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對手的氣勢越發高漲,畢玄終于忍不住出手了。
倏然間,他腳步一踏,從分開的重重雨幕破空而出,飛臨宇文邕上方,雙手化出連串無數精奇奧妙的掌法,但不論如何變化,總是掌心相對,仿似宇宙所有乾坤玄虛,盡于掌心之間。
而萬變不離其宗,一切玄虛變化,均是針對宇文邕而來。
沉浸在天人合一中的宇文邕驟然驚醒,眸中寒光乍現,一聲長嘯,手中寶劍破空而起,迎向畢玄。
兩人都沒有留下任何餘地,似乎力圖在數招内分出勝負,置對方于死地。
宇文邕此劍沒有帶起任何風聲,純靈真氣全蓄藏于寶刃内,包括他全心全靈的力量,以及天人合一,氣運灌體後的精氣神。
“蓬!”
勁氣交擊,發出悶雷般爆破使人膽顫心寒的激響。
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劍與掌在刹那間交換十多記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的淩厲招數。
宇文邕落地後一個閃電旋身,整個人全由手上有生命似的寶劍帶動,彎出劍勢優美至無懈可擊的弧度,迎向眼前威震域外的一代宗師。
畢玄現身于劍鋒所指處,全身衣服和長發展現出逆風而行,往後狂舞亂拂詭異至使人難以相信的情景。
他的炎陽大法确是威力無俦,最可怕處是以他爲核心生出的氣場,可模拟出種種影響戰場變化的氣流。
但此時的宇文邕氣運加身,雖然未曾用出氣場,但也将畢玄炎陽氣場的變化看穿大半,谙熟于心,避免爲氣場所牽制。
倏然間,畢玄一拳擊出,拳頭在宇文邕前方不住擴大,似乎畢玄在全心全靈地克制他的心靈。
宇文邕神色不變,絲毫不爲其所動,腳踏方圓,劍随身走,原地疾旋,卷起純由柔韌劍氣所形成的沛然旋風,充作護體氣牆。
在畢玄的拳鋒觸及劍氣旋風最外圍的刹那,寶劍似忽然活過來般自然而然地改橫陳之勢爲斜劍削出,快似驚鴻一瞥。
“蓬!”
拳劍相交,滾滾氣浪傳向四面八方,宇文邕應勁往後飄身跌退,直至三丈外終于立定,隻覺體内五髒六俯血氣翻騰,肝腸欲裂,險些噴出一口鮮血。
畢玄亦向後一陣搖晃,挫退數步,他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沉聲道,“不愧是大周皇帝,陛下竟然再度給了我驚喜,但這種驚喜又能維持多久呢?”
然而,宇文邕沒有開口,手中寶劍一震,龍吟輕響。
此刻,他好似與手上寶刃連成一體,無分彼我。
杳杳冥冥中,宇文邕似乎忘卻一切,心神直入緻虛極守靜笃的精神領域,但覺與天上星宿共同在這無邊的宇宙一齊運轉,天地之精神,實乃我之精神,天地之能量,乃我之能量。
天地在頭頂和腳下延伸開去,直抵天極地終的無限遠處,畢玄籠天罩地的炎陽大法,再沒法困鎖他的精神,他有若脫出枷鎖囚牢,感覺非常動人。
下一瞬,他睜開眼眸,古井不波,暗道,“原來,這就是大宗師之境麽?”
随着他步入大宗師之境,宇文邕周身氣場運轉,頓時灼熱消去,代之而起是不覺有半滴空氣、幹涸翳悶至令人難以忍受的虛無感覺。
同時,他被大周龍靈灌注的氣運也消耗殆盡。
畢玄的神色變得凝重無比,雙眼暴射着從所未有的熾烈精芒,仿似世間一切光明的源頭,同時雙臂緩緩舉過頭頂,又沉沉降下,交叉在胸前。
面臨這畢生前所未見的最強勁敵,或被動或主動,畢玄的炎陽大法同樣提聚升騰到前所未有的巅峰,甚或不知不覺中還有所精進。
整個天地的精氣不住由他的周身氣竅吸入體内,轉化作至陽至熱的炎陽真元。
這種奪天地造化,攫取自然精華的神功妙法,平日裏并不能無限施爲,隻因這過程亦是兇險異常,人身始終有限,天地卻是無窮,若隻聚不散,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當場粉身碎骨,化爲灰灰,就算畢玄千錘百煉而強橫無匹的武體也不能例外幸免。
但此刻卻是不同,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給予了他看似無迹可尋,實則無處不在的強大壓力,正是憑着這龐然無匹的強大壓力,他毫無限度提聚的龐大能量才可取得微妙平衡,不緻撐爆他的武體。
他的精神意志不住強化凝聚,無有遺漏,無有窒礙,終于仿似無視了漫空陰雲暴雨,與恒古永存的九天炎陽冥靈感應,一時間精氣神沸騰熾烈至無以複加。
生命,正邁入無與倫比的濃烈氛圍裏!
