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宇文邕身邊的侍從松了口氣,但唯有身在局内的宇文邕知曉此乃生死關頭,即使自己施盡渾身解數,保命的幾率仍然寥寥無幾,隻因眼前的形勢乃是畢玄的一手促成。
一方面畢玄是想看看他的本領,就像是貓戲老鼠一樣,玩累了才會将其殺死。
另一方面,畢玄不想周遭的六個護駕高手察覺宇文邕的險境而介入阻止,這樣就會使得戰局平生變數。
然而,此刻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似乎出于某些顧慮,畢玄欲要速戰速決,不想過多耗損精神氣力!
此時此刻,宇文邕的精神意志稍一松懈就會敗亡喪命,因而秉持無上毅力,把召喚六個屬下援手的誘人念頭果斷斬滅,心如止水的盡展所長,以命博命,希冀能創出奇迹。
現在,他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一旦畢玄認真起來,他人介入戰鬥,會讓他緊繃的意志松懈,一旦沒有了破釜沉舟的信念,會死得更快!
畢玄面帶驚異之色,欺身上前,一雙大袖吸納空氣,如同袖裏乾坤般朝宇文邕轟來。
在勁氣集中的一點,宇文邕神色不變,手中闊劍從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破入畢玄的袖影中,眼看可命中這無可比拟的宗師巨匠的胸口要害,但對方的胸口忽然變成鼓蕩寬袖,長劍入袖一寸即給反震彈出。
下一瞬,所有快速的動作如飛煙般散去。
在六個護駕高手狂喝撲來前,畢玄一腳橫撐宇文邕雙手抵在身前的寶劍,後者斷線風筝般離地抛飛,直挺挺地“砰”一聲掉在泥沼地裏,泥漿迸濺。
畢玄古銅色的面上掠過一抹訝色,轉瞬即逝,甩了甩破了一個狹長口子的衣袖,大笑道:“陛下不愧是當世雄主,竟然再度給予本人驚喜,殊爲難得!本人收回之前的妄語,陛下這等對手,已值得本人永久銘記!”
六個護駕高手面面相觑,不明就裏。
唯有從地上挺身躍起,渾身衣袍出淤泥而不染的宇文邕知曉,剛剛最後一招,畢玄以袖裏乾坤的精奇手法不僅化去了他傾注在闊劍上的所有勁力,更反過來震散了他體内的大半真氣,如若按照正常發展,他在電光火石之間再沒有足夠的内勁運使闊劍擋在身前,接下畢玄必殺的一腳。
可現實卻是宇文邕不僅擋住了這一腳,還有餘力運氣滿布周身,避免了在泥濘地裏滾成泥人而威嚴盡失的狼狽結局!
周遭六個護駕高手登時目露異彩,想不到宇文邕在畢玄手下連連遭挫之後,不但毫不氣餒,其膽色霸氣反而愈發強橫,漸漸能與威懾大草原的畢玄分庭抗禮,至少在氣勢對峙上毫不遜色。
畢玄臉上現出欣賞的神色,功力臨陣精進尚且沒什麽,但信心意志的提聚殊爲不易!
微笑下他跨前數步,将兩人的距離縮至三丈,油然道:“越戰越勇,确是難得,少說廢話,且讓本人看你下一招有甚麽長進。”
宇文邕在畢玄停步的刹那,倏地踏前三步,把兩人的距離縮至兩丈,右手所持的天子闊劍紋絲不動,但整個人卻變得劍鋒般銳利,湧起一股霸烈的劍氣,朝這接連令他受挫的武學大宗師激沖過去。
他的臉容變得無比冷酷,雙目閃耀着凝然如有實質的強大信念,身體像拔天而起的傲松古柏,使人生出無論遇上任何風暴,他仍将屹立不倒的感覺。
畢玄眼内閃過一絲凝重之色,全身衣衫先是在劍氣的沖擊下波紋般卷拂飄揚,忽然又變得紋風不動,不動聲息間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對手的劍氣。
周遭六個護駕高手見此,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宇文邕閃電般前移兩步,繼而完全沒有停留猶豫地氣貫劍鋒,人劍一體,化作長虹,橫過兩丈的遠距離。
眨眼間的一連串複雜動作竟縮影成一個簡單的整體,令人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覺,人劍合一的筆直朝畢玄射去。
此劍不但手、眼、步配合得天衣無縫,且令人感到他的劍凝聚全身全靈的力量,意透神聚,除非功力、眼力、意力都全面遠勝過他者,否則任誰都不敢硬撄其鋒,隻能采退避之法。
宇文邕龍目精芒大盛,往橫疾閃,漫天鑽動如火蛇狂舞的劍光橫掃,最終化爲樸實無華的一劍橫掃。
本是平凡不過至乎有些笨拙味道的一劍,卻令所有觀戰的六個一流高手生出聖天子劍鋒所指,千軍萬馬厮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日月無光那種威嚴而慘烈的感覺。
六人險些忍不住驚呼出聲,作爲當世有數的高手,以他們的眼界自然能看出此招的玄妙之處。這才是宇文邕身爲執掌社稷、令出如山的帝皇,本該以帝道威勢融入劍法真意的專屬武學!
