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軍隊最主要的構成方式是通過層層效忠的封建關系征召組成,就像皇帝陛下每次都會向自己的名義上的封臣——各公國公爵和皇室直屬的伯爵、男爵、騎士發布征召令,他們将按照爵位的不同分别招募麾下相應數量的騎士和農兵響應征召,在一定的集結期内到達指定地點,最終整編爲聯軍,但這裏的整編并不像後世我們所理解的那樣,貴族們仍舊節制自己的軍隊,并且向更高一級的領主負責,皇帝陛下沒權利越過領主給哪怕最低等的騎士下達命令,這是破壞封建契約關系的大忌。由此可見,這些平日很少照面戰前臨時拼湊的軍隊戰鬥力和協同配合的能力很差,被人挖苦爲中世紀版的“風林火山”——撤退轉移其疾如風;沖鋒陷陣其徐如林;劫掠錢财侵略如火;友軍有難不動如山,信奉與鄰爲壑的貴族們常常借機落井下石,同一陣營内也難免離心離德相互下絆,所以戰争的結果往往出人意料,不是由雙方賬面上的實力和人數來決定的。
我在這樣的軍隊中混迹了許久,自然深明其害,多次孤軍深入的慘痛教訓讓我明白,在這個時代除了自己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爲了避免奈梅亨軍隊也變成這樣内戰内行外戰外行的草包,在草創之初我便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革,騎士是中世紀戰争的主導,交戰雙方的騎士數量決定了戰局的走向,雖然奈梅亨也冊封了騎士,但并不完全依賴他們作戰。這群有脾氣認死理的貴族老爺及其侍從不太适合打艱苦的消耗戰,經常依據各種奇葩理由擅自脫離戰鬥序列。像是套不住籠頭的犟驢,我于是便弱化他們的作用。在奈梅亨的軍隊序列裏隻承擔着預備隊和側翼迂回的職責;從意大利拐騙來的拉文納人隻有三百戶,能提供的兵員更是寥寥無幾,經過幾次大戰早就兵折将損的凋零殆盡,他們的領袖莫蒂尤納斯已經不再擔任軍官,出身香料商人的他在内政和經濟方面的才能更爲優秀,精力也相對旺盛,現在幫着萊昂納多和旺财兩個老頭子打點日常政務,作爲下任首相的人選着力培養,碩果僅存經驗豐富的拉文納老兵則成爲教官。訓練新征募的士兵,保證他們曾經的鐵血和輝煌能繼續傳承;由奈梅亨青少年組成的新衛軍被我撤出現役,變成某種類似于“黃埔軍校”的榮譽,養成未來軍官的搖籃,受過教育識字忠誠的他們像是奈梅亨軍隊的靈魂和骨幹,擁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闖勁和銳氣,也是我最放心的嫡系。再加上漢斯指揮的騎兵、科勒訓練的弓箭手、公牛選拔培養的步兵和雅羅斯拉夫的柳蒂奇衛隊,他們構成奈梅亨軍隊的主體,兵種分配更爲專業和均衡。強調紀律和協同作戰能力,通過層層服從的指揮系統直接效忠于我而不是各自的領主,使得戰鬥力能夠愈發凝聚,多次在危機中依靠強大的意志力和頑強鬥争的精神化險爲夷。取得一個又一個不可能的勝利。
五月的天終于趕走了料峭的春寒,仿佛熱戀時的乖巧女友,給人以暖簇和安逸的溫馨。天地間充盈的盎然春意愈發的生機勃勃,滿眼的濃重綠色像是上帝不小心調多了顔料盒裏的色彩。才會讓森林和草地變得如此郁郁蔥蔥,諾伊施塔特城堡下新播種的田野冒出草色遙看近卻無的萌萌綠芽。帶着農人們一年的憧憬和期望拼命地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茁壯成長,我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欣喜,緊皺的眉頭像是解不開的死繩扣,憂慮的盯着遠方,公牛幾個人陪我站着,也都表情嚴肅的默不作聲。
“那邊要再挖一條壕溝,越深越好。”我指着遠處層層疊疊的幾道拒馬外的空地囑咐公牛,後者用心的聽着,“把它和側面的壕溝連起來,能讓我們的防線更加立體,敵人的騎兵也沒辦法突擊太多。”
“我記下了,大人。”公牛點點頭,眯起眼睛粗略丈量着空地的寬度,他的手人不足,未必能按照規定的時間完成工期。
“另外城中也要多儲備一些沙石和泥土,敵人一旦用火攻,也好迅速的滅火。”我捏着下巴,又往更深一層考慮,“這側的主塔樓太低了,必須重新加固擴建,敵人很可能從這面發起攻擊,如此狹窄的空間怎麽布置弓箭手?”
