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河發源于西法蘭克東北部的朗格勒高原,在彙集了無數條水流充沛的小河之後,終于在色當形成河面寬闊奔流不息的大河,方便行船交通的同時哺育着兩岸肥沃的土地和在上面辛勤勞作的農民,當然,也包括利用河流險灘修築的堅固城堡和住在裏面好吃懶做的領主家族。
在流入低地國家以後,平緩的大河就像一匹脫缰的野馬忽然面對廣闊的低矮平原一樣,撒開歡的任意所爲,調皮孩子似的将兩岸大片長着碧綠青草的低地變成汪洋澤國,呼嘯着席卷一切,然後在精疲力竭之後抻抻懶腰退回到河床裏呼呼大睡,留下任何生物都難以涉足的陰森沼澤。
“大人,穿過這片森林就能看到賽罕村了,我們已經探查過了,敵人在這一帶沒有布置前哨,全都集中在村子的西側紮營休息。”一名負責偵察任務的輕騎兵從樹林裏鑽出來,用手指着村莊的方向對我說。
我擦了擦铠甲上的寒氣很重的露水,爲了這次偷襲在昨夜城堡進行了緊急征召,在三十人的騎兵隊裏精選出二十名騎術精湛武技頂尖的騎兵組成突擊隊(真實原因是,要湊夠三十匹活蹦亂跳并且能參戰的駿馬确實不得不承認是一件是難以實現的事情,隻勉強挑出二十匹能适應得了連夜高負荷奔馳的戰馬),飽餐之後随我在午夜時分銜枚出發,循着地圖的指引奔向賽罕村。
淩晨的時候天氣十分陰冷,再加上一夜的奔馳,騎兵們早已人困馬乏,幾乎全靠意志在勉力支撐着身體不掉下來,眼看着距離目的地不遠了,我吩咐大部隊停下休息,解開缰繩讓戰馬放松吃草,爲接下來的戰鬥積蓄體力,然後派出了幾個斥候上前探查情況,離得敵人越近我就越覺得不安,雖然算得上是老行伍了,但臨戰前的緊張感依舊如同第一次參加戰鬥一樣,緊繃着神經難以放松。
“傳令下去再休整一個小時,抓緊時間休息和檢查裝備,然後咱們神不知鬼不覺的穿過樹林攻擊敵人的側翼,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我擡頭看了看剛剛升起來的太陽,就像一顆被加熱的蛋黃,紅紅的粘在地平線上,染得周圍很大一片天空也跟着燒紅了臉,霞光奕奕的很是漂亮。
“今天恐怕會有大雨啊,來得正是時候,感謝上帝!”我看着薄紗般分散在天邊的朝霞,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聽到過的諺語“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心中大喜的喃喃自語,隻要把敵人的騎士引到沼澤地去,再加上傾盆大雨,任他們武道一百段也沒辦法施展功力,隻能乖乖的引頸就戮,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天助我也啊。
看着疲憊的傳令兵拉着戰馬走開,我伸了個懶腰舒展開颠簸了一宿的老胳膊老腿,骨節晦澀的咯吱作響,好像一堆許久沒有上過機油的齒輪,差一點就要徹底鏽死壞掉了,“奶奶的,好久沒有在馬背上跋涉這麽久的時間了,果然就像蜀漢先帝劉備所感歎的髀肉複生,人一旦安逸下來就會喪失原有的能力,久而久之被聲色犬馬消磨了鬥志,自古成由勤儉敗由奢,可怕的真理啊……”
