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靜養,跟前沒什麽人,隻有幾名心腹内侍。
他坐在榻上,仍在批閱奏章。
身邊的内侍想勸,卻又不敢,都肅靜沉默立在一旁。
顧瑾之進來,跪下給皇帝請安。
皇帝擡眸,臉色有點蒼白。看到顧瑾之,他仍是高興的,笑着讓她起身,道:“朕好些日子沒看到小七了......”
自從祖父去世到現在,七月多月了。
算一算,大半年呢。
的确是好些日子。
“……昨日是你的生辰,朕原也準備了禮。隻是太後送了,朕再送的話,就不合禮數。”皇帝沒等顧瑾之開口,繼續道,“朕私下裏禮物賞你的。”
然後給身邊的太監劉術使眼色,讓他去拿禮物來。
顧瑾之忙跪下,先謝了恩,才道:“民女是奉了太後娘娘的懿旨,來看望陛下的,不是來讨禮物的。”
皇帝卻不管,揮手讓劉術去拿來。
劉術道是。
片刻後,太監劉術折身回來,手裏捧了個小匣子,交給皇帝。
皇帝又交給了顧瑾之。
“看看是否喜歡。”皇帝笑着道。
顧瑾之隻得當面打開。
黑色絲絨的裏襯,托着一隻翡翠玉镯。近乎透明的翡翠,流淌着清澈的綠芒。
宮裏的東西,自然皆是上品。
而這翡翠镯。乃是上品中的極品。
顧瑾之收下了,道了謝,說了句很喜歡。
皇帝的眼神就變得溫和起來,笑容也和煦。
“我給您把把脈?”顧瑾之将禮物擱置在案幾上,問皇帝。
皇帝笑了笑,說好。
太監劉術忙拿了小軟枕,墊在皇帝的手腕之下。
顧瑾之伸手,替皇帝把脈。
心絞痛,可能是冠心病。
冠心病是心血管疾病。引發冠心病的原因。肥胖占了很大的因素。
而皇帝說不上清瘦,卻是勻稱,又年輕……
他的心絞痛,可能另有原因。
顧瑾之心裏想着這些,認真替他診斷。
期間,内殿裏安靜無聲。
等顧瑾之診斷完了之後。她發現整個内殿裏的宮女和内侍早已退了出去,隻剩下她和皇帝。
氣氛突然就變得讓人不自然。
顧瑾之沉了沉心,準備開口說話,皇帝卻先笑了。
他對顧瑾之道:“朕不過是小病,彭提點也說了,靜養幾日。少些操勞即可。是母後太過于擔心了。小七,你心裏是不是想。朕爲何不找你來看?”
這個,顧瑾之沒想過。
她又不是太醫。
怎麽回答才妥當?她心裏轉了轉。
見她有微微沉默,皇帝沒有爲難她,繼續道:“不過是小病,朕總不能越過太醫院的人。否則,太醫院越發沒有地位和威望了。”
前年太醫院鬧了秦微四謀害人命那麽一件事,導緻太醫院的名聲急劇下降。
而後。好不容易積累了點聲望。
皇帝自己都不信任他們,旁人更加不會了。
顧瑾之不過是在心裏組織語言。接話才慢了點,沒想到皇帝居然這樣跟她解釋。她怕越說越難以收拾,立馬道:“民女都明白的。照顧陛下,原本就是太醫院分内之事。”
“又自稱民女了?”皇帝笑道,“這半年常不到宮裏走動,跟朕也生疏了嗎?”
顧瑾之心裏暗暗掂量。
怎麽都覺得皇帝說話有點奇怪。
“陛下心情很好……”顧瑾之反問,“有什麽喜事嗎?”
皇帝似乎對自己的健康狀況很自信,亦或者,他比較信任彭樂邑太醫,根本沒有打算讓顧瑾之診斷,才一次次說岔開話題,說些無關緊要的。
既然他沒興趣,顧瑾之也不打算說了。
皇帝的身子并沒有大礙。
昨日的心絞痛,也隻是一時的氣血淤痹,認真吃上一段時間的藥,即可以痊愈。
“見到小七了,自然是喜事一樁。”皇帝道。
這有點**的味道。
顧瑾之擡眸,看着他。
目光突然的短兵相接,皇帝微愣,被她突如其來的注視弄得心頭一動,有漣漪微微蕩開。
他看顧瑾之的目光,越發迷蒙起來。
顧瑾之起了戒備。
她笑了笑,起身給皇帝行禮告辭:“既然陛下身子不礙,我去給太後娘娘複命,好讓太後安心。民女……小七告退了。”
皇帝沒有挽留她,隻是吩咐她:“得空常到宮裏來走動走動,陪太後散散心。”
顧瑾之道是。
從乾清宮回來的路上,顧瑾之走得很快,似乎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她隐約有點不安。
到了坤甯宮,整個人的心情才徹底平複下來。
太後問她,皇帝的身體如何。
比起太醫院的太醫們,太後更加信任顧瑾之。
若不是顧瑾之今日進宮謝恩,太後原本也打算明日宣顧瑾之的。
“怎樣?”太後問顧瑾之,“皇上的聖體如何?”