若是給予宇文邕足夠的時間,日後宇文氏未比不會多出一門堂皇浩大的帝道劍法,然而此刻宇文邕僅是臨陣機變,雖說發乎自然,但帝道威勢未能與劍道真意完美融合,終究有所不足。
畢玄卻是挺立不動,雙目射出深邃無邊、秘不可測的精芒,罩定對手,冷哼一聲,右手負後,另一手撮指成刀,朝前疾劈。
看似簡單的一掌,但功力如六個護駕高手之輩,均不由自主地神爲之奪,感到其中實含參透天地造化的玄功,既無迹可尋,更無隙可乘,無論宇文邕的劍招如何變化,最後隻餘硬撼一途。
身在局内的宇文邕卻有另一番滋味,他一點都感應不到畢玄的炎陽氣場,卻又知他的炎陽大法正全面展開,故能不爲他催發的劍氣所影響。
前兩回合畢玄是以變化克制他的變化,這次卻是以不變應付他的多變——隻是簡單直接的一記劈掌,偏能籠罩他寶劍每一個可能的攻擊點,令本有驚天之妙的一劍,立時變得再無出奇之處。
可在六個護駕高手眼中,事實上宇文邕在與畢玄交手以來的短短時間内,已有翻天覆地的長足長進,簡直遠超世間任何絕頂天才!
隻因宇文邕身法、步法、劍法的渾然天成,巧妙至令畢玄不敢再以變化對變化,改爲以靜制動,以拙破巧,迫宇文邕硬拼一招,便知畢玄此時對莫名其妙越戰越強的宇文邕,再不能看通、看透。
“轟!”的一聲悶雷般的勁氣甫響,宇文邕應掌觸電般後撤,手中寶劍邊退邊生出精微的變化,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劍氣帷幕,使凝立的畢玄終因劍氣的阻礙,沒法乘勢追擊。
沒有任何喝采聲,但六個護駕高手的呼吸均變得沉重急促,沒有人想過上一刻還被踹得滿地打滾的宇文邕此一刻竟能與畢玄硬拼一招而不現絲毫敗象。
自畢玄現身後,六人一直死志沉沉的内心首次閃現一絲勝利曙光!
宇文邕感到所處空間變得灼熱沸騰,畢玄的炎陽氣場将他鎖緊罩死,幸好他每送出一道劍氣,均令對方可怕的真氣熱度下降少許,否則若讓炎陽真氣積蓄至巅峰,那時天神臨凡亦不能令他在畢玄手下逃生。
直退至四丈之外,他心頭的警兆才驟然一輕,始能身随意定地停下來,劍尖遙指對手,雙方回複先前隔遠對峙的局面。
遠處觀察戰場的李玄空輕咦一聲,運足目力,将精神力凝至雙眼,朝宇文邕看去。
論境界,宇文邕不過是宗師之境,居然能在畢玄手上堅持那麽久,簡直匪夷所思,即使畢玄并未全力出手,也不是一個宗師可以抵擋的。
當李玄空運足目力的時候,他注意到遠處的長安城傳出奇怪的波動,一聲聲威嚴霸道卻又焦急萬分的嘶吼聲響徹雲霄!
倏然間,李玄空的目光好似穿透了空間,射入長安城上空某一肉眼不可見的神秘虛渺空間内。
空中,一條半透明的氣運金龍盤旋飛舞,蜿蜒遨遊,比之往日裏不可一世的威武昂揚,此刻的金龍不僅稍顯萎靡,還多了一股莫名的焦躁,龍吟陣陣,席卷四方。
可惜大音希聲,天下幾乎無人能夠聽見!