早晨的樹林顯得份外靜谧,今年新生的嫩綠枝葉已經郁郁蔥蔥的繁茂起來,早起的鳥兒歡快的鳴叫追逐着從一個枝頭飛到另一個枝頭,樹葉被風輕輕翻動發出的沙沙聲此刻聽起來就像西班牙沙錘醉人的音色一樣,細細的梳理着人心中躁動不安分的情緒,糯糯的帶着睡意将人包裹,隻有偶爾傳來戰士們低聲的交談和戰馬打響鼻的聲音提醒着我們正身處戰場,須臾之後眼前的安逸場面就會被血肉淋漓的殺戮所取代,人們在春天播種下鮮血,秋天時隻會收獲累累白森森的枯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大人,我這裏有一點昨晚出發時家裏帶的腌豬肉,揣在懷裏一直沒動,現在還熱乎着呢,如果不嫌棄,您請吃一點墊墊肚子,多少暖暖胃。”一個公牛吩咐專門保護我安全的騎兵舉着用油紙包着的黑乎乎的肉塊遞到我面前,真誠的笑着對我說。由于是奇襲,而且我們所處的位置距離敵人很近,所以下了嚴令不許生火做飯,隻能拿随身攜帶的幹糧果腹充饑,可是誰想早晨的露水很重,許多人的幹糧都被浸濕了,涼絲絲的很難下咽,我的也不例外,但是最讓人感到難受的不是餓肚子,而是盔甲下面早就被汗水濡濕的亞麻襯衣,就好像一層沒有褪完的皮,緊貼着肌膚讓人窒息。
說實話,雖然這塊腌豬肉在我看來連大學時候小賣店裏過期甩貨的五毛錢兩袋的辣幹子都不如,如果不做特别說明很有可能會被人當作一塊不規則的土坷垃丢掉,但是處于現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能吃上一口肉那是多麽奢侈的享受啊,況且這還是戰士們發自肺腑對自己領袖的愛戴,不吃多不給人面子,不利于幹群團結啊(爲自己找了這麽多冠冕堂皇借口,還不是吃貨一枚)。
“呵呵,願上帝保佑你,我……”話剛說了一半,呼嘯的破空之聲就硬生生的讓我把下面的話憋回了肚子裏,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了猩紅的顔色,仿佛置身于岩漿滔天的火獄,剛剛還在友好的給我腌豬肉吃的騎兵的表情停滞在一瞬間,一隻鋒利的箭頭穿透他的胸膛筆直的刺出來!
“敵襲!卧倒!卧倒!”負責警戒的士兵馬上條件反射似的趴在地上,然後大聲呼喊示警,其他正忙着自己事情的騎兵聽到聲音,也紛紛敏捷的躲到馬背後面,體現出平時艱苦訓練對于戰場保命的好處,雖說這些領地裏視若珍寶的戰馬個個價值不菲,但是比起百戰餘生的精銳士兵,還是保住人的性命比較重要。
“怎麽回事?剛剛斥候不是說附近沒有敵人的前哨嗎?那這些敵人是從哪裏來的,爲什麽咱們布置在外圍的哨探沒有提前示警?”我死死地把身體貼在地上,舉着騎兵的小圓盾阻擋着漫天飛舞的羽箭,不過護衛在我身邊的騎兵卻沒有那麽幸運,敵人顯然已經從四面八方把我們包圍了,幾息之間便有幾個騎兵被射中盔甲縫隙間的要害,呻吟着痛苦死去。
“大人,我們被包圍了,請您馬上突圍,剩下的士兵還能抵抗一陣。”一個騎兵用小圓盾遮在我身側,全然不顧身體上突兀插着的幾支羽箭,聲帶因爲過度緊張被撕破了,隻能用幹稻草一般沙啞的聲音對我說。
“該死!我不能丢下你們不管,敵人的偷襲部隊不可能攜帶太多的弓箭,隻要再硬着頭皮抵擋一陣他們就會上前發起肉搏,雖然敵我形勢不明了,但是到那個時候突圍的機會更大一點,就算是硬碰硬,他們恐怕也沒那麽好的牙口把咱們一口吞下,多少有些僵持的機會。”我一面目測着偷襲者藏身的叢林距離我們被壓制位置的距離,計算己方組織反擊的時間夠不夠,一面吩咐身邊的騎兵們掩護好自己,有不少當作掩體的戰馬被射成了刺猬,眼見着有進氣沒出氣要死掉了,心疼的我眼淚都流出來了——一匹合格的騎兵戰馬相當于一百個農民一年的勞動所得啊,平時我金貴着連根汗毛但都不敢碰,誰知道分分鍾就成了滿身白翎的行爲藝術品,欺人太甚啊。
