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涅茲諾是波蘭曆史上最古老的都城,比後來聞名世界的古城華沙和号稱千年不朽的克拉科夫還要悠久,築城的時代可以追溯到汪達爾人雄踞波蘭西南部尚未遷徙的時候。那時的格涅茲諾不過是個幾十戶人家沿河而建的小據點,經常受到周邊強大民族的侵略和洗劫,所以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一直很貧困,主要的商路也将這座不起眼的小村莊甩開甚遠,也許幾年才會有一個販賣破爛的貨郎過來轉轉,交易些針頭線腦的小物件,爲領主耕種土地和下河捕魚是農民們唯一的生活來源。
時光荏苒歲月流梭,曾經強大的帝國一個個湮沒在曆史中,成爲塵封的記憶,新的蠻族國家在舊帝國的廢墟上建立起來。擺脫了強大鄰居的威脅和控制,以瓦爾塔河中遊爲中心的波蘭部落逐漸崛起,就像他們民族信奉的圖騰白色山鷹一樣舒展開羽翼,慢慢的向周圍伸長爪牙,一個統一的部落聯盟最終掌握了從奧得河到維斯瓦河之間的廣袤土地,開始以波蘭爲名沖着死氣沉沉的世界發出怒吼。
傳說波蘭的第一位大公“雨生者”皮亞斯特的母親分娩時正在田間勞作,感覺腹痛難忍便找了塊幹淨的草地躺下來,片刻之後小皮亞斯特的腦袋就露了出來,這位堅強的母親身邊并沒有幫忙的人手,她咬牙強忍劇痛背靠着大樹站起來,完全憑借自己的力氣把孩子生了出來。小皮亞斯特出生時渾身紫紅,也許是在娘胎裏憋了太久導緻氣血不通,很長時間都沒有啼哭,他的母親以爲孩子已經死了,抱着溫度尚存的小小身體悲痛欲絕,卻沒料到天地間頓時烏雲密布風雨大作,剛剛還毫無聲息的孩子忽然暴發出一聲尖利的啼哭,與此同時雷電交加,紫色的閃電劃破天際,據說這道閃電就連羅馬的教皇都看到了,驚駭連連的做出偉人降世的聖谕。随着年齡的增長,皮亞斯特的才能和民望與日俱增,聚集在他身邊的勇士越來越多,匍匐在他腳下的部落首領都一直排到了議事的帳篷外面,國家在格涅茲諾的小山上創立,就像那個建立在七座山丘之上的偉大帝國一樣,從勝利走向勝利,以輝煌再創輝煌,波蘭終得屹立于強國之林。
國家的第四代統治者米耶什科大公繼承了先祖威武的雄風,基本穩定了同基輔羅斯的東部邊境,降服了入侵的斯拉夫人,并把他們驅趕到易北河與奧得河兩岸的土地上,成爲波蘭和日漸強大的德意志國家中間的緩沖,也算是老公爵棋高一着的妙筆,在法蘭克人頭頂懸上一柄握在自己手中的寶劍,正面沖突時改變戰略格局的重要砝碼。雖然波蘭人在奧托大帝時期已經臣服于亞琛皇帝的權威,恭順的獻出供奉,但在内心深處,他們依舊是一隻翺翔在天際自由自在的白色山鷹。
但驕傲的山鷹也擁有一副聰明的頭腦,他們往往躲在大國争霸的舞台幕後,随時準備在合适的時機加入,永遠和勝利者站在一邊,波蘭的統治者清楚地知道,憑借自己的實力根本無法和如日中天的德意志帝國正面交鋒,于是他們學會了俯下自己的身子,就像祖輩們彎腰侍奉其他強大的霸者一樣。他們在等待一個時機,奧托大帝的時代沒有,奧托二世的時代也沒有,奧托三世皇帝的時代依舊沒有,可是帝國疲态已露,它好似一個身高力大的巨人,獨自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終于不堪重負的搖搖欲墜。尤其是雷焦卡拉布裏亞戰役皇帝駕崩之後,新繼位的亨利二世不得人心,各大公國心懷鬼胎,意大利不甘于被征服的命運,陰險的貴族們懷刃以待……種種迹象表明,現在就是波蘭人等候已久的時機,米耶什科大公不想把這份祖先的遺憾帶到棺材裏再留給後人,決定首先出擊,即使不能扳倒強大的帝國,也要迫使皇帝做出讓步,至少穩定易北河的邊境,約束那些咄咄逼人的德意志貴族停止向東擴張,如果順便能把富饒的波西米亞收入囊中,波蘭的實力會得到極大的提升,在大國間的話語權也将更有分量。
于是他出手了,聯合不安分的鄰居馬紮爾人,後者剛剛從保加利亞沙皇薩穆伊爾暴風驟雨般的侵略中緩過神來,丢失了從多瑙河直到特蘭西瓦尼亞之間的原有領地,如果不是拜占庭皇帝巴西爾二世從天而降的加入到同保加利亞人的戰争,馬紮爾人的國家将岌岌可危。饑餓的遊牧民此刻正像一頭争鬥失敗的豺狗,猩紅着眼睛想要從其他地方扯下新鮮的肉食來果腹,波蘭人的提議正中下懷,雙方一拍即合,共同以亨利皇帝違背先帝誓約爲由發動讨伐戰争。
入夜的格涅茲諾燈火寥寥,隻有被稱作帝皇山的大公駐地城堡上的篝火徹夜燃燒,仿佛黑暗中指引旅人方向的燈塔般光芒耀眼,招呼近鄉情怯的遊子歸家。夜色中的城堡輪廓很清晰,它不同于西歐的典型城堡,在造型上别具一格,遠遠望去好像後世高大的水塔,錐形的尖頂帽子似的扣在上面;土木結構的建築比磚石結構更易堆砌,足足有四層之高,但防火性差是它緻命的缺點,所以城堡緊鄰自東向南的流淌的大河,西部則靠近雅隆涅克湖和席維恩特湖,寬闊的水面方便發生險情時取水滅火,同時也能提供一定程度的防護,爲敵人圍城制造困難。
