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進展的一如我所料,沒什麽驚心動魄的殊死搏殺和險象環生的包圍反包圍,斯拉夫人勇則勇矣,可惜隻能打順風仗,憑借一鼓作氣的蠻力發動沖鋒,一旦進攻受挫遭到頑強抵抗便陷入亂戰,很容易找到機會各個擊破。奈梅亨這次出兵并沒有配備多少弓箭手,也算不上精銳,但他們都經過科勒的調教,再加上裝備上的優勢,射擊的速度和精度超乎斯拉夫人的想象,敵人終年面對的不過是重視騎兵的波蘭人和騎士當先的其他德意志領主,在防範弓箭手的遠程攻擊上隻是依靠皮制的盾牌,奈梅亨密集不間斷的羽箭打擊讓他們叫苦不疊損失慘重,盾牌就像紙糊的一樣單薄,等到弓箭手射完了箭袋裏所有的羽箭,城堡外擁擠的蠻族武士就再沒有能夠站起來的人了。
我站在離戰場很遠的地方,用長劍支着地面,悠閑地看着拉文納長槍兵排着嚴謹的線列同斯拉夫人對刺,雙方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鬧,不斷地有人呻吟着倒地,凄厲的慘叫充斥我的耳廓,當然,在躺下的人中以斯拉夫人居多,一寸長一寸強嘛,他們鉚勁迎着沖上來,就隻有被紮成篩子的命。
天地間模糊一切的瓢潑大雨終于慢慢停歇,郁積已久的烏雲被陽光從中刺穿,變得越來越單薄,本來就沒什麽植被覆蓋的地面經過無數人的踩踏,早已泥濘不堪,扭曲的屍體攪在泥水裏,染髒了傷口,殘餘的斯拉夫人被堵在城寨裏出不來,依托着廢棄的城牆防守,空地上釘了滿滿的一層羽箭。
“停止進攻。”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我擺擺手吩咐侍從給前面的部隊傳達命令,剩下的敵人雖然人數不多,但龜縮在城寨裏一時半會也很難全部消滅。延森在戰鬥中拼命地想捉住我特意提點的那個人,卻始終沒辦法沖過去,他使出渾身解數殺到筋疲力竭屍體遍地,總是有悍不畏死的斯拉夫人堵上來玩命,受了好幾處傷的延森不得不垂頭喪氣的回來,懊惱自己沒能完成公爵大人的任務。
“大人,我……”延森在一個士兵的攙扶下來到我身邊,皺着眉頭低聲解釋,“跟着我的人全打光了,斯拉夫人瘋子一樣撲上來,殺光一波又補一波,豁出命也要掩護那個人撤退……”
“我了解,這件事不賴你。”我點點頭,給自己的手下寬着心,延森自從加入奈梅亨,一直沒能拿出什麽像樣的戰績,弄得好面子的他很是難受,事事都争取沖在前面,總想着做點事情報答我,“從敵人拼命的狀态看,他們要保護的那個人一定是重要的角色,絕不能讓到嘴的鴨子飛了。”說完,我收起長劍,騎上侍從牽過來的戰馬,由幾名親兵護衛,打着奈梅亨的飛龍戰旗,雄赳赳的跑到陣前。
說實話,在如此近的距離直接面對虎視眈眈的敵人,心裏面還真沒底,跳突突的快要蹦出來——斯拉夫人可是尚未開化的蠻族,沒啥騎士風度,萬一暗處哪個小人偷放冷箭,爺們的小命就交代了,所以别看我表面鎮定自若,其實腿肚子全抽筋了,汗珠不斷地冒出來,絕對拼得演技。
掐指一算譜擺得應該也夠了,我故作優雅的又催馬往前走了兩步,估摸着距離正好(偷眼撒麽城寨裏的斯拉夫人沒什麽奇怪動作),這才清清嗓子高聲喊話。“我是奈梅亨公爵蘭迪·阿德裏安·霍夫曼,虔誠的衛教者和忠誠的帝國騎士,尊奉教皇霓下和皇帝陛下的敕令前來此地,這裏是德意志帝國的領土,你們作爲不請自來的入侵者,已經破壞了當年同帝國簽訂的邊界條約,奧得河以西不再歡迎來自東方的異教蠻族,欲想内附者必須接受洗禮,放棄自己信奉的異教神靈,否則将被視爲敵人。”我頓了頓,看着斯拉夫人從城寨裏探出頭來,面帶嘲諷的就像在欣賞小醜表演,弄得我十分尴尬,硬着頭皮接着說道,“你們不僅是入侵者,而且竟敢悍然偷襲一名高貴的騎士,卑鄙的行徑令人發指!但上帝絕不會放棄他最虔誠的戰士,讓你們自作自受的落入圈套,現在我向你們發出最後通牒,請立即放下武器投降,排隊走出城堡,如果繼續負隅頑抗,奈梅亨将把上帝的怒火施加到你們這群異教徒身上!時間有限,請馬上做出選擇!”
