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紹醒來不久,顧瑾之的兩個幼弟,也帶着彥穎回來。
兩個孩子圍在顧瑾之身邊。
他們不管要什麽,都找顧瑾之。
跟着他們的乳娘進京之後,就住在王府别館,沒有跟着進宮。等朱仲鈞一家人出了宮,乳娘依舊照顧孩子們,可孩子們事事都要麻煩顧瑾之。
顧瑾之不像個母親,反而更像個乳娘。
宋盼兒看在眼裏,目光在顧瑾之身上轉了幾轉。
顧瑾之恍若不覺。
快到了申時末,外頭的天開始暗下來,黃昏的斜照将庭院染得金黃。
朱仲鈞也帶着燕山回了顧家。
他們父子前腳進門,出去拜年的顧延臻也回了家。
宋盼兒見人都回來了,就安排在花廳用晚膳,又派了丫鬟去外院請顧煊之和顧琇之。
顧琇之來了,顧煊之沒來,說出門了,去了宣平侯府。宣平侯李家的四少爺,和顧煊之交情最好,兩人常有來往。
“王爺和瑾姐兒都在家裏,他怎麽跑了出去?”顧延臻有點不悅。
“他都大多的孩子,拘着他做什麽?”宋盼兒道。她臉上雖然笑着,言語裏卻有點重。
她非常不喜歡顧延臻說煊哥兒的不是。
特别是琇哥兒進學之後,宋盼兒更覺顧延臻偏心,對煊哥兒多有不滿,處處挑煊哥兒的毛病。隻有顧延臻說煊哥兒半個字不好,宋盼兒立馬發火。就像現在這般。
她自己可以說,顧延臻卻不行。
朱仲鈞和顧瑾之在場,顧延臻眉頭輕蹙,沒有反駁宋盼兒的話。
一旁的顧琇之暗暗舒了口氣。他是很怕父親和嫡母當着外人的面吵架的。因爲吵起來,多半會提到他。他是這個家裏吵架的根源。
而朱仲鈞和顧瑾之,更是不好貿然接話的,場面就有點尴尬。
宋盼兒見狀,跟顧瑾之和朱仲鈞解釋:“從去年六月,京裏取締了宵禁。城裏大半夜都熱鬧得很。煊哥兒他們吃酒,都知道規矩,從來不忘勾欄裏去,我還是放心的。宣平侯李家家風嚴。況且,他大半的小夥子,總關在家裏像個閨女似的。也沒出息......”
朱仲鈞笑了笑。
宵禁的規矩,是隋唐之前是很盛行的。到了隋唐之後,大部分繁華的城市,都取消了宵禁。
京裏曾經也廢除過宵禁。
在先帝二十一年,鬧了兩場匪患,就重新設定了宵禁。
而後。又因爲北邊不太平,原本打算實行一年的宵禁。就沒有顧得上撤去。再回來,先帝去世,新帝三年不能改先帝政策。
一拖再拖,至今已經三十餘年。
如今國力昌盛,天下太平,西邊蒙古的鞑靼人和瓦剌人相互争鬥,打得不可開交。朝廷的邊關反而平靜。京城安居樂業,夜不閉戶。就重新取締宵禁,放寬了自由。
年輕的男孩子在外頭吃酒,說他們會行事規矩,是自我安慰的話。
誰都有年輕的時候......
朱仲鈞不想多談這些,他知道宋盼兒不喜歡,就隻說起了宵禁:“......順天十一年,廬州就取締了宵禁,增了兩支巡夜侍衛隊。這四五年裏,也沒出過什麽大亂子,反而比從前繁華數倍。旁的不說,王府府庫更充盈。京師重地,自然不能比照廬州的。京師比廬州大數倍,百姓也多數倍,容易出事。但,若巡夜衛隊守衛得當,取締宵禁有益無害......”
這個觀點,和顧延臻的不謀而合。
“皇上主張取締宵禁,說京師氣死沉沉,絲毫沒有盛世該有的歌舞生平,應該取消宵禁,讓夜市熱鬧起來。閣老和大臣們不少反對,鬧了幾個月,才定了下來......”顧延臻道。
他也喜歡談談政治,這大概是男人的共性。
顧延臻的觀點,大部分來自胡澤逾。
朱仲鈞就宵禁的問題,順着顧延臻的話,說了一大通。
直到開席,話題才停住。
晚膳畢,顧延臻意猶未盡,又主動提及。
朱仲鈞便同他談。
大家都在一旁聽着。
過了片刻,幾個孩子哈欠連連。
宋盼兒看在眼裏,心疼外孫,就打斷了他們翁婿談話,道:“時辰不早,王爺也累了一天,孩子們也困了,先散了吧。明日得空再說話......”
