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眉州酒樓出來的韓涵一直一言不發。
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副駕駛，目光遙遙的看着窗外，似乎透過一晃即逝的枯木能看到渺茫的未來。
一縷冬日的陽光從車的天窗直射下來，搭配着陰影将車内複刻的像黑白映畫，隻是唇邊的一抹豔紅墨染了整個青春。
目光透過車窗的玻璃，隐約能看見身旁正在開車的男人，長相算不上俊俏，但臉上卻透着幾分對未來的笃定和對夢想的執着。
消瘦的身體談不上安全感，但卻有種現代社會中很少有的陽剛之氣，嘴角上揚間，似乎和冬日的陽光交相輝映。
不自覺的，韓涵的嘴角也彎起了一個弧度，微收下颚将一抹驚豔藏于暗處，但恰好被看反光鏡準備變道的張琦看了個正好。
“呀呵，自己一個人偷樂什麽呢？”古怪的語氣瞬間将之前的氣氛破壞的一幹二淨，張琦似笑非笑的看着韓涵，而後者則是一臉愠怒。
“開你的車，哪兒那麽多屁話！”惡狠狠的瞪了張琦一眼，韓涵直接将頭扭到了一邊。
“這不是關心你麽，我都跟人家咱倆領證了，結果連句慰問都沒有，我也太不稱職了。”張琦咧着嘴道。
他倒是順杆爬，韓涵聽見這話沒回答，隻是冷哼了一聲。
“你還是和你那幾個高中生領證吧，一個大學都畢業的年紀，非要去高中泡妞，你真好意思呢！”一句話直接嘲諷了回去，不過出奇的張琦并沒反抗出聲。
事實上，張琦剛開始變成一個高三學生身份的時候也覺得别扭，半學期下來本事沒學到一，感情債倒是一身。
想想之後還有半年的高中生活，甚至四年的大學生活，張琦一個頭兩個大。
這次去北京，張琦也在考慮要不要和齊老爺子申請一下，給自己稍微換個工作崗位。
苦笑着開車，張琦很快把車停到了車庫，把車鑰匙遞給了韓涵。
“怎麽？不上去了？”愣了愣神，韓涵有些詫異的看着張琦問道。
這句話的時候，韓涵第一反應就是有些後悔。
到底，人家的感情生活是人家的事，自己非要把張琦的工作和感情混爲一談，多少有些過分了。
而且男人都愛面子，韓涵自認爲和張琦話間沒留過半分口德，此時看着張琦把鑰匙遞過來，心裏忍不住咯噔一下。
“不上去了，一會去買個飛機票，馬上過年了，還要趕去北京。”搖了搖頭，張琦對着韓涵笑了笑。
不經意間的一瞥，卻讓韓涵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短短一天的時間，卻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當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當一切塵埃落定，當陽光出現在了風雨之後，這一刻的韓涵卻多麽想讓暴風雨來的再長一些。
虛僞的露出一個笑臉，韓涵裝作若無其事的了頭，随後看了看時間。
“先上樓吧，累了一天了，機票我讓别人給你定好就是。”聲音鎮定，但安靜的車廂中，張琦卻聽出了一絲顫抖。
心頭歎了口氣，張琦了頭當先走下了車門。
韓涵緊随其後，隻是在關上車門的瞬間，突然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下一次，自己什麽時候還能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而又誰能爲自己的人生掌舵。
目光有些迷離的看着張琦的背影，韓涵收拾了一下心情，很快走到了張琦身邊，把車鑰匙拿了過來，兩個人肩并肩的朝着電梯走去。
越是離别越是難舍，越是心亂越是癡情。
張琦自然發現了韓涵情緒的變化和隐藏，一路無話的走進房間，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發上沒話。
喜歡就是放肆，愛就是克制。
也許以前的韓涵對自己放肆大于一切，可現在感受到對方的克制時，張琦卻莫名的感覺到了心頭的沉重。
自己在飯桌上随意的一番話，張琦并不知道有沒有走進韓涵的内心，但卻讓他牢牢記在了心裏。
好像木偶一樣坐在沙發上，韓涵同樣一動不動，過了半響張琦終于話了。
“時間過的真快，一年馬上就過去了。”輕輕歎了口氣，張琦自己都不清楚，他感歎的是時光飛逝，還是流年似水。
