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顧瑾之給燕山煮了橘皮水。
小兒咳嗽,橘皮水是不錯的選擇,溫和不傷腑髒。
可燕山不喜歡喝。
他小時候經常喝,現在對這味道有點抵觸了。
大概是這味道,總能讓他記起咳嗽和生病的痛苦。
他平常連橘子都不愛吃了。
顧瑾之就要哄他喝。
他喝了兩口,然後忍不住吐了出來。
吃那麽苦的藥,他都不會吐,反而是受不了這有點酸甜的橘皮水,顧瑾之很無奈。
她隻得說:“你要是乖乖喝了這次,不再咳嗽了,娘下次再也不煮這個給你喝,娘保證。”
燕山每年有點咳嗽,顧瑾之就會給他用這個方子。
他着實深受其害。
聽到說以後不用再喝了,他是信以爲真的。
可能是心理作用,一碗橘皮水下肚,他沒有吐出來。
他往顧瑾之懷裏依偎,說:“娘,孩兒今天和您睡……”
他小時候,身體虛弱,朱仲鈞又不在家,他和顧瑾之睡。
後來朱仲鈞覺得燕山睡在他們中間不方便,顧瑾之也覺得,會造成燕山的戀母情結,孩子會更加膽小怯弱,就把他挪到了其他院子。
但,隻要有機會,他還是想和顧瑾之睡。
等年紀再大些,想和娘睡也不合适了。
顧瑾之心疼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好。燕山今晚跟着娘睡……”
燕山生病的時候,彥穎依舊習武。
上午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
結束之後,他也跑到燕山的院子,問:“大哥好了嗎?”
他很想燕山早點好起來,然後跟着他去習武。
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喜歡結伴。
顧瑾之便笑道:“你大哥沒事。”然後怕燕山的風寒傳染給彥穎,又道,“你爹爹回來了嗎?彥穎去門口等你爹爹……”
等朱仲鈞回來。是彥穎最喜歡的事之一。
他立馬就跑了。
宋盼兒也過去看燕山。
她還給燕山帶了他愛吃的點心。
燕山卻沒有胃口。
他頭發暈。
宋盼兒看着燕山那恹恹的模樣,心裏也涼了半截。她覺得燕山的小臉,才經過一天,陡然就沒了肉,瘦得吓人。
可能燕山平時就這麽瘦,但穿着厚厚的衣裳瞧不見吧?
等燕山中途睡着了。宋盼兒和顧瑾之說話,她驚訝不已,問顧瑾之:“他怎麽一下子就瘦了?”
“……就是點小風寒,清減了幾分,娘别擔心。”顧瑾之笑着安慰母親。但是她的笑容,有幾分勉強。
“你也别擔心。”宋盼兒拉住了顧瑾之的手。道,“我瞧着你也熬瘦了。孩子風寒。你跟着這麽着急,怎麽行?你可是雙身子的人……”
顧瑾之就歎了口氣。
她和母親說起了心裏話。
“娘,我跟您說個不吉利的話:燕山每次生病,我都是把他從鬼門關來一趟。您不知道我多害怕。當年若不是我逞強,非要跟着王爺去廬州,他也能安安穩穩的。他現在這麽着,都是我欠他的。”顧瑾之說着。眼眶有點泛紅。
她第一次和母親說這種話。
宋盼兒立馬闆起臉,道:“這可就胡說了。你苦孕他。就是對他的千恩萬德。否則,他現在還不知是哪裏的野鬼。沒聽說父母倒是欠了兒女的。你和王爺,從小性格就怪,娘也不苛求你。但這些想法,也太駭俗。莫要這樣想。”
顧瑾之破涕爲笑。
宋盼兒說她從小性格就怪,讓顧瑾之陡然想起她兒時的生活,心裏竟有幾分蜜意。
燕山生病,哪怕是小病,都讓顧瑾之擔驚受怕。
母親來這麽一說,她的心情居然開朗幾分。
燕山的風寒,持續到了第四天,才慢慢有好轉的迹象。
但是他的咳嗽,越來越深。
顧瑾之依舊每天給他煮橘皮水。
燕山喝得眼淚汪汪的。但想起顧瑾之承諾的,下次生病不用喝這個,他又咬牙堅持。
他這麽小,就如此懂事,讓顧瑾之感動不已。
到了四月初二,京裏終于有了點春的氣息,日光暖融融的,拂面溫柔。空氣裏滿是春花的香甜氣息。
庭院裏青青如黛的樹葉,緩緩舒展。暖暖的驕陽曬過樹梢,在地上留下斑駁蔭影,似晶瑩透明的美玉落在地磚上。
燕山的咳嗽,也漸漸解了。
顧瑾之大爲松了口氣。
他現在的咳嗽,隻是時不時一聲,風寒也褪去。
等燕山的病好了,顧瑾之才想起,許久不曾和朱仲鈞好好聊天。
這十來日,每次朱仲鈞回來,顧瑾之都在燕山那邊。
顧瑾之帶着燕山和彥紹玩,正在想着朱仲鈞,朱仲鈞就回來了。
她微訝,忙起身迎了他,準備問他怎麽這半上午回來,朱仲鈞已經開開口道:“燕山沒事吧?”
