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一直很注重對自己受傷後腰的保養,但在這亂世中身不由己,往往傷勢剛見好轉,馬上就會接踵而來繁忙的戰事,随之馬背颠簸、爬冰卧雪、長時間的過度疲勞等等都會讓腰部的傷勢變重,再加上隻會搗草藥和放血的庸醫,以緻逐漸成爲難愈的舊傷,在陰雨天時被泛起的潮氣浸染便會隐隐作痛。“我的‘老寒腰’啊……”每每疼得自己滿床打滾的時候,我都會懊惱的呻吟不已。
此刻的我正伏在浪頭洶湧拍擊的海岸邊,藏身于嶙峋的亂石中間,冰冷的海水不時沖進石縫,把我從頭到腳裹進去,險些拽到海裏,本來就被雨水浸得瑟瑟發抖的我頂着一身濕漉漉黏在身上的襯衫,罩在外面的盔甲似乎變得更加沉重,随時都有将自己壓垮的可能,頭盔上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淌下來的水滴模糊的我睜不開眼睛,顫抖的嘴唇想必已經凍得發紫,呵進肺裏的氣息全是透心的冰涼,“這不是自讨苦吃麽?”我用手掌囫囵的抹了下臉,在心裏苦笑道。
“大人您看,他們來了!”站在身邊扶着我的羅洛突然壓低聲音指着雨簾中隐現人影的遠處說道。
我把頭盔往上擡了擡,伸手遮住眉毛,眯着眼睛仔細盯住羅洛所指的方向,但滂沱的大雨太過密集,完全遮擋了視線,連個影毛都沒看到:“在哪裏?”我急切的左右撒麽,想要看清面前的敵人。
就像在回答我的疑問一樣,雨簾裏浮現出幾個黑乎乎的人影,伴着雨水砸進地面的轟鳴慢慢變得清晰,是斯拉夫人!爲首的幾名武士貓腰擎着繪有花哨圖騰的盾牌,右手拎着漂亮的小手斧,雜亂的長發被雨水淋濕,軟塌塌的貼在臉上,高大魁梧的身材組成一堵密不透風的圍牆,甚至連雨水都因爲敬畏他們的威武而收斂了不少,也讓躲在暗處的我終于看清來者的數量。
“我就知道。”眯緊了眼睛,我自言自語的說道,“果然有人同自己想的一樣,大雨是不可錯過的偷襲良機。”
斯拉夫人小心的借着雨水的噪音接近奈梅亨的營地,在一處土坡後面停止前進,所有敵人全都無聲的伏在地上等待進攻的命令,任憑泥水四濺也毫不爲意,舉在頭頂的盾牌拼接在一起,阻擋了從天而降的暴雨,當先的幾個人探出頭窺測着營地的動靜,看起來應該是敵人的頭目。
“準備的怎麽樣了?”有對手到來讓我不由得興奮異常,後腰上的疼痛似乎也變得不那麽難以忍受了,這種感覺就好像變态躲在夜半的女廁所等待,終于來了個身材曼妙的美女如廁(這什麽比喻……),激動地小心髒快要跳出來,“就讓斯拉夫人狗咬狗,順便也驗驗瓦朗吉亞衛隊的忠心,要是他們還野性未馴,咱們也不怕麻煩,索性一股腦的全收拾了,省得日後夜長夢多。”
羅洛比了個放心的手勢:“公牛大人已經帶人抄了他們的後路,長槍兵營帳裏的篝火還在生着,主帳外布置了穿盔甲的假人,敵人絕想不到我們早就有所準備,瓦朗吉亞衛隊也不了解情況,還是您技高一籌!”
我沒有接下去,轉過臉繼續觀察斯拉夫人的動靜,他們似乎正在爲計劃的順利進展而沾沾自喜,一個人比劃着對圍在身邊的幾個頭目安排着任務,好像要分兵包抄奈梅亨營地其他可供逃跑的路線,準備将我們一網打盡。從他們的人數和兵員質量看,強壯的武士大概将近千人,廢棄城寨對面土坡直到森林邊緣的小低地間寬闊的地帶布滿了持盾操斧的斯拉夫人,很可能是附近多個部落的聯合,也可能是某個活動在比倫馬爾科的大部落,比如柳蒂奇人、齊楚科人等等,在我們越過易北河以後的路程裏,不斷遇到零星的斯拉夫遊哨,他們在打獵的同時也負責警戒偵察,遠遠的打個照面便甩開我們的斥候消失在莽莽叢林裏,沿途的部落理應掌握了我們進入他們活動區域的消息,但這麽快便發動襲擊卻在我的意料之外,也許因爲奈梅亨士兵數量不是很多,他們想先下手爲強。
敵人經過簡單的布置之後便開始行動,兩支人數都在三百人以上的隊伍悄悄摸向城寨的兩側,準備圍堵漏網的敵兵,常年在森林平原遊獵的斯拉夫人全都是天生的獵手,對于潛伏偷襲玩得爐火純青,後面的人踩着前人的腳印,全神貫注的不弄出一點聲音,好像在進行一次大型的圍獵,不過包圍圈中的獵物不是野獸,而是“侵入”他們領地的法蘭克人,必須毫不留情的殺光。
現在守衛營地的全是瓦朗吉亞衛隊的士兵,雖然他們對完成了繁重的砍樹工作後仍舊要負責站崗的命令感到很詫異,但隻要能好酒好肉的填飽肚子,多站會就站會,被雨淋個透心涼權當免費洗了把澡,總比半夜被虱子咬得睡不着覺強。要知道奈梅亨城裏的公共浴室又舒适又暖和,可惜工作人員嫌斯拉夫人太髒,死活不讓他們進去泡澡,隻能在坐在外面的淋浴區郁悶的往自己身上扣盆,用豔羨的目光盯着不時進出悠閑吹着口哨的奈梅亨居民,眼巴巴的看他們享受熱氣騰騰的大池和蒸汽浴室。