不愧是武尊畢玄!
此等威勢,饒是李玄空面對此招,也不得不全力以赴,稍微疏漏便是身死的下場,從某個方面來說,除了魔帝向雨田之外,畢玄已經是當世頂峰之一。
李玄空眸光微閃,望向長安城上空莫名的空間中,在那裏,一頭漆黑巨大的龍狼正撕咬着虬龍的身軀。
而虬龍身上,金黃色的氣運不斷流失,鱗片脫落,獨角斷去,已是風中殘燭,彌留之際,即使氣運有靈,襄助宇文邕,但境界的差距不是氣運可以彌補的。
宇文邕敗局已定!
李玄空深深看了遠處的宇文邕一眼,便轉身離開戰場。
······
“畢玄尊者,請!”
聲音平遠清和,源源不絕,絲毫沒有提高聲線的感覺,但在接天連地的狂風暴雨之中,無論周遭自相殘殺的兩三千人馬,還是更外邊山野間隐藏各方的有心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隻覺聲音裏滿是正大光明的無上力量。
下一瞬,漫天又厚又重的烏雲,忽然裂開一絲縫隙,漏下一束動人的金光,投聚在決戰雙方正中間的泥地上,看得所有人心頭一暖。
緊接着,暴風雨開始後便早已停止的電閃雷鳴複又在烏雲裏出沒,同時漫空烏雲翻卷起來,正以那一束金光爲中心迅速移往四面八方,驚天動地的氣勢,卻又令所有人心生寒意。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随着烏雲飛速移走,蔚藍的晴空從方圓一裏,十裏,百裏,飛速擴大到千裏萬裏……烏雲漸成了天際極遠處的一條黑帶。
不知何時,自相殘殺、哄鬧不已的兩千多人馬竟已平靜下來,停止動作……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充斥天地的溫暖陽光,不敢相信這是人爲的力量。
畢玄望往天際,眼神與天上的炎陽交相輝映,似對一切洞悉無遺,喃喃道:“天人相應麽?”
宇文邕微微颔首,夷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化自然。天人交感,四時變化,人心幻滅,這烈陽當空來得正合其時。”
人心弱小時,隻能被動地給天地萬象不斷影響,而當人心強大至無以複加且又濃烈無比時,亦可憑着人天交感,反過來幹擾天地萬象。
之所以是“烈陽當空來得正合其時”而非“狂風暴雨走得正合其時”,隻因兩人此刻都在積蓄着火山噴發般至陽至熱的力量和意志,與晴空烈日交相輝映。
雨過天晴,烈日普照,空氣的熱度與時劇增,使所有人均感到兩人最終一擊前那無比暴虐的熾烈氣氛。
“锵!”
寶劍不住震顫,發出陣陣龍吟虎嘯般的劍鳴。
天地立變,泥沼原野再非之前的泥沼原野,而是充滿肅殺之氣,寶劍劃上虛空,劍光閃閃,天地的生機死氣全集中到劍鋒處,碧空皓日立即黯然失色。
這感覺奇怪詭異至極點,難以解釋,不能形容!
燦爛劍鋒直指天空,似乎是衆人的錯覺,亦或陽光的輝映,劍身眨眼間變得通體一片金黃!
宇文邕喃喃自語着,高舉劍柄的手臂微不可察的晃動,令寶刃作出微妙精奇的震顫,發出嗤嗤尖嘯。
畢玄神色劇震,深吸口氣,利用冥冥中感受到的這危及生命的無形壓力,将自身所聚斂的天地精氣再增一重。
換過任何人,都會對宇文邕震動寶劍的舉動如霧裏看花,不明就裏。
表面上看去,宇文邕似乎沒有半點威脅力,沒有一絲淩厲劍氣釋放出來,朝天寶刃的震顫雖虛實難分、微妙異常,但更像在自娛自樂而非針對敵手。
隻有精氣神鎖緊那片空間的畢玄,一絲不誤地感察到,宇文邕正與他一樣,在将攫取而來龐大無匹的自然之力轉化爲獨屬自己的真元能量,奪天地之造化……放諸于寶劍内,也就是含而不吐的終極劍氣!
武學之道,至此盡矣!
亦唯有畢玄有所察覺,宇文邕所掌控的自然之力,實是比他所聚斂的天地精氣更高一層的終極力量,給予他肉身、感官、意識、智性、靈神這全方位的濃烈生死威脅,似乎可将他生命之“我”的存在從現實物質到虛無概念上徹底摧毀。
若非畢玄心靈深處隐隐肯定,宇文邕的肉身仍遠不如他千錘百煉的武體堅韌強橫,大大限制了這種終極力量的提聚和運使,恐怕他早已果斷轉身而逃了!