顧延臻讪笑,止住了話題。
宋盼兒要親自送顧瑾之到角門那邊。
顧瑾之一再拒絕,說:“外頭冷,路面上了凍,又是黑了天,别滑着您。我們這麽些人,難道還怕嗎?您先歇了,我明日早上過來陪您用膳。”
宋盼兒就隻送到了院門口。
顧延臻和琇哥兒去外院,順路送朱仲鈞等人到角門。
聽着腳步聲漸遠,漸至消弭,四周靜籁無聲,宋盼兒回了屋子。
坐在炕上,宋盼兒眉頭就蹙了起來。
當着朱仲鈞和顧瑾之的面,宋盼兒不好說煊哥兒的不是。畢竟那麽大的兒子,當着姐姐和姐夫的面,定要給他留足面子的。
私下裏,宋盼兒怒火中燒。
煊哥兒越來越不像話了。
家裏有貴客,他一聲不吭跑出去,而且是夜裏,這顯得很輕浮、沒教養。
宋盼兒并不拘束孩子出門。
但是出門,也有出門的禮數。這樣不懂禮數,顯得她教育不當,讓宋盼兒很沒有面子。而且煊哥兒最近的表現,沒什麽值得讓宋盼兒驕傲的,宋盼兒決定不再寬容他,今晚要好好說說他。
好久沒有直接罵他了。
是不是不罵。就不懂道理了?
宋盼兒越想越氣,冷哼着,端了茶慢慢喝,吩咐身邊的海棠:“派人去找九少爺。找到了,讓他立馬回來,到我跟前來,我有話問他。”
宋盼兒身邊的宋媽媽去年回了延陵府老家養老,如今是嫁了人的海棠在宋盼兒身邊,做了總管事的媽媽。
海棠笑着。道:“這就去找。都這麽晚了,要不您先歇下吧,明早再問話。”
宋盼兒擺擺手,道,“你吩咐人去找,我自有道理。這次太不像話了。要是平常。我也懶得說道,如今越大、越不知禮數。長此以往,就要被琇哥兒壓得死死的,這輩子都出不了頭。”
海棠不敢再多言。
提到了琇哥兒,就是宋盼兒的禁忌,最好少勸。讓她發洩出來,否則更多人要受牽連。
宋盼兒坐在炕上喝茶。
顧延臻送完了顧瑾之和朱仲鈞。折身回了内院。
見宋盼兒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肯定是再等煊哥兒,顧延臻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避之不及,忙去淨房盥栉,然後進了裏屋躺下,裝作不知道。
宋盼兒一直坐在東次間等着。
她的茶都換了三盞。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煊哥兒回來了。
宋盼兒特意聞了聞,煊哥兒身上酒氣并不濃。宋盼兒的氣就減了兩分。
她冷着臉,問煊哥兒:“和誰吃酒去了?”
宋盼兒知道他是去了宣平侯李家,仍是問道。
“跟李懷他們......”顧煊之聲音有點低,低垂着腦袋。他顯得非常理虧。
李懷就是宣平侯府的四少爺。
在順天十年的時候,顧延韬置辦了新的宅子,喬遷之喜的時候,高朋滿座。
顧煊之就是那個時候認識了宣平侯府的四少爺李懷。
兩人很快就成了至交。
一晃也五六年了。
“......你七姐多少年不回京,今日剛剛出宮,回來第一天,你這個親兄弟的缺席,合适不适合?”宋盼兒聲音不由發厲。
顧煊之不語。
“......年紀輕輕,家裏有客人,夜裏卻跑出來會狐朋狗友,合适不适合?”宋盼兒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度。顧煊之這恹恹的模樣,更激怒了宋盼兒。
她很不喜歡孩子這樣沒用。
顧煊之的頭卻更低了。
每次宋盼兒說他,他也是沉默應對。
“說句話!”宋盼兒看着他這樣,氣血滾沸,聲音更高,“你且想想自己做的事,哪一樁是合适的?你如今是做了翰林老爺,還是封侯拜相,如此享樂起來?”
提到這話,不免又提及顧琇之,“......你難道比他蠢?他不過是賤妾肚子裏爬出來的,他都中了舉人,不管走到哪裏,人家都有敬重他幾分,你又得了什麽?難道我肚子裏爬出來的,還不如個賤妾?這些年,是你的先生不如他,還是你的吃穿不如他......”
宋盼兒聲音很大,裏屋的顧延臻也聽得了。
丫鬟婆子們都大氣不敢出。
說到顧琇之,話題就沒完沒了的。
煊哥兒這麽大孩子,這樣罵也不好。
滿屋子服侍的人都聽得到呢。
顧延臻就起身,走到東次間,見宋盼兒臉色漲紅,顧煊之垂頭靜默,他道:“大半夜的,孩子不累,你也該歇了......”然後又對顧煊之道,“煊哥兒,你先回去吧。”
顧煊之站着沒敢動。
宋盼兒不開口,顧煊之不敢挪腳。
宋盼兒瞪了眼顧延臻,道:“你裝什麽好人!你若是多管幾句,哪裏要我這個做娘的操心?十七八歲的小夥子,還要我這個做娘的教,說出去都叫人笑話。如今你說兩句場面話,孩子好不好,你是不在乎的。反正你兒子多的是,總有一個替你撐臉!”
火就這麽燒到了顧延臻身上。
顧延臻後悔不疊。
自己要是不摻合,宋盼兒再罵幾句也該停了。現在好了,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的。
“娘,是我錯了。”一直沉默的顧煊之,突然開口道,“我今日出去,也是事出有因。”
宋盼兒頓時停下來,看着顧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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