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個子放在後世絕對能拿奧斯卡最佳男主角金獎,那精湛的演技和對細節的拿捏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隻見他千恩萬謝的對着軍士長說了滿滿一馬車的好話,馬屁誇張的差點拍到上帝面前去,軍士長很受用的昂着下巴,故作不悅的推拖着小個子遞上來裝滿叮當作響的金币的口袋,最後終于拗不過對方的殷勤,用一個下不爲例的表情勉強自己收下來,擺擺手讓守在城門上的士兵緩緩地推動絞盤,把緊閉的城門升了起來。
“大人,您真是偉大而不拘小節的英雄,聖經裏殺死非利士巨人歌利亞的大衛想必也不過如此?能夠有幸認識您絕對是我蝼蟻般短暫一生中最值得誇耀的榮譽,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您能去我的家中做客,給我的兒子們講講揮斥方遒的峥嵘歲月,也讓他們沾沾英雄的銳氣……”小個子笑眯眯的搓着雙手,谄媚的表情像極了憨态可掬的招财貓,彎着腰差點就要拱進地上的泥裏。
“哪裏哪裏,不過是舉手之勞,要知道在烏德勒支,領主大人們最喜歡和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們做生意,雖說現在北海不太平,丹麥人瘋狂的劫掠英格蘭海岸,我們跨海的貿易收入明顯減少了,不過德意志境内的龐大市場就像一頭茁壯成長的小獅子,正餓着肚子尋找食物呢,哈哈,賺錢的機會遍地都是……”軍士長邊說邊拍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好像那裏面裝滿了緻富的門道,“要說起來我和你們商人還有些關系,其實我的父親就是個商人,後來花錢買個頭銜裝點門面,多少讓家世看上去體面了那麽一點點,要說這當大頭兵還真不如走南闖北的跑行商,腦袋綁在褲腰帶上搏命才掙來那麽點……”軍士長壓了壓小個子的肩膀,一副說教的模樣。
就在兩個人你來我往交談甚歡的時候,正進入城門的車隊忽然停了下來,擠在一起的馬匹不安的原地踏步,慌亂的嘶鳴着,駕車的夥計甩着手中的鞭子努力控制車輛,嘈雜的聲音打攪了軍士長大人笑談人生的興緻。
“爲什麽不走了?遭瘟的懶惰鬼,慢吞吞的像個蝸牛爬,前面發生什麽事情了?”軍士長不耐煩罵罵咧咧的指着城牆上的士兵,脾氣火爆的質問道,卻沒有看清他們欲言又止的神情。
“是我要他們停下的,有問題嗎?”一個低沉的男聲從城門洞裏響起,渾厚富有磁性的嗓音絕對天生是唱歌的好手,讓人産生難以抑制的共鳴,我往窗外探了探頭,想要看清楚聲音的主人。
“男爵大……大人……”剛剛還一副誰不給我面子我就撕了誰般飛揚跋扈表情的軍士長馬上矮了半截身子,變臉似的換上比小個子還要讓人惡心的微笑,快步跑到被他稱爲男爵大人的那個人身邊佝偻着解釋道,“不過是一群吓傻了四處逃命的商人,他們甘願繳稅進來尋求庇護,我已經讓人仔細的檢查過了,馬車完全沒問題,請您放心大人,這種事情小的們就不勞您費心了。”
“檢查過了?”男爵把手中拿着的誇張巨劍扛在肩上,慢悠悠的圍着第一輛馬車打轉,鋒利的劍眉往上挑出好看的弧線,盯着長着滿臉麻子的車夫打量半天,敏銳的眼睛仔細尋找着每一個可能的疑點。這個男爵歲數應該不大,卻渾身上下散發一種懾人的殺氣,凜然不可侵犯似的拒人千裏之外,尤其是堅韌刻薄的下巴緊繃着嘴角,可見他的成長中經曆過多少風刀霜劍和腥風血雨的洗禮,上帝往往微笑着不說話,就把一個少年雕塑成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真正男人。
“男爵大人!”小個子看到情況不妙馬上機靈的一溜小跑湊到男爵身邊,态度更加謙卑的點頭哈腰賠笑臉,“我們可是裝了滿滿一大車的毛紡織品,有地毯也有布料,準備先去漢諾威趕下個月的大集市碰碰運氣,沒想到卻在這裏遇到了軍隊的厮殺,要知道商人們的膽子還沒有一顆針别大,能得到大人您這樣勇敢騎士的保護,那肯定是再好不過啦,當然,我是會爲自己受到的照顧分文不差的付款的,拜占庭金索裏得,硬通貨。”說着,小個子仍舊習慣性的搓着自己的雙手,讓人更加确信他市儈商人的身份。
男爵歪着頭用劍鞘敲打着自己的肩膀,耐心聽完小個子的恭維,然後一揮手命令身後跟着的幾十名士兵把車隊圍了起來,劍拔弩張的如臨大敵。他瞅了瞅一臉驚恐表情的小個子,用手掀開了第一輛馬車上罩着的油布,一大車灰突突的羊毛布料露了出來,看質量并不是什麽上乘的貨色:“這就是你要運去漢諾威趕大集的垃圾?要知道在尼德蘭比它更上乘的布匹遍地都是,你這個十足的奸商,就拿這種破爛敗壞整個低地國家毛紡織品的名聲?每一輛馬車我都要打開檢查,戰事正在緊張的時候,萬一你是敵人派來的卧底,我們昨天的浴血拼殺可就全都前功盡棄了,關鍵時刻必須仔細。”
