧托安全送走,最好由你們出兵護送,我率領剩下的軍隊主動推進,吸引和牽制敵人。”我一字一頓的說道,确保在場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也希望接下來起關鍵作用的那個人能聽明白。
計劃确定衆人便立即行動起來,爲了防止走漏風聲,城堡實行了宵禁,嚴格控制人員進出,負責護運的騎士經過層層選拔,全是以一當百的勇者,隊伍中有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連帶隊的魏爾海姆伯爵都不知道小公爵母子到底在哪輛車裏,這樣的安排能最大限度迷惑敵人,增大小奧托在遇險時逃脫的概率。
第二天一早,徹夜準備的奈梅亨軍隊首先出發,協同的還有兩百多名上巴伐利亞的騎士以及兩千多人的臃腫農兵,此行的目标是一百五十裏外的普法芬霍芬,卡林西亞軍隊的主力駐紮在那裏,我們将與敵人近距離的對峙,掩護小公爵的轉移。我意氣風發的騎在馬背上同魏爾海姆伯爵告别,後者堅定地拍着胸脯保證:“放心把公爵大人,我在人在,我亡人也會在,魏爾海姆的騎士絕對不辱使命!”
“您必須活着,伯爵大人,前邊的戰事還需要魏爾海姆的騎士沖鋒陷陣呢。”現場氣氛太凝重了,我故作輕松的同他開了個玩笑,“士瓦本的阿爾高伯爵是我的好朋友,把小奧托送到他那裏可保萬無一失……”
老伯爵點點頭,我最後回望了一眼蘭茨貝格城堡低矮的石頭塔樓和停在院子裏的三駕馬車。打馬轉身而去,追上業已走遠的大部隊;魏爾海姆伯爵他們稍後也會護送馬車出發,向西途徑阿爾卑斯山北麓牧羊人踩出的崎岖山道。繞開奧格斯堡城下的大路去往士瓦本東部重鎮阿爾高。
“大人,您就那麽确定卡林西亞公爵會出現?”公牛匍匐着湊到我身邊,把垂到臉上的樹葉扒拉開,疑惑的問道,不僅是他,埋伏在我左右兩側草叢中的奈梅亨士兵都有這樣的疑問。代表奈梅亨公爵的飛龍戰旗飄揚在普法芬霍芬郊外的雷思甘,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多瑙河支流岸邊的小村莊早已十室九空。被進拔的聯軍占據成爲前線,沿河而下五裏的地方便是當地領主的城堡,它黢黑的陰影在薄霧間隐隐可見。尤其是插在塔樓頂部的黃底雙獅戰旗,很醒目的告知衆人卡林西亞公爵在此。
可惜事實上,卡林西亞公爵和我都不在那裏,虛張聲勢的針鋒相對全是放給對方的煙霧彈。小奧托是奈梅亨手中的王牌。被普遍承認的巴伐利亞繼承人,也是他兼并的唯一障礙,所以我故意透露了轉移計劃,通過潛藏在我們内部的敵方密探傳遞消息誘他上鈎,以我對他脾氣性格的了解,如此機會怎可放過?估計連強盜襲擊馬車墜崖的悲情橋段都導演好了,就等着我們的車隊自投羅網呢,但卡林西亞的奧托公爵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是奈梅亨屢試不爽的奇謀,鑽進圈套的傻瓜可不止他一個。
由公牛接手的情報系統源源不斷的将卡林西亞公爵行軍的消息彙總過來。我們也得以在分析之後最終确定了設伏地點——穿越沃格爾森村外圍的山間小路,再過半天,護送小奧托的車隊就會經過山腳下的那條羊腸小道,而敵人也會提前出現在某一處森林裏——據說上午從奧格斯堡出發的卡林西亞人去掉了一切能讓對方判斷出自己身份的标識,而焦急的公爵則将軍隊和辎重甩在城堡,在奧格斯堡亨利伯爵的陪同下隻帶領家族直屬騎士和作爲向導的本地騎士(幹這種事情怎能大張旗鼓的盡人皆知?),将近兩百名騎士輕裝簡從的抄近路過來,反正目的就是趁亂把三駕馬車推下小路另一側陡峭的山崖,造成車毀人亡的結局,他一定以爲過程簡單極了,三下五除二便能搞定。
“再耐心點,還有大半天要等呢,抓緊時間補補覺。”我拉低戴在頭上的草帽,靠着樹根閉目養神,“有情況叫醒我,要是沒動靜,死也不要打擾我做夢,昨晚那一宿過山車似的折騰快把我颠散架了。”公牛愣愣的呆住了,很明顯又開始糾結“過山車”是個什麽東西,我翻個白眼不理他,歪頭睡着了。
這是一個冗長又光怪陸離的夢,支離破碎的片段裏出現了很多似曾相識的人,等我伸手要拉住他們的時候,卻被人從後面死死拽住搖晃着,無論我怎麽掙紮都脫不開身,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熟識的面孔慢慢消失。“大人!大人,您醒醒……”公牛那張粗糙的大臉鑽進微微睜開的眼縫,瞬間讓我清醒過來,山區的下午黑得格外早,太陽剛轉過山尖,森林裏便沒了光亮,灰蒙蒙的暗下來。
“來了?”我翻身一骨碌,盯着遠處的小路。
“來了。”公牛肯定的回答,指着打頭的幾騎人馬,“是魏爾海姆的騎士,第一輛馬車就跟在他們後面。”
我眯着眼睛仔細瞅了瞅,才分辨出馬車檐下挂的小燈籠微茫的光亮,這才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卡林西亞人呢?”
“在那邊。”公牛又指了指距離我們很遠的一片樹林,視野相較這裏開闊,平緩的坡度也适合騎兵沖鋒,他們隻要突然跳出來就足夠吓得車隊首尾不能相顧了,更何況兩百個武裝到牙齒的職業打手有目的的攻擊,用腳趾甲我都能想到等會作爲誘餌的魏爾海姆騎士被人大卸八塊的下場。
“老伯爵,願上帝保佑你!”我毫無誠意的在心裏禱告着,反手摸向腰間的長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