恍惚間,猙獰龍頭哀嚎不已,原來,一頭巨大的龍狼正在撕扯它的身軀!此時,它身上已是遍體鱗傷。
遠遠望去,觸目驚心!
古語雲: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虬龍,無角曰螭龍。又雲:水虺五百年化爲蛟,蛟千年化爲虬;再五百年化龍,千年化應龍。
李玄空微微皺眉,眼中浮現出了然之色,這龍狼代表的應該就是草原突厥,畢竟草原崇尚狼群,許多部族都以狼作爲圖騰。
中土神州幅員遼闊,人傑地靈,氣運不可謂不磅礴浩大,天下一統即爲世間唯一之氣運真龍,威加四海,萬國來朝;縱然三分天下,亦可各成氣運蛟龍;三分天下有其二,則蛟龍生角,化成虬龍;
方今大周雄踞中土三分之二,國強民安,氣運所聚,自成虬龍,而且是巅峰狀态的虬龍,離着真龍,亦隻差一線罷了。
但即使是北周占據三分之二的天下氣運也鬥不過這龍狼,畢竟北周立國不到百年,剛剛攻下北齊尚未消化,氣運看似龐大,卻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空架子而已。
而草原卻是實打實的立國百年,勢力強大。
觀氣運相争,李玄空内心浮現出一絲明悟,人道氣運乃江山萬民的精神意念彙聚升化而成,雖無靈智,卻有微妙之極的靈性!
而且,這氣運靈性與修行者天人交感所精修而成的元神靈性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然,氣運本質上畢竟是無窮無盡的精神意念由量變引發質變而形成的一種輕靈缥缈、不可捉摸的能量,已經無法再像天地精氣一樣直接被修行者吸納煉化爲元氣或元神能量,從而增強自身修爲。
但氣運卻是比元氣或元神能量更高一層的玄妙之力,可以将修行者的精神或元神力量于潛移默化間進行一定程度的凝煉升華。
想到這裏,李玄空心中暗道,怪不得人道霸主可以憑借勢力的擴張,氣運的膨脹而獲得精神境界的超凡提升,除非心靈本就圓滿無漏,否則又會因勢力的衰敗,氣運的縮水而使得精神境界莫名倒退,
原來氣運靈性加持己身,對修行者會有類似煉神的效果。
他收回目光,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或許,他可以借争龍之道讓自己的武功更進一步。到了大宗師的境界,後面的路就很難走了,他必須早做準備。
然而,龍狼與虬龍的争鬥之中,虬龍落入頹勢,愈發的虛弱,在這危機關頭,它竟斷去頭上的角将其投向長安城外的某個方向。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戰場上,宇文邕神色一震,虛空中,一股龐大而又精純的能量灌入他的身軀。倏然間,他“看到”自己好似化作一道赤黃色的擎天巨柱,充滿無盡威嚴,堂皇正大,仿似代表着人間正道,與半空的郁郁雲海連結爲一。
雲海中絲絲華貴紫氣浮現,透着天道般周流不殆卻又恒常不變的真意。
如今五德流轉、風水玄學大行其道,雖說尋常人均是以訛傳訛,不曾真正通曉究竟,但一些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至少,宇文邕就知曉天子之氣最常見爲内赤外黃,餘者衆說紛纭,而聖賢、公侯及位極人臣者,則或多或少有着尊貴紫氣。
這道能量來得快去的也快,但宇文邕卻是目光呆滞,周身的風雨皆被阻隔開,身上也浮現出虛無缥缈的意味,好似與這片天地融爲一體。
得氣運相助,宇文邕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一般,不僅傷勢有了好轉,精神意志更加勃發,愈發敏銳起來。
和宇文邕對峙的畢玄卻是目露異色,暗運真氣,并未出手,非是不出,而是不能。
武者邁入先天之後,精氣神脫胎換骨,便有多多少少的幾率偶然觸及天人交感;
宗師在平常心下即可随時浸入天人交感,而能否恒久保持着天人交感的狀态,亦得看各人的功行。宗師偶然亦可觸及天人合一,但往往不能恒常保持;
而大宗師層次,已可随時随地浸入天人合一狀态,而能否恒常保持,則仍需看各人的道行。
不過,無論什麽微妙狀态,天人交感還是天人合一,都需明心見性,意志堅定,才可保持,一旦心湖波蕩,什麽都維持不住。
在畢玄眼中,此時的宇文邕随随便便就恒定在天人合一狀态,不可小觑,此等狀态下的宇文邕已經讓他感受到了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