就在這一刻,畢玄重新感受到對方那頂天立地之巨人般的存在,隻因對方的精氣神再次鎖緊了他。
忽然間,腳下的泥沼,周遭圍觀的三千甲士,雨過天晴的陣陣新風,炎炎烈日,萬裏晴空……諸如種種一下子全消失了,唯餘宇文邕無所不包、無有遺漏、龐大至無邊際無界限的精神異力。
“終于來了!”
原本無影無蹤隻存在于畢玄精神預兆中的龐大壓力終于轉變成現實,他當即生出明悟,并毫不猶豫地将所能提聚的天地精氣在刹那間再次推升到另一重極峰。
果然下一瞬,宇文邕躍空而起,雙目金芒大盛,長發根根豎起,背後披風鼓蕩拂揚。
“昂!”
龍吟聲中,手中寶劍像有靈性般一個閃爍,不知如何的,從頭頂上方來到宇文邕身前,憑空懸浮在他當胸虛抱的兩手掌心之間。
劍鋒金光燦然,遙指畢玄!
宇文邕一聲厲吒,兩手微微反收,然後狠狠往前一推,射出那凝聚着龐大之極,可怕之極的劍氣,以緻金光燦然的寶劍!
衆人再看不到宇文邕,視界所見是寶劍破空而去,緩緩旋轉,在金光輝映中化作一條威武霸氣的金龍,全須全尾,鱗甲畢現,盤旋飛舞過四丈空間,猙獰龍吻直吞畢玄。
金龍沒帶起任何破風聲,不覺半點勁氣,可是在周遭三千甲士及更外邊的諸多有心人,卻無不清楚把握到猙獰龍吻籠天罩地,畢玄除硬拼一途外,再無另一選擇。
而在寶劍離手的一瞬,畢玄亦沒做半分遲疑,交叉在胸前的雙臂分了開來,右拳拉後,緩緩旋身,一拳向猙獰龍吻擊去。
拳頭顫震,發出唯有槍矛尖鋒才有的嗤嗤尖嘯!
所有人腦際猛地回想起,畢玄年輕時仗之沖鋒陷陣,縱橫草原從無敵手,被譽爲“沒有人能把他從馬背擊下”的兵刃,正是重達九十九斤的镔鐵狼矛——月夜之痕!
他的動作慢至極點,但偏偏所有人卻本能地知道他這一拳,或者說這一矛的速度實不遜比閃電的破空金龍。
那種時間上的矛盾,真能使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奪悶,想吐噴鮮血。
拳頭在短短一段距離裏不斷變化,隐隐對應着金龍盤旋飛來的每一細微旋動,最終拳頭前的丈許空間倏地像焊漠上的熾熱空氣般扭曲起來,似被什麽無形而有實的尖鋒洞穿并灼燒。
實則由宇文邕騰空之始,至此不過眨眼之間……就像你看到兩道電火時,金龍與扭曲空間已擊在一起。
長安城上空的氣運之戰也到了最緊要的關頭!
生死勝敗,決于刹那之間!
電光激閃,一時間整片空間消失了,隻剩下令人睜目如盲的白光。
“轟!”
一股氣流似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湧瀉,周遭甲士紛紛離地跌飛,無窮泥漿卷舞天上,遮蓋了日照的金輝。
唯有有限的高手才看得分明,金光盡去的寶劍如銀色閃電般眨眼倒沖上數十丈的高空,同時這邊宛似卓立虛空,神采飛揚的宇文邕,亦像遭到無形的牽連,同樣倒抛上天。
而另一邊,畢玄離地倒飛十丈開外,又在地上滾出了三丈許的距離,速度這才停歇下來。
這一劍的威力确是驚天動地,畢玄一生戰無不勝,還是第一次被人擊倒地上。
“嗤!”
銀光一閃,寶劍直插入地,劍身全沒,唯餘大半截青銅劍柄仍在地上。
片刻後,就在全身沾滿泥漿,宛如泥人惡鬼的畢玄緩緩立起,
宇文邕落回實地,雙手垂下,修長的掌指輕輕顫震着,并沒有回頭望那悍勇蓋世的敵手畢玄。
下一刻,宇文邕眼耳口鼻俱滲出鮮血,張了張嘴,還未出聲,眸光瞬間變得灰暗,身上縱橫無敵的霸烈氣勢悄然消逝。
被震退開來的六個護駕的一流高手如夢初醒,忙不疊撲向宇文邕,駭然悲呼:“陛下……”
北周武帝宇文邕,黯然落幕。
與此同時,長安城上空,城内百姓恍惚間聽到一聲巨大哀鳴,心神怅然若失。那條虬龍已然落敗,被龍狼撕扯成散亂的氣運,等待着下一任君主登位,氣運便可再聚。
到那時,北周已然不複今日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