發言沒人鼓掌就好像上廁所沒帶手紙一樣,雖然二者性質不同,但随之而來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折磨卻異曲同工,我越來越覺得特意往前走兩步突出自己是沒事找抽的行爲,戰場上靜悄悄的,一個還沒死透的斯拉夫人在污濁的血水裏滾成個泥人,從嗓子眼發出瀕死的哀嚎,算是唯一的回應。
“公爵大人是嗎?”就在我猶豫着要不要找個台階自己走回去的時候,對面的斯拉夫人中間終于響起一聲回答,對方在幾個親信的簇擁下登上城頭,扶着戰斧的手柄,偉岸的身軀透出一種從天而降的壓迫感,遮擋住半個天空,“我還從來沒見過地位如此尊貴的貴族,不過‘波蘭屠夫’的名号早已如雷貫耳,整個波羅的海沿岸的斯拉夫部落全都在傳說奈梅亨公爵的神奇戰績,今天輸在您手上,我也心服口服,但您要求我的戰士放下武器投降,卻是萬萬做不到的,這關乎一個戰士的尊嚴,戰斧就是斯拉夫人的生命,要奪走我們的武器,請先拿走我們的生命!”
我逐漸讓眼睛适應對方背對太陽逆光造成的陰影,盯着同自己對話的人,他正是那個斯拉夫戰士用生命去保護的頭目,有着和一般蠻族相同的魁梧身材,亞麻色的長發擋住半張臉,分明的棱角胡須密布,深陷的眼窩讓人看不清他的瞳孔,但總覺得有什麽深邃的秘密掩藏在那裏面。“公爵大人,你我雙方如果再戰,難免付出巨大傷亡,無論是您的上帝還是我的神靈都不希望犧牲更多的無辜者,作爲各自的最高領袖,不如咱倆進行一場生死決鬥來分出勝負:我死了,我的戰士便放棄抵抗任憑處置;您死了,就放我們離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意下如何?”
丫的欺負人呢!他五大三粗的像頭狗熊,擰斷我的脖子簡直跟掐死隻螞蟻一樣容易,可是當着雙方士兵的面,不敢應戰既傷士氣又跌面子,日後如何服衆?饒是我臉皮出了名的厚,也得掂量掂量實際情況——自己手頭就這麽點兵力,全消耗在纏鬥中勢必被動,無法抵抗暗處窺測的其他部落的攻擊,師敗折地亨利皇帝絕不會放過懲罰奈梅亨的好機會,在台面上玩陰的又勝之不武,着實讓人糾結。
“怎麽?自稱上帝最虔誠戰士的公爵大人不敢應戰?”斯拉夫首領故意拖長音調,蠻族戰士們會意的哈哈大笑,甚至有的人跑上城頭掀起褲裆露出下體,羞辱懦弱的法蘭克人,在我身後,奈梅亨士兵萬馬齊喑,咬牙切齒卻不能吱聲,全都眼巴巴的盯着我,等待公爵大人站出來發話呵斥狂妄的敵人。
事到如今還能說些什麽呢,誰叫自己官最大?我不情不願的點點頭,還得裝作滿臉義不容辭的模樣,打馬回到奈梅亨的陣地,在侍從的幫助下系緊各處護甲的皮繩,接過一面趁手的小圓盾,拎着長劍走到城堡前的空地上,身後的士兵們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卻沒見我欲哭無淚的苦臉;對面的斯拉夫頭領也脫下令自己行動不便的铠甲,露出一身虬結的肌肉,試了試盾牌的重量,不滿意的丢到一邊,右手抄着一柄戰斧,左手反握精巧的小手斧,快跑兩步竄到我面前,歪着腦袋嘴角不屑地往上勾起。