果不其然,在稀稀拉拉的散射了一會之後,敵人的弓箭似乎于我所料的用盡了,騎兵們趁着這個當口動作麻利的從地上撿起剛剛來不及拿的武器,慢慢的向我靠攏,結成一個圓形的防禦方陣,铠甲整齊的站在最外圈,然後依次向裏排布,最後把我護在垓心。
偷襲我們的敵人終于從樹影中露面,走到陽光下,但是他們的造型卻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各種亂七八糟的奇怪武器就先不吐槽了,不過那無厘頭的服裝搭配是從哪裏學來的?後現代的令人發指,整支敵軍看上去像極了山野間打家劫舍的強盜,完全不是我們想象中的正規軍模樣,難道敵人從布拉班特過來的時候過橋費交了太多,以至于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全當出去賣錢了?這叫花子軍竟然狂風暴雨般的射翻了我們五名騎兵和七八匹戰馬,戰鬥力和軍容完全不成正比。
“我是德意志帝國奈梅亨伯爵蘭迪,請問可以榮幸的知道面前與我對戰的勇敢騎士的尊姓大名嗎?”我從小圓盾上露出眼睛,大聲詢問着越走越近的敵人,被打死了還不知道上陰間詛咒誰,該是多憋屈的事情。
“廢話少說,管你是伯爵還是公爵,今天都必須留下命來,不過看在你隻帶着這麽點騎士就敢前來偷襲的份上,我給你留具全屍,下面就準備承受森林騎士的怒火!”爲首的一個戴着護鼻頭盔的武士雜耍一般揮舞着手中巨大的輪式戰斧,巨熊一般的身材俨如山神,每走近一步就會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森林騎士?這個名字爲什麽這麽熟悉,到底在哪聽過呢?我撓了撓頭,實在是想不起這個聽起來耳熟的名字曾經和自己有過什麽交集,總之不會是關系很好的人就對了,否則我不可能一點印象也沒有。
“既然這樣,那就隻有讓上帝來評判誰才是狹路相逢時那個能夠活到最後的勇士了,要知道誰笑到最後,誰才笑的最甜,想吃掉我們,恐怕你還沒有那麽好的牙口!”我放平手中的長劍,冷靜的下達了作戰的命令,“所有人密集沖鋒!”這種時候已經沒有退路了,隻有硬着頭皮頂上去,不過從敵人的裝備和沖鋒的陣型上來看,他們不會是訓練有素的正規戰士,手下死裏逃生的這十幾個騎兵殲敵不可能,但自保突圍卻是綽綽有餘。
最前面的雙方士兵已經舉着盾牌撞到一起了,樹林裏立刻響起金屬相交時清脆的撞擊聲,敵人縮小了包圍的圈子,四面八方都有舉着各種奇形怪狀兵器的叫花子兵湧上來,就像噴薄不息泉眼裏的涓涓細流,逐漸漫過了我們爲數不多的士兵。
“等一下!”我彎腰躲開一個敵人士兵的掄砍,忽然看到那個巨熊般高大的武士怪叫着接連撞翻我們三名騎兵,他頭盔下有着一張很熟悉的臉,就在我看他的時候他也注意到了一旁傳過來的如錐的目光,然後我們兩個人愣了半晌,異口同聲的喊出同樣的話。
“科爾倫男爵大人!”延森摘掉腦袋上的頭盔,露出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上帝的神奇無處不在,竟然讓我在這裏遇見您!”
“呵呵,我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