城中的波蘭人确實覺察到自己的公主天色已晚卻仍舊未歸,所以城寨上的火把比往常更多,影影幢幢的能看見許多人走來走去,吆喝口令和相互間大聲的問答聲不絕于耳,戒備程度就像緊張的戰前準備。我穿上波蘭騎士的服裝,押着菲古拉來到城外的森林邊緣,盯着城牆上人來人往的士兵,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想不到自己再次铤而走險,竟然能同意執行如此驚險的計劃。
“怎麽,你害怕了,法蘭克人?”菲古拉似笑非笑的擠眉弄眼揶揄我,也許是回家近在眼前,心理上感覺有了依仗,所以字裏行間的語氣更加自信,搞不好憋着什麽壞,想着十拿九穩會成功似的。
“害怕?拜托,那個單詞我都不會寫。”強壯鎮定的撇了撇嘴,我臉上擺出不屑地表情,“要說心中唯一能和害怕扯上關系的感覺,可能就是擔心自己輕信了你這條毒蛇的謊話,被一個女人算計了;不過你放心,如果我受到了熱情的‘歡迎’,也絕對會把你‘照顧’好的……”說着,我牽過她的纖纖玉指引向自己的腰際,從匕首冰涼的金屬護柄上劃過,菲古拉瞪大了眼睛,裏面滿是驚悚。
當我們一行人出現在城頭哨兵的視線中時,馬上遭到大聲的喝止,随即便有幾支羽箭釘在腳下不遠處的泥土裏,示意我們不能再向前,穿着騎士铠甲的海盜用熟練的波蘭話同守城士兵對答,招招手讓我們繼續前進,看樣子已經向對方說明了身份,獲得了進城的許可,城門處也火光大作,慢慢的打開。
十幾名手執長槍的士兵簇擁着一位騎馬的武士從城中跑了出來,來者身着輕便的鎖子甲,頭戴一頂船型的羽飾帽子,腰上懸挂着遊牧風格濃重的彎刀,似乎同菲古拉很相熟,也許是宮廷負責保衛的軍官。
“公主殿下,您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足足派出一百名騎兵去四處尋找,實在是太讓人擔心了,現在大公殿下和諸位王子均不在國中,萬一您玉體有恙,我有美杜莎那麽多的腦袋也不夠砍得啊……”武士打馬走近,看清楚爲首的菲古拉,立刻激動地絮叨起來,憑我半吊子的波蘭話勉強明白一些,聽語氣想必确實是急壞了。
菲古拉莞爾一笑,若無其事的驅着馬往他身邊湊過去,走出了我能控制的距離,此情此景之下又不能伸手将她拉回來,萬一小丫頭洩露了我們的身份,十名騎兵頂多能和波蘭人打成平手,這還要忽略不計城頭上嚴陣以待弓箭手的威脅,情勢十分危急,我緊張的攥緊手心,後背冷汗直冒。
“沒什麽,在城外玩耍時遇見了前來打獵的比斯庫平伯爵,你知道的,那個老家夥熱情好客,非要請我去他的城堡參加宴會,随行的騎士都被灌醉了,沒辦法送我回來,看着天色已晚生怕你們擔心,我便将随行的人員都留在他的城堡,自己跟着伯爵的護送騎士先回來了。好了舍洛夫,不要再擔心啦,我保證這樣的事情絕不會再發生好不好?。”菲古拉細聲細語的解釋着,溫柔的語氣讓人毫不懷疑,尤其是她時不時撒嬌似的搖晃肩膀,簡直謀殺了無數男人的腎上腺素。
那個被稱作舍洛夫的武士滿含寵溺的伸手把菲古拉的頭發揉亂,看樣子兩人的關系絕對非同一般,不像是主從,更像是情侶,周圍的士兵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可能早就對兩個人的親昵習以爲常。
“回來就好,我這就吩咐侍女給你準備熱水,好好地放松放松,女孩子不該騎馬的。”舍洛夫牽過菲古拉的馬缰,半責備半心疼的把她拉到自己身邊,這才扭頭打量着傻站在一旁的我們,黑夜裏寶石般閃爍發亮的眼睛把人瞅得渾身發毛,幸好海盜們早就習慣喬裝打扮渾水摸魚,公牛訓練的士兵心理素質也足夠堅定,反倒隻有我眼神恍惚的緊張不已,舍洛夫皺着眉頭,問剛才同城上衛兵答話的海盜:“比斯庫平大人還好嗎?我怎麽從來沒在他的城堡裏見過你們?”
被問話的海盜不緊不慢的回答:“我們都是伯爵家族直屬的騎士,一直負責守衛靠近奧得河的農莊,最近才被調回城堡任職,大人您當然沒有見過。既然公主殿下已經送到,我們便趕着回去向伯爵大人複命,但是照明的火把即将燃盡,請問可否進城續燃新的火把?”海盜說着,舉起手中剩下的火把給對方看。
“進城。”舍洛夫大手一揮,士兵們讓到兩邊,我們便随着他一步步邁向燈火通明的大門,我在隊伍中小心的回頭張望,可是除了城外黑黢黢的森林和剛剛升到樹尖那麽高的月牙,什麽都沒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