小個子的臉上閃過一絲常人很難察覺的複雜表情,但是轉瞬即逝,掩飾的很好。按照原來的計劃,在這些馬車上肯定有埋伏着我們最精銳的戰士,等到進入城中之後會一呼而起迅速的攻占城門,爲城外的大部隊鋪平勝利的道路,但是卻想不到遇見了這樣的事情。小個子很快便讓自己的臉色恢複正常,假裝很灑脫的拍了拍馬車上面堆積的滿滿登登的羊毛布料,笑呵呵的對男爵說:“我的貨物保證沒有問題,如果大人您不相信的話,倒是可以一架馬車一架馬車的檢查,倒是現在城門洞開,說不準什麽地方就隐藏着敵人,萬一可乘之機被利用……後果作爲我這樣一個小商人可是不敢去想象的。”
“哦,你威脅我?”男爵饒有興緻的把肩膀上的巨劍拄在地上,惬意的搖晃着胳膊,像是發現了一件多麽讓自己感興趣的玩具般愛不釋手,興奮的逗弄着,“不得不說之前的你差一點就把我騙了,無論是故事還是道具都很逼真,直到剛剛你說了這句話,我便更加确信自己内心中隐隐約約上帝的指引,你就是喬裝打扮的敵人卧底!”說時遲那時快,男爵話音剛落,巨劍已經出鞘,裹挾着數不清劍下亡靈的怨氣直沖小個子的面門而去,我眨了眨眼睛,都沒有看清他是怎麽出手的。
“不好,被發現了!”我站在窗戶邊上看到這一幕,緊張的握緊了拳頭,對着身後的德約科維奇神父驚呼道,“我必須提前行動了,公爵小姐就麻煩您照顧,等到……”下半句話還吞在嘴裏沒來得及說出來,便硬生生的被後腰傳來的劇痛憋回了咽喉,冰涼和無力的感覺迅速在身體裏肆無忌憚的擴散,我撫摸着下腹處透出來鋒利的匕首尖端,金屬銀白色的質感柔順的劃破皮肉,鮮血粘稠着潺潺的往外流淌,片刻就覆蓋了腳面下的一小片地磚。我緩緩的轉過身,看到神父依舊慈祥滿含憐憫的面容,似乎剛剛做完了晚禱一樣安靜虔誠,聖經夾在腋下,反襯着書皮上刻畫的十字架是那麽的刺眼而妖異。
“呵……”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貪婪的讓肺葉裏每一個細胞都充滿氧氣因子,但是讓人絕望的疼痛和緻命的冰涼凍僵了渾身上下的器官,手腳飄忽着不聽使喚,聽覺和視覺正在以光速退化着,神父慈祥的臉逐漸變得模糊不清,甚至連對這個時空的存在感也在抽絲剝繭般的一層層抽離,“又要死一次了,奶奶的,不會再一次穿越……”我踉跄着扶住牆壁,硬撐着不讓自己倒在對手的腳下,像一隻卑賤的狗一樣死去。
“這把匕首我準備了很久,一直貼身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帶着體溫和快要把人靈魂壓垮的任務。”神父走過來像平時那樣扶住我的肩膀,滿臉童叟無欺的憨厚笑容,語氣緩慢平和的繼續說,“您難道不想好奇的問問我爲什麽要這麽做嗎?還是您早就猜到了自己現在的結局?”
“我隻想知道殺了我你們能得到什麽,要沒有我的寶劍,梵蒂岡的教令根本沒辦法在德意志的土地上産生比以往所有的教皇更加擲地有聲的影響,讓世俗權力頭一次在教令面前心甘情願的俯首帖耳,你們卻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胸腔裏憋悶的感覺讓我沒辦法再大口的喘氣,隻能一點一點的聳着鼻梁,往肺裏積壓空氣,急促着呼吸,“這件事情皇帝陛下參與了嗎?”
“您馬上就要步入永生的天堂,站在上帝面前虔誠忏悔自己人生中的所有壞事,作爲主最忠誠的仆人,我不會讓您帶着遺憾去質問上帝的。”神父低下頭,湊得近了一點,用手掌攏成喇叭狀伏在耳邊對我說,“您要時刻記住自己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哪怕受到上帝的眷顧暫時得蒙聖聽垂問,但是不要妄想僭越身份的限制,挑戰千百年來約定俗成的規矩,破壞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傳統,在人世間,唯有教皇霓下才是唯一的聲音,唯一的信仰,唯一的存在。您的悲哀,就在于過分自負,相信自己能夠改變這龌龊的時空,從意大利的時候便不再像以前那樣服帖聽話,滿腦子萌生出魔鬼邪惡的想法,教皇霓下試圖拯救您,您卻一意孤行的選擇越走越遠,無論最後能走到哪裏,請不要忘了,梵蒂岡才是這世間的主宰……”
我努力想要讓自己睜開綴在臉上鐵塊似的沉重的眼皮,集中精神聽着德約科維奇神父轉述操縱命運幕後黑手們的想法,死神拿着鐮刀站在上帝的聖像後面一聲不吭,不屑的掰手指計算剩下的時間。我使出全身力氣推開了德約科維奇神父,帶着後腰上晃晃悠悠的匕首,堅持自己邁出第一步,結果眼前一黑,再也沒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