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的行動比我們想象的更快,也許是日漸緊張的局勢迫使他來不及判斷和等待。情報顯示羅馬上空籠罩着陰謀的烏雲,所有貴族或是戰戰兢兢的選擇站隊,或是幹脆閉門不出的保持中立,希望等待勝利者出現再跳出來效忠,賭不起自己的身家性命。皇帝的軍隊就駐紮在羅馬郊外的巴拉丁山,而效忠于教皇的少數貴族武裝和雇傭軍也針鋒相對的停留在台伯河對岸的賈尼科洛山丘,示威似的安營紮寨,兩支軍隊旌旗招展的遙遙相望,随時有擦槍走火的可能。
時間已經進入最繁忙的九月,上帝仁慈賜予的季節,農民們開始收割趕種的燕麥和雜糧,整片田野裏到處都是帶着豐收香氣的醉人麥浪和不時閃現彎腰收割的人群,目之所及,滿眼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農民笑得眯起來的眼縫裏洋溢着說不出的幸福,頗有點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桃源意味。
旺财負責的農民互助組織給每戶家庭按照人口分發了鐵質的短柄鐮刀,一名成年男子得到了一把,租用的頭三天内不收取任何費用,而如果想要自己擁有的話,就必須用收獲的糧食繳納相應的贖金,大部分在城堡的工地上賺足餘糧的農民都選擇付出一部分家裏的存貨來換取珍貴的鐵質鐮刀,反正糧食不足還可以去城堡做工,不用擔心家人吃不上飯。通過這種方式,領地内既普及了鐵制農具,也促進了糧食的及時收割,還回收了一部分農民手中的餘糧,爲下期工程提前儲備了工人,算得上是一舉多得。
以前在收割的時候,農民們往往使用長柄的鐮刀,盡量貼着麥穗切斷,這樣可以留下大部分的麥稈,不用彎腰速度上也更快。爲了趕農時往往全家出動,男人們在前面收割,母親則領着孩子在後面負責打捆和揀拾遺留的麥穗,然後運到開闊的打谷場用連枷給麥子脫粒,排隊等待領主的風力磨坊将麥粒研磨成面粉,脫下的麥麸也要收集起來儲備做來年青黃不接時的口糧,而留在田地裏的麥稈則用來放牧牲畜,主要是羊和牛,需要趕在入冬前積累最後一層油膘。
“雖然經曆了重創,但今年仍舊是個豐收年,可以不用擔心入冬會發生饑荒了,這全賴你的居中調度啊。”最近可能是看着滿眼金黃色的麥浪心情大好,隻要一有時間我便會一面品着酒(基本上已經像其他貴族那樣把酒當作白開水一樣猛灌了)一面坐在陽台上俯視着遠方田野辛勤勞作的農民,順便也趕在瑟琳娜起床之前躲出去,省的兩個人見面尴尬,現在關于我們兩個人的流言蜚語她多少也有所耳聞,看我的眼神從默然變成了同情,弄得我好像真的不舉一樣。
萊昂納多站在房間裏,他有點受不了外面秋老虎毒辣的陽光,那樣會讓他覺得自己像一條幹得發臭的鹹魚。這一段又抓生産又抓情報,同時還得盯着瑟琳娜防止她打聽什麽有用的内情給娘家人,使他心裏憔悴,看上去消瘦了不少,本來保養圓潤的臉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細削下來,再加上藏不住的白發,活脫脫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連走路都叫不輕浮搖搖欲墜起來。“您如果要是真的可憐我的話,倒是希望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多多努力,爲我們生一個健康的小主人,否則大家始終人心惶惶的,随着越來越深入的卷進權力鬥争,生怕您有一天百密一疏的遭遇不測,那樣奈梅亨就要群龍無首了。”萊昂納多吩咐小侍從搬來一張椅子,揉揉累酸的腰坐下來,滿臉愁容的對我說。
合着有了繼承人,我的生死就無所謂了是?聽到他說的話,搞得我氣不打一處來,怎麽一個個的都盼着我死,天天叨叨來叨叨去的,煩死了把我當成造人機器了嗎!我賭氣似的把杯子裏的酒一口氣喝光,沒好臉色的回答他:“放心,我又不是沒那個能力,不過是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一關,瑟琳娜不是我喜歡的女人,自己接受不了和她發生那種關系。”說到這,我忽然靈光一閃的想要開個玩笑,“倒是你給我準備失散多年的妹妹很合口味,懷上個孩子竟然不是我的種,你說說我苦逼不苦逼?沒給别人戴上綠帽子不說,自己頭上不知道頂了多少……”
“原來您還在耿耿于懷這件事?”萊昂納多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瞅我的眼神完全變了,弄的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的發毛,“那個女人和孩子是注定要被犧牲的對象,您不是要通過自己的外甥繼承下洛林的王統嗎?不是自己的血脈操作起來就沒有那麽多的顧及,随時都可以作爲棋子丢掉。況且那個女人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患有一種家族遺傳病,雖然長相白皙漂亮,但是壽命都不會太長,他的孩子應該也是如此。等到老公爵賓天之後,尚未成年的小公爵需要個強大的親戚來監國,奈梅亨正是不二人選,到時候逐步控制下洛林,小公爵又壽終死掉了,整個公國不就成爲您的囊中之物了嗎?至于那些有繼承權的遠房親戚,我早就準備好了收拾他們的辦法,要麽選擇沉默,要麽從**上消失。”說着,我竟然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閃而過的猙獰戾氣。
我聳了聳眉毛,讓小侍從把酒添滿,背過身來盯着遠處山坡上緩緩轉動的風車愣神,心裏盤算着什麽事情,都沒有注意到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科勒,事實上他的腳步輕的像一隻捕鼠的貓,完全無聲無息的不易察覺。
“這是教皇霓下剛剛下達的敕令,我的夜莺将它從梵蒂岡傳回奈梅亨馬不停蹄的隻用了十天時間,正式的命令已經到了勃艮第,一切順利的話,再有二十天左右就能到達這裏。”科勒從懷中取出塞在特制錫桶裏封了油的羊皮紙,那一小塊紙上大概寫了教皇敕令的主要内容,蠅頭小字晃得人眼暈,我把它遞給萊昂納多,自己坐到一邊,吩咐小侍從給每個人都倒一杯用地窖裏的冰塊弄涼的上等葡萄酒。
“到這個時候還留一手,狡猾的人啊……”萊昂納多一邊冷笑點頭,一邊低聲的自言自語,故意欺負我們兩個焦急等待的人不識字,不對,科勒應該已經了解了敕令的内容,現在傻呵呵翹首期待的隻有我一個人!