“那麽……”我剛開口準備來個漂亮的開場白,好歹找點面子先,可對方突然發力,左右開弓的撲上來,像一頭敏捷的豹子,速度快得讓我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一對斧子舞得虎虎生風又極其刁鑽,直往下盤招呼。我狼狽的用長劍防守他天馬流星拳一般的雷霆攻擊,勢大力沉的劈砍好幾次迸出火星,震得我虎口生疼,胳膊感覺快要斷掉,長劍在手裏也似乎變得越來越沉……
“咣!”斯拉夫首領用戰斧勾住格擋的長劍,左手握着手斧沖着我的胳膊便斜劈過來,我急急地往後閃避,卻不小心踩到泥巴裏的水坑,腳下一滑踉跄幾步,長劍應聲而落,對方順勢擺拳一勾,我漏風的門牙發出吃痛的悶吼,整個人飛出好遠,重重的摔在滿地枕藉的屍體之上。斯拉夫人的陣地立刻爆出歡快的吼叫,與此相對的是奈梅亨陣地的沉默,斯拉夫首領臉上揶揄不屑的神情更濃了,将戰斧在空中甩了個花,不等我站起來便追着腳後跟猛剁,吓得我手腳并用的在泥地裏爬行着躲避,那樣子光自己想想就夠丢人的了,也不怪斯拉夫人那邊各種怪腔怪調的譏笑,對方似乎并不想立即結束獵物的生命,像是捉住耗子先把玩一番的貓咪,就是要我在衆人面前出醜,如此緊急的時刻我腦海中竟然還有時間抱怨自己的手下:丫的說是生死決鬥還真站着不動啊,就那麽眼睜睜的目睹自己的大人被野蠻人羞辱!想到這裏,自覺顔面掃地的我不知道從哪裏爆發出一股巨力,靈活的在泥漿裏翻個身,胡亂抓起手邊的武器猛地揮過去,沒料到對手還有餘力反擊的斯拉夫首領連忙收身躲避,同我錯開一段距離。
我連滾帶爬的從泥地上站起來,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下剛剛穩住身形的敵人,抹了把濺滿泥漿的臉,吐出嘴裏的爛泥,撒腿就往自己人那邊跑,速度快得連對手都沒反應過來,邊跑還邊張開雙臂大聲呼喊:“救我!救我!”
可是奈梅亨陣地裏的任何一個人都無動于衷!斯拉夫首領覺得對手臨陣脫逃是對自己的侮辱,瞄準我的後背扔出手斧,随後大步追過來,眼見得斧尖離我隻差毫厘,背後空氣被撕裂的聲音仿佛無限放大,凄厲的震破鼓膜。電光石火之間沒看清腳下,我踢到一具僵硬的屍體,“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手斧貼着頭皮飛出去,後面尾随而至的斯拉夫首領來不及收住身子,被我亂蹬的腿絆住,也滾進泥漿,眼裏迷了雜質睜不開,正是天賜良機!
“感謝上帝安拉如來佛!”我口不擇言的感激着,差點涕淚橫流,一個猛虎躍身騎到對手身上,撿起什麽東西照着腦門就是一頓暴打……斯拉夫首領慢慢停止了掙紮,頭發被額頭傷口冒出的鮮血粘在一起,張着嘴沒了出氣。戰場形勢的逆轉讓所有人都愣住,斯拉夫人不敢相信眼前的現實,片刻之後奈梅亨陣地歡呼雀躍!
我大口呼着空氣,肺裏感覺快要炸掉,眼前天旋地轉,也軟綿綿的倒在斯拉夫首領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