公牛剛要接話,雅羅斯拉夫按住他的肩膀,開口回答:“我會分出些人手幫助公牛把這側的城牆重新擴建的,沒問題。”我滿意的颔首,能看到自己的手下之間心無芥蒂的通力合作很讓人欣慰,雅羅斯拉夫和公牛的關系不再像剛開始時那麽的劍拔弩張,開始試着逐步接受對方。
“百姓的撤離情況怎麽樣了,這幾天撤出多少,還有多少?”我把目光投向城堡另一面密密麻麻的棚戶區,那裏住着内附的柳蒂奇人和其他斯拉夫部落,曾經炊煙袅袅人聲鼎沸的生活區人去屋空,好像一顆顆茫然漠視的眼睛在冷靜的凝望天空,雖然雅羅斯拉夫認爲這種時候遷走百姓無異于将肥羊送入虎口,等于把他們推上生死未知的不歸路,但留在城堡中的後果大家都很清楚,普通人也許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雅羅斯拉夫最終徒勞的争辯兩句,心中早有答案,默默地選擇了服從命令。
“瓶瓶罐罐的東西太多,又是拖家帶口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太快。”羅洛搖搖頭表示情況不容樂觀,“到今天爲止也就遷走了将近一百戶,勉強達到五六百人的樣子,至今尚未有遭敵襲擊的彙報。”
聽到羅洛的話我再次陷入沉思,自認爲打仗有些謀略的我怎麽也算經曆過大小幾十戰,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神龍見首不見尾高深莫測的對手,他就像一團看不見摸不到的毒氣。明明感覺呼吸困難,卻抓不住一絲的痕迹。活生生折磨死人,自從殘忍的殺掉奈梅亨的斥候之後便沒了音訊。如同沉入大海的巨石,了無半點波瀾。“看不見的敵人啊,你究竟在哪裏?不要再玩**彈的把戲了。”我喃喃的自言自語,扶着牆邊的手指深深地摳進木頭裏,留下猙獰的痕迹。
斥候再被敵人伏擊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呼哧呼哧的跟幾個侍從幫忙挖土,泥巴抹得臉上到處都是,戰士們看到公爵大人親自參與勞動,幹勁十足的加入進來。使得當天的工作效率尤其高,壕溝很快出了雛形。
傳令兵在揮鍬勞動的人群中找到我,翻身一躍而下,先附在羅洛的耳邊低聲述說片刻,後者沖他擺擺手,示意交給自己便可,我停下手中的工作,隐隐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怎麽了?”我往長衫上抹着泥巴,輕聲問道。
“斥候又被敵人伏擊了。全軍覆沒,這回連個屍首都沒留下。”羅洛把手攏着,用盡可能小的聲音對我說,我倆身邊全是熱火朝天幹活的士兵。萬一走漏了消息,會對士氣造成很壞的影響。
“死了多少人,在什麽位置?”我抿緊嘴唇。冷靜的追問。
“一個斥候小隊,二十個人。出事地點距離城堡不遠,就在二十裏外的小河邊。通往漢諾威的必經之路上。”羅洛把他了解到的情況詳細的彙報着,我邊走邊聽,離開了人員密集的工作現場。
“在這麽近的地方,而且同上次的出事地點是兩個方向,敵人的實力愈發讓人感到害怕。”我垂下眼簾,閃爍不安的盯着地面,一株小草倔強的從被人來來回回踩實的地面鑽出來,舒展着翠綠的枝葉享受生命。
得到消息的雅羅斯拉夫和公牛等人聚到城堡大廳裏,氣氛沉悶的像是有什麽難以名狀的壓力背在大家身上,我記不清第幾次無意識的将空酒杯舉起來放到嘴邊,終于決定開口說話:“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把大家找來就是商量商量下一步咱們該怎麽辦。”我沖在座的心腹攤開手,頭一次連自己都沒了主意。
“要我說咱們幹脆撒出去,遇上敵人就開幹,總比窩在這裏受窩囊氣強。”性格急躁的公牛拍着桌子,迫不及待的說出自己的想法,“與其被敵人一點點瓦解鬥志,還不如找機會決戰!”