“咳咳!”我假裝大聲清了清嗓子,用胳膊肘碰碰看入神的萊昂納多,這個老頭子什麽都好,就是喜歡吊人的胃口,***絲脾氣估計從小到大沒少挨揍,“是不是該告訴我密信裏面都寫了些什麽?這裏誰才是伯爵大人?”
萊昂納多走到擺放十字架的壁龛裏燃着的蠟燭旁邊,将折成卷的字條點燃一角,把玩着看它燃成灰燼,這才對我說:“教皇霓下以教廷的名義發動聖戰,要求所有虔誠的基督徒特别是捍衛上帝榮光的騎士們拿起武器,收複被薩拉森人盤踞的西西裏,解除這個小小的穆斯林埃米爾國對西地中海的威脅。”
“終于要行動了嗎?這樣諾曼底公爵就必須率領自己的軍團啓程前往普羅旺斯的沿海城市,我們攻打弗裏斯蘭便少了後顧之憂,等到他氣急敗壞的趕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聽到這裏,我興奮的摩拳擦掌,含在嘴邊的肥肉終于有機會吞咽下去,勾起了自己貪婪的饞蟲。
“恐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教皇霓下看出來我們耍的把戲,早就做出了應變,他在敕令裏特意提到了幾個備受天主眷顧的虔誠信徒,希望大家團結在他們身邊共同揮舞正義的刀劍斬殺邪惡的異教徒,打開通向天國的大門,除了諾曼底公爵和弗蘭德伯爵等您熟知的優秀領導者以外,還包括您——奈梅亨伯爵蘭迪·阿德裏安·霍夫曼大人。按照文件上的命令,您必須在兩個月内率領軍隊趕到羅馬待命,事實上,所有參與聖戰的騎士都被要求在羅馬郊外集結,穿越坎帕尼亞峽谷,攻陷位于卡拉布利亞的穆斯林城市雷焦。”萊昂納多對我說,“他這是在借着聖戰的機會爲自己召集軍隊,大軍齊集羅馬的時候,就算是皇帝陛下不但沒有必勝的把握,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攻擊梵蒂岡,而這段時間教廷則可以做出應變,脅迫陛下低頭做出讓步。”
“該死!”我狠狠地把酒杯摔在地上,猛地站起來,“想不到讓他擺了一道,我們被别人當了槍使!”
“而且還是我們自己把槍遞到他手上的。”萊昂納多坐回自己的椅子,從表情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其實心裏已經開始高速運轉的琢磨對策了,“有沒有什麽辦法力挽狂瀾呢?至少不要讓教皇霓下的陰謀得逞。”
快被忘記存在的科勒忽然走到中間,在我們驚異的眼神中擡起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誠然把已經驚悚萬分的我們吓得屁滾尿流,差點大小便失禁,尤其是萊昂納多的反應,絕對是老年癡呆症的提前症候。
誠然是我們提前知道科勒根本就不信教,而且對于處在他最憎恨的貴族階層頂端的教皇沒什麽好感,但這誅心之論仍舊震撼了我們的認知。“這是我能想到的辦法裏面最差勁的一個。”萊昂納多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白了科勒一眼說道。
“那就隻有另一個辦法了。”科勒估計剛才是要跟我們開一個玩笑,結果沒想到我們的下限如此之高,他隻得認真的說道,“我聽說西西裏的穆斯林都西班牙哈裏發的附庸,教皇發起的聖戰必然會讓科爾多瓦震驚不已,難道我們沒有什麽辦法慫恿他們進攻比利牛斯南麓的幾個小公國,造成法蘭西南部防線的岌岌可危嗎?”
“聲東擊西!”聽明白的我一拍腦門,做了精煉的總結,“不錯,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借着馳援基督兄弟的名義拒絕趕往羅馬。”
“愚蠢!”萊昂納多拍了拍桌子,恨鐵不成鋼的盯着我們,“難道諾曼底公爵不會用這個借口嗎?他們還會繼續站在弗裏斯蘭人的身後,随時準備給我們緻命一擊。”
科勒默不作聲的聽着他的訓斥,然後轉過臉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問道:“難道您有什麽更高明的計策嗎?”
萊昂納多嚴肅的點點頭:“我們首先要整備兵馬,參加教皇的十字軍。”
“嗯。”我腦瓜忽然鏽掉一樣短路了片刻,猛地反應過來,“等等,你剛才說教皇發起的聖戰叫什麽?”
“十字軍遠征,參與聖戰的騎士必須穿着繡有十字架的外衫表明身份,否則便是對天主和神聖事業的不敬……”科勒雖然不明白我爲什麽要問這個,但仍舊給我耐心的解釋。
奶奶的,想不到第一次十字軍遠征竟然是由我挑起來的,隻不過目标從耶路撒冷換成了西西裏……我扶住沉重的額頭,感歎着穿越帶來的蝴蝶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