顧瑾之連忙回答道:“并無大礙。陛下偶然發心絞痛,不過是内有滞郁,氣血淤積所緻。認真吃些疏通經絡,消淤散結的藥,疏導疏導,便能好起來。”
彭太醫是這樣說的。
如今顧瑾之也這麽說。
太後這才放心。
說了一會兒話,顧瑾之起身出宮。
剛剛走到宮門口,尚未出去,乾清宮的太監劉術追了過來。
顧瑾之一顆心猛然下沉。
“顧小姐,您忘了這個。”劉術把一個小匣子給顧瑾之。
顧瑾之走得太急。把皇帝送給她的生辰禮物忘在了乾清宮。
她接過來,道了謝:“辛苦您送來。”
“這是奴婢分内事。”劉術笑道。
顧瑾之又道了謝,這才出宮。
皇帝生病,依舊帶病上朝,朝中局勢穩定,京城也格外平靜。
金秋八月,碩果滿枝。秋風飒爽中帶着溫婉,卻吹落了枝頭紅葉,徒添蒼涼凄清。
皇帝送給顧瑾之的那支翡翠镯子。顧瑾之藏在了箱底,沒有再拿出來。
轉眼到了九月,一場秋雨,薄幕輕寒,萬木蕭疏、荒草離離的殘秋降落人間。
九月初五,宮裏添了位皇子。
這是皇帝的第二位兒子。
二皇子的降生。打破了大皇子乃是獨子的局面,二皇子的生母程貴人封了麗妃,和顧德妃、張淑妃并頭。
顧家仍在守孝,不需要進宮朝賀。
可也免不了家裏人議論這件事。
宋盼兒去了趟老宅,回來就跟顧瑾之說起二皇子和新晉的程麗妃。
“這位麗妃娘娘,甚是厲害的。當初咱們家德妃娘娘懷了身子。而後,董貴人和陸貴人也有了。這兩位貴人靠山不夠硬。孩子都沒有保住。而程麗妃,不過是禮部郎中的女兒,居然能在衆位娘娘眼皮底下保住了胎,還生了皇子。”宋盼兒道。
宮裏的女人們,從來都是表面平靜,底下激流暗湧。
當初德妃能生下三公主,太後身邊的成姑姑起了很大的作用。
如今後位未定。太子未立,宮裏其他的妃子們。應該是不希望級别低的妃子有孕,來增加自己晉升的難度。
程麗妃在沒有家族和太後的支持下,居然安然無恙生下孩子,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
“着實厲害。”顧瑾之道。
二皇子洗三禮過後,賜了名諱。
而後,就分了宮殿,定制有嬷嬷和宮人照顧他。
孩子長得也健康。
日子一天天冷起來,就到了十月。
十月初五,二皇子滿月。可是滿月前一天,二皇子夭折了。
那日下了初雪。
今年的雪來得特别早。
十月初就飄雪,有點不同尋常。
太後一氣之下,昏厥了過去。雖然滿太醫院的人照顧,常順仍是奉命把顧瑾之請進宮去。
太後隻相信顧瑾之。
不僅僅太後氣得暈厥,連皇帝也暴怒,心絞痛複發。
禁宮裏人人自危。
顧瑾之冒雪去坤甯宮,給太後問診。
太後是氣急攻心,血與氣并行于上,導緻暈厥的。人雖然醒了,卻沒什麽精神,奄奄一息。
顧瑾之開了白薇湯。
白薇湯由白薇、當歸、人參和甘草組成,能清肝火,平氣血。
“今日服兩次。”顧瑾之開好了方子,告訴成姑姑如何給太後娘娘服藥,“先煎藥來,服下一劑;半個時辰之後,再服下一劑。一連服用三日。”
成姑姑應下,吩咐内侍去抓藥。
而後,她輕輕拉了拉顧瑾之的袖子,悄聲對她道:“您進去,跟太後說說話兒。别提傷心事,說點開心的……”
傷心事,定是二皇子夭折之事了。
從太後犯病可以知道,二皇子夭折應該是人爲。皇帝隻有大皇子,而後有了三位公主,子嗣單薄。
二皇子的出世,太後和皇帝都是很高興的。
不成想,尚未滿月就夭折。
這如何能不痛心疾首?
“我知道了。”顧瑾之對成姑姑道,然後又進了内殿。
太後在阖眼養神。
看到顧瑾之進來,她笑了笑,卻沒有和顧瑾之說話,而是對顧瑾之身後的成姑姑道:“你親自陪着小七去趟乾清宮,看看皇上如何了。哀家這才病下,皇上也舊疾複發,讓哀家甚是擔心。”
皇帝又發心絞痛,讓太後擔心不已。
可是太後這邊,也需要成姑姑服侍。
“太後,我自己去吧。”顧瑾之道,“我認得路。”
太後勉強露出半點笑容,想了想,就點點頭。
成姑姑喊了内侍,陪着顧瑾之去乾清宮。
宮裏籠罩了種肅穆壓抑的氣氛。
連跟着顧瑾之去乾清宮的兩位小内侍,走路不敢有半點聲音。
而乾清宮的大殿正堂裏,已經有十來名太醫等着。
秦申四也在裏頭。
顧瑾之不敢往前擠,進來之後站在人群後頭。
太監向梁看到了她。
顧瑾之上前行禮,說了自己的來意:“太後娘娘甚是擔心陛下,讓民女來瞧瞧陛下如何了……”
太醫們都知道,太後隻相信顧瑾之。
連太醫們給皇帝的診斷,太後也是不信的。
非要顧瑾之親自診斷,再告訴太後,太後才能安心。
向梁也知道。
他恭敬道:“顧小姐稍等片刻,彭提點再給陛下請脈。回頭奴婢再替您通禀……”
顧瑾之道是。
她也不敢打攪彭提點替皇帝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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