“一年，我又大了一歲，距離幸福也又遠了一步。”韓涵把話接了過來，嘴角帶着幾分莫名的笑容，但聲音卻讓人心碎。
張琦怔了一下，回過頭看着韓涵有些凄迷的眼神，搖了搖頭。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有興趣聽嗎？”江南市的陽光落的稍晚，但此時此刻天色也暗了下去，張琦看了眼外面的天空輕聲問道。
“故事麽？有什麽吧。”韓涵愣了一下，聲音多少有些低落。
她從接觸的就是一個真實現實的社會，心靈雞湯一類對她而言甚至還不如一晚泡面實惠，她雖然不知道張琦要講什麽，但估計也相差不大。
從沙發上朝着韓涵靠了過去，張琦認真的看着韓涵，随後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覺得，什麽是幸福？”
一句話，韓涵明顯怔了一下，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距離幸福又遠了一步，可自己所的幸福，到底是什麽？
沉吟了一會，韓涵突然嘴角一撇，撅着嘴瞪了張琦一眼。
“不是你給我講故事麽？怎麽還沒講就問我？”看着韓涵有些惱怒的情緒，張琦忍不住樂了一下，輕輕擺了擺手。
“好吧，你聽好，我以前的時候在西非執行任務，每天睡醒覺就是數不盡的敵人，永遠不知道誰會在後面送我一顆子彈，你覺得我幸福麽？”張琦低沉着聲音道，嘴角卻始終噙着一絲微笑。
韓涵愣了愣，事實上，她雖然知道張琦是個特工身份，但還真沒想到這家竟然執行跨國的任務。
聽着張琦的話，韓涵猶豫了片刻随後搖了搖頭。
舉目望去皆盡敵人，那種無助和孤單，似乎不能和幸福有半分關系。
“你錯了，我很幸福，因爲我還活着，我還有純天然的蔬菜和牛排，以及時不時搜刮來的瑞士非實名銀行卡。”張琦咧着嘴笑了，但韓涵卻是臉色變了變。
她曾認爲自己的童年是最辛苦的，二十幾年來，自己幾乎沒有一天快樂過，每天生活在無盡的壓力和陰謀中，可和張琦相比，自己似乎算不得什麽。
至少，自己還有父親，自己還能躺在一個溫暖的床上，而不是一片随時會出現敵人的草地。
目光中閃過一絲心痛，韓涵不知道張琦爲什麽能笑的這麽燦爛，也不知道那消瘦的身影是怎麽肩負起這麽重的責任。
但毋庸置疑，即便再強壯的男人，也不會比張琦更有擔當。
畢竟，他肩負的是整個祖國。
“我從執行任務，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我現在身上的傷恐怕比七七事變裏，盧溝橋的獅子還要多，你覺得我幸福麽？”張琦輕輕歎了口氣，看着韓涵繼續追問道。
幸福麽？韓涵不知道該頭還是搖頭。
她隻知道，這個先被自己認爲紅三代，又被誤解爲普通特工的男人，到最後竟然是個無人知曉的英雄。
而他，不管怎麽被誤解，似乎都從不曾辯解。
“我很幸福，因爲那些子彈和刀傷留在了身上，而不是臉上，更不是腦袋裏。”張琦依舊是一臉笑容，但韓涵卻發現了笑容中的幾分落寞。
他真的幸福麽？
和那些已經殉國的烈士相比，張琦的确是幸福的，可和那些生活在父母的光環中，從就含着金湯勺的孩子相比，張琦還能幸福麽？
看着韓涵一臉愕然的樣子，張琦輕輕拉住了對方纖細的手，溫熱的大手似乎讓她感受到了一絲冬天的溫暖，俏臉一紅卻并沒把手縮回去。
“有些時候不要想太多，當你覺得自己不幸福的時候，你正生活在幸福中，因爲如果真的不幸，你是沒有資格提這兩個字的。”張琦的聲音很溫和，韓涵卻依舊沒回答。
“比如我現在想吃飯，家裏有一碗泡面一塊面包，我吃到了，我就是幸福的。”
“比如我現在想上廁所，正好廁所空着，我就是幸福。”
“再比如，我想有個女人陪我排解寂寞，你在我身邊，那我就是幸福的。”
目光炯炯的看着一臉憂郁的韓涵，張琦柔聲着，而看到後者嘴角微微揚起的一抹笑容，終于釋懷的松了口氣。
自己的幸福論真的對麽？張琦自己并沒有答案，隻是這一刻他不想讓身邊的這個女孩，再感受到任何的不安和陰郁。
“張琦，我第一次發現，你這麽有當神棍的才華，估計十有**都是這麽把女孩騙到手的，可惜，老娘不吃這一套！”輕哼一聲，韓涵把手狠狠的從張琦手中抽了出來，皺着鼻子朝着衛生間走去。
幸福，就是先洗個熱水澡，把煩惱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