“不行,這樣就像蒙着眼睛和人決鬥,對手的位置還沒找準就先挨了好幾拳,敵在暗我在明,吃虧是肯定的。”雅羅斯拉夫絲毫沒有顧忌同公牛兩個人剛剛正常的關系,出于公心無私的提出反對意見,“我支持公爵大人的做法,繼續守在城堡裏等着敵人自己出現,但有一點,決不能再遷走百姓,讓他們都進城,畢竟我們不了解敵人的實力,多些人幫忙總是好的。”
“我們的城堡太小了,塞不下這麽多的人。”我搖搖頭,其實自己何嘗不想把所有人都集中起來禦敵,這樣的勝算還能大些,但基于領先這個時代千年的知識積累讓我多了顧慮,“開春轉暖寒熱交替,再加上人員密集,處理不好很容易造成控制不住的傳染病,守城反倒受拖累,使戰鬥力大打折扣。”
延森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一直不吱聲,出身草莽的深深自卑讓他沉默寡言很少參與讨論,我的目光越過公牛幾個人高大身軀的遮擋,找到了凝神思考的延森,後者擡頭發現我在看他,驚訝的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的發言:“其實……我有個主意,都是以前混山林時候的土法子……”
“說說看。”我微笑着鼓勵他,公牛幾個人也都扭過臉盯着慢慢站起來的延森,在這種毫無頭緒的時刻大家都需要抓緊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把百姓編入行伍,依托壕溝于城外自結營寨,同城堡遙相呼應,構成立體完整的防禦體系。”延森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生怕有人聽不懂他要表達的意思,“這不僅能充分發揮人多的優勢,還能給敵人包圍我們制造麻煩。”
不錯不錯,處處設防步步有卡,典型的堡壘戰思想,說白了就是把柳蒂奇人當炮灰,先崩掉敵人幾顆牙再說。“很好,就按照你的想法布置下去。”我滿意的沖他點點頭,雅羅斯拉夫悶坐在一邊不置可否,他顯然搞明白了堡壘戰背後的主旨所在,但兩權相較取其輕,這也未必是糟糕的辦法。
“大人,他們來了!”羅洛突然慌慌張張的推門進來,全然沒有平日的規矩,在迎上我責備的目光後心虛的低下頭,頓了頓才說道,“森林的邊緣出現了一名騎士,目前還無法判斷他的身份……”
不等他說完我便急急地跑上城頭,這裏擠着不少得到消息趕過來的士兵在竊竊私語,看到公爵大人親臨紛紛躬身退到一邊,我用手遮着餘晖燦爛的夕陽,盯住那個馬背上紋絲不動的騎士,他展開一面繡着白色山鷹的旗幟,驕傲的昂首挺胸。
我倒抽一口涼氣,頭皮清晰傳來冰冷的寒意:“波蘭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