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懷着疑問的劉德奎由啞巴背着住進四人一間的住院病房時,才敢相信這是真的,腿有治了,劉德奎卻高興不起來,趁着另外三張病床空着的時候,闆起臉審問劉俊:“阿俊,你哪來那麽多錢?”
劉俊早就想好了對辭,淡然道:“爸,昨天我與阿林來租房時,途經一家福利彩票投注站,一時好奇就買了兩張票,沒想到就中了二十萬,正好給爸治病。阿林,是吧?”
陳爾林認真地點點頭:“伯父,俊哥手氣真好,一到省城就中大獎,這是開門紅的好兆頭呢。”
有陳爾林作證,劉德奎半信半疑,彩票中獎的事在電視裏看過,沒想到這麽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真就發生在兒子阿俊身上了?
“阿俊啊,早知你有這麽多錢,你得先給姨辦起超市啊,我這腿等有錢了再治也不遲啊。”劉德奎将信将疑間,還是記挂着田秀花。
“爸,錢早賺晚賺都能賺,但腿卻不能晚治,專家楊醫生都說了,要是爸的腿骨再不治的話就真晚了。”
“唉,不說那些了,都已經住院了,你得趕緊回家告訴秀花阿姨一聲,讓她知道我住院的事。”劉德奎盡管不完全相信,但劉俊真金白銀地交了大筆住院費是事實,劉德奎欣喜地面對現實,憧憬着能再度直立行走。
劉俊坐陳爾林的車子回紅衛街接田秀花去了,啞巴留下來在病房裏照看劉德奎。
劉德奎将啞巴叫到身邊,面色凝重,沉聲道:“阿力,大叔我對你怎麽樣?”
啞巴使勁點點頭,伸了伸大拇指,表示好。
劉德奎嗯了聲,說道:“阿力呀,大叔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是個實在人,打小就不會說謊,剛才我知道阿俊說什麽中彩票中了二十萬,那都是騙人的,我才不相信。你天天和阿俊在一起,那麽多錢也放你身上的,應該知道阿俊錢的來路。你告訴我,阿俊到底哪來那麽多錢,會不會搶來的偷來的吧?可不許騙大叔啊。”
啞巴沉默了,他不能騙大叔劉德奎,否則良心上過不去;但他也不能告訴劉德奎實情,說那二十萬是劉俊動刀子從市場上的惡霸那兒給訛詐來的,否則又對不住阿俊哥了。
劉德奎吃定了啞巴老實也誠實,看啞巴在想事兒,也不急,知道啞巴一定會道出實情。
果然,啞巴隻是短暫的沉默,便朝劉德奎一陣認認真真比劃,告訴劉德奎,那二十萬是他與劉俊一起趁空閑的時候,沒日沒夜地抓了很多很多王八去賣,前後賣出過好幾百斤,而王八在城裏賣得很貴,好幾百塊錢一斤,二十萬賺起來也不難。
當然啞巴沒有提及劉俊和刀疤臉動刀子,逼使刀疤臉出二十萬保命的事,啞巴跟着劉俊也經曆了幾個大場面,悟出了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堅決不說。
有了啞巴的求證,後來劉德奎也向鄰床病友打聽過,城裏的王八真的賣得很貴,最高時五六百元一斤的天價王八也不是沒有,劉德奎不得不信劉俊确實憑本事瞞着大人賺到了二十萬。
抓王八能賺大錢,活了大半輩子的劉德奎竟然沒想到有這麽一轍,就連整個近四千人的壟上村也沒誰懂這個行情,曾經常夜間放水遇到王八正眼也不瞧一眼的劉德奎,根本就沒想到鄉村裏的王八蘊含着巨大的商機。
劉德奎很震驚,也很