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北地禁佛的命令剛下達不久,但佛寺卻是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在各州郡出現,聲勢浩大,佛門勢力的擴張讓楊堅驚駭不已。
但更讓他忌憚的是,佛門信仰在軍隊中流傳開來。之前在攻打北齊的時候,就有僧兵參戰,宇文邕之所在在滅掉北齊之後沒有與佛門和解,正是因爲僧兵的出現。
昔日梁武帝餓死在建康城的舊事曆曆在目,他可不想自己成就霸業之後還要做佛門的傀儡,這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所以今天,他找上樓觀道爲的就是平衡佛門勢力。
嚴達老道眸光微動,深深地看了一眼楊堅,緩緩搖頭,“楊居士言重了,吾心安處是吾鄉,隻要有一擋風遮雨之處便是天地最好的饋贈,吾道門子弟深居山中,靜誦黃庭,以求長生大道,世間繁華不顧過過眼雲煙,揮之即散,還望居士收回此話,征發民夫修建道觀之事勿要再提。”
近些年佛門勢大,道門勢力龜縮深山,不問世事,連昔日的道門大宗師陶弘景都被逼得削發爲僧,足以見佛門勢大。
雖有武帝禁佛,但不過數年光景,根本沒有動搖佛門根基,楊堅想要通過扶持樓觀道來和佛門勢力打擂台,以平衡勢力,但在老道看來這是想讓他們來當馬前卒,試探佛門的想法。
但現在,白道武林以佛門爲盟主,道門式微,在這個時候當出頭鳥無異于找死,絕對會被佛門視爲眼中釘,屆時樓觀道被群起而攻之,楊堅絕對會袖手旁觀。
所以,楊堅的提議雖然很誘人,但卻是帶毒的蜜糖,吃了會要人命的。況且,盛極而衰,世間萬物都逃不過這個規律。
佛門勢大已有百年,他堅信,下個百年,将會是道門的天下。與其被拉出來當馬前卒,拾人牙慧,不如自己扶龍,佛門已經下注,他們跟在後面頂多吃些殘羹剩飯。
爲了一些殘羹剩飯将樓觀道至于險地,這不值得。
楊堅在大周已經位及權臣,比昔日實行君王廢立之權的宇文憲猶有過之,再進一步,将會是篡位自立。
但是,曆代以來,唯有在血與火中誕生的王朝才會有強大的國運,諸多勢力洗牌,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即使楊堅身具龍氣已有明主之像,在嚴達老道看來,不過是第二個王莽罷了。
聽到他拒絕的話,楊堅似是還想再勸說,但看到老道堅定地眼神他才放棄了繼續勸說,接下來,楊堅也沒了談玄論道的心思。
不一會兒,楊堅便離開了終南山。
山峰上,嚴達老道望着楊堅離去的身影,微不可查的搖搖頭,最後将目光投向了南方。“龍氣異動,草莽暗伏,待到潛龍升天之時,不知那柄刀利否?”
······
隋國公府。
深夜,一道挺拔身影潛入府中,沒入精舍中,良久之後方才從房中走出。
“那羅延(楊堅小名,意思是金剛不壞),怎麽樣?他們怎麽說?”楊堅剛剛走出房門,獨孤伽羅便迎上前,嬌聲問道。
楊堅搖搖頭,神色黯淡,忽的,他察覺到妻子身上不僅有淡淡的幽香,更有一股微不可查的草藥味,細細查看才發現,在妻子額前秀發遮掩下,有一塊黃豆大小的傷痕,上面沁着血迹。
“伽羅,這是怎麽回事?是誰?”楊堅輕輕撫着獨孤伽羅的額頭,目光微寒,怒氣升騰,竟然有人敢傷他的愛妻!
“今日宇文赟又聽了那些狐媚子的枕頭風,想要賜死麗華,好在我去的及時才讓他停息怒火,沒有牽連到楊家。”獨孤伽羅握住丈夫的手,俏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之色。
今日若非她去的及時,長女楊麗華已然被賜死,到時候他們夫婦二人也難逃敗亡的下場。宇文赟行事肆無忌憚,昏庸至極,連他父親宇文邕的半分權謀都沒有學到。
“辛苦你了,伽羅。”楊堅反手握住妻子的手,大爲感動,他能體會到當時的情況緊急,妻子頭上的傷痕恐怕就是在宮廷叩首造成的。
“樓觀道的人雖然動心,但還是拒絕了我的提議,他們鐵了心要閉門謝客,不問天下事。”想起白日裏終南山上的事情,楊堅就有些頭疼。
宇文赟越來越昏庸,行事肆無忌憚,殘暴可怖,可就是這樣的人卻讓楊堅避之不及,雖然他看似現在他大權在握,但若想篡權自立,還早着呢。
雖然皇族最有威望的宇文憲被宇文赟弄死了,但宇文氏分封諸王,手裏握有精兵,一旦他操持廢立之事,到時候絕對會被多方圍攻。
留在中樞固然掌權,但有這樣的皇帝在位,朝不保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都之中,宇文赟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人。
說到底,還是宇文邕給宇文赟留的底子豐厚,雖然他敗了兩年家,但宇文氏威望猶在,不是他一介外戚可以撼動的。
除非現在宇文赟死了,否則,他想要成就霸業,還得緩上一緩。
若得了佛道兩派支持,楊堅手下可用的人就會多許多,弑帝也未嘗不可。
“那羅延,不要擔心,今日我入宮雖然兇險,但也親眼見到了小皇帝,他眉宇間死氣密布,眸光暗淡,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按他這樣放縱,不知收斂,遲早死在龍榻上。”見到楊堅皺眉,獨孤伽羅不由得出聲寬慰道。
“可是,現在他行事越來越不能以常理度之,指不定哪一天就會下一道聖旨,賜死我楊家滿門。”楊堅嘴角浮現一抹苦澀,沉聲道。
自己背後依仗的是關隴門閥和佛門,但是在諸位輔臣中尚有一個不知深淺,疑似魔門中人的裴矩。
裴家雖說大多是北齊降臣,但裴家卻是河東士族中首屈一指的,若是裴矩得了河東士族的幫助,那自己的謀劃恐怕要生出更大的變數了。
想到這裏,楊堅倒是挺羨慕尉遲迥了,雖然同爲輔臣,但尉遲迥卻是領兵在外,獨霸一方,皇帝鞭長莫及,根本無暇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