他額頭有細汗。
這麽急匆匆回來,問這麽一句,顧瑾之就懵了,道:“沒、沒事啊,怎麽?”
朱仲鈞笑了笑,蹲下身子,把燕山和彥紹拉到身邊,道:“燕山,你帶着彥紹,去找乳娘玩。爹爹和你娘親進宮看皇祖母,一會兒就回來。”
燕山點點頭。
要是彥穎,肯定要跳着腳說也要去,但燕山仍有點害羞,不太想去宮裏。
他牽着老三彥紹的手,兄弟倆去找彥紹的乳娘了。
朱仲鈞就對顧瑾之道:“快更衣,跟我進宮去。母後生病了……”
顧瑾之連忙問:“怎麽了?”
“……說頭暈。今天差點昏倒了。”朱仲鈞道。
顧瑾之心裏盤算了下,什麽情況會導緻頭暈,進去換了件粉紅緞圓領褙子。
朱仲鈞的馬車,就停在門口。
他攙扶着顧瑾之上了馬車。
他讓馬車夫緩慢趕車,别颠簸了顧瑾之。
“……什麽時候發病的?”路上,顧瑾之問朱仲鈞關于太後的病情,“是無緣無故發病的嗎?”
“生了一回氣,當時就頭暈。畢竟上了年紀,她也沒甚在意。過兩日就好了。今日又犯,差點就暈過去。”朱仲鈞道,“太醫院的彭樂邑,這些年一直照顧太後,太後的脈案都是歸他管着。太後卻說,既然小七在京裏。還是請來瞧瞧。她還是最信任你。”
顧瑾之點點頭。
然後她問:“太後因什麽生氣?我很少見太後生這麽大的氣……”
“朝中的事。太子要罷黜你大伯,太後見他如此魯莽輕率,把他叫到了坤甯宮,大罵了一回。而後讓他去給你大伯陪個不是,請你大伯歸朝,他也沒去。太後就更生氣,這才犯了頭暈。”朱仲鈞道。
顧瑾之錯愕。
她都不知道朝中還發生了這些事。
“什麽時候的事。你怎麽沒跟我說過?”顧瑾之問,“我大伯還在朝嗎?”
“他今日又不曾來。”朱仲鈞歎了口氣,“首輔不可兩日離朝。你大伯現在和太子鬧僵,隔一日才上朝一回。你這些日子照顧燕山,我就沒說給你聽,免得你心煩。”
“……是因爲什麽鬧成這樣的?”顧瑾之道,“如今陛下親征。我大伯再這麽和太子置氣,豈不是将整個朝堂拱手送給了譚家?你應該勸勸他。”
“太子想提拔他的老師袁裕業做吏部尚書。你大伯不同意,便和太子在朝堂上起了争執。而後,太子留了幾位閣老和你大伯在東宮的小書房說話。
你大伯态度堅決,就是不同在袁裕業的任書上票拟,太子一生氣,把書案上的硯台砸向了你大伯,弄得你大伯的朝服上一身墨迹。”朱仲鈞道。
顧瑾之錯愕。
“太子怎麽……”她猶豫了半晌,都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
朱仲鈞搖搖頭,道:“太子素來如此。他其他事尚好,就是和袁裕業關系太過于密切。他是受了袁裕業的蠱惑,總想給袁裕業封官。上次他舉薦袁裕業做征糧欽差,被我反駁了,推薦了你大伯的人,太子一直記恨我。如今你大伯又反駁了他,他是新仇舊恨,才那麽不顧體面的。”
顧瑾之沉默。
朱仲鈞繼續道:“他讓你大伯失了這麽大的顔面,這裏頭關乎的東西太多了。你大伯不給太子幾分顔色,将來也無人願意依傍你大伯,他就失了勢力。這較量,一時半刻是停不了的。”
顧瑾之依舊沉默。
她在心裏,覺得顧家以後的路,需要冒更大的風險。
一個袁裕業,讓太子記恨顧家。
哪怕顧家再安分守己,也有滅頂之災的危險。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大伯應該是認清了這點,才敢這麽和太子擡杠。
“太子,他讓我不安。”顧瑾之聲音很低,“你也得罪過他。你看看,他和大伯鬧成這般。将來若是他登基,顧家不好過,你也不好過。我們不能抱以奢望,過着擔心受怕的日子。”
朱仲鈞笑了笑。
他輕輕摟住了顧瑾之的腰,低聲道:“我也不喜歡太子。他想做皇帝,那是春秋大夢。”
他表明了他的态度。
顧瑾之點點頭。
她的心情,卻一落千丈。
她不想冒任何風險。她隻想自己的孩子們,在太平年代,健康平安長大。
可一旦察覺到這種憧憬可能會被打破,家人可能遭受磨難,就應該主動。
天助自助者。
顧瑾之早已不再奢望,太子有一日會和顧家冰釋前嫌。
讨厭你的人,哪怕你跪在他足下舔舐,他仍是讨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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