瓦朗吉亞士兵并不知道我的計劃,如果了解的話他們也不可能心甘情願的當炮灰,明知自己死路一條還鎮定的呆在營地裏演戲,所以瓦朗吉亞衛隊的指揮官延森隻是下達了接防的命令,要求戰士守衛營地直到明天早上。瓦朗吉亞士兵一面抱怨待遇差距一面不情不願的扛着武器換下了站崗的奈梅亨士兵,這幫他們眼中“懶惰的”法蘭克人鑽進帳篷裏一會便沒了動靜,公爵大人的主帳也看不到有人進出,隻剩守在門口的兩個衛兵背身立在那裏,頂着厚厚的油布在暴雨中紋絲不動。
斯拉夫人借着大雨的掩護緩緩地接近城寨,站在一段廢棄城牆上的瓦朗吉亞士兵也是斯拉夫人,他敏銳地覺察出異常,大聲招呼離他不遠的戰友,但他指指點點喊話的動作停在半空,好像發條松了的機械擺鍾——一柄手斧深深地楔進後背,他搖晃着踉跄幾步,終于倒頭栽到城下,他的戰友也同樣未能逃脫,連聲示警都沒能發出,腦門便多了一柄沒入很深的手斧,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
幹掉哨兵的斯拉夫人集體敲擊着盾牌發出興奮地吼叫,這是他們打仗的習慣,在我看來破壞了偷襲的隐蔽性純粹吃飽了撐的,這下想不被發現都難,瓦朗吉亞衛隊邊從帳篷裏跑出來邊大叫預警,但奈梅亨的帳篷毫無反應,甚至公爵大人主帳門口的兩個站崗的衛兵都懶得轉過身來瞅瞅情況,時間緊張的間不容發,斯拉夫人已經翻過荒棄的舊城牆沖進營地,同瓦朗吉亞士兵交了手。
“這幫蠻族身手還蠻利索,可惜終究不是嚴謹的軍隊,打起仗來全憑一股子蠻力,撒開歡跑的到處都是,紀律性太差。”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像是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品評起交戰雙方的素質,“咱們這邊也好不到哪去,即使換上了文明人的铠甲,但蠻族就是蠻族,不知道反偷襲最忌硬碰硬,這麽打下去早晚拼光。”
瓦朗吉亞衛隊的指揮官延森伏在我身邊,神色焦急的盯着戰場,他剛剛獲得了一群令所有人羨慕的優秀士兵,方才得意了幾天,公爵大人就拿他們當做請君入甕的誘餌,白白丢了進去:“該是時候了,大人,咱們再不上去瓦朗吉亞衛隊就要打光了,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
我笑眯眯地拍着延森的肩膀寬慰這個急不可耐的漢子,綠林出身的他向來愛惜自己的兄弟,哪怕對方是剛剛歸入麾下的野蠻斯拉夫人,也能一視同仁的對待:“放心,時機還沒到,你的瓦朗吉亞衛隊即使打殘了也會很快恢複建制,東面的廣闊叢林裏有的是斯拉夫部落,後備兵員很充足。”
延森閉上嘴不再說話,趴在後面目不轉睛的看着陷入白熱化的戰場,他知道公爵大人眼光長遠,在謀劃一盤大局,根本不在乎這幾百人的死活,自己就不要繼續追問了。偷襲的斯拉夫人憑借數量上的優勢很快占據上風,兩翼包抄的士兵也合圍上來,瓦朗吉亞士兵到這時候他們才終于發現自己沒了活路,什麽接防什麽保衛全是忽悠人的把戲,奈梅亨公爵根本就是拿他們當釣魚的香餌,自知死路一條的瓦朗吉亞士兵變得愈發瘋狂,偷襲者依托的大雨反倒成了束縛他們擴大戰果迅速攻下城寨的絆腳石,營地裏空間狹小兵力施展不開,再加上混着屍體和血水的泥濘地面,困獸猶鬥的瓦朗吉亞士兵被壓縮在一起,反倒爆發出背水一戰的氣勢,戰局竟然漸漸僵持。
“科勒,給我射站在城牆上的那個人。”我指着雨簾中左右比劃發号施令的人影下了命令,但耳邊并沒有響起熟悉的弓弦拉緊聲,羅洛表情略顯尴尬的拿着弓箭愣在那裏,我拍了拍腦門,這才想起科勒并沒有參與此次行軍,而自己卻已經習慣了他常在身邊,“……羅洛,瞄準剛才我說的那個人發射。”我轉過臉抽出腰間的佩劍,伏在身邊的士兵見狀紛紛弓起身子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延森抄起手邊的盾牌,作勢就要沖将出去,我拉住他的胳膊,瞄着從一開始就隐在斯拉夫人中間,總不将自己的身體露在外的人對他說:“那個人看到沒?你給我把他活捉,他很可能是策劃這次偷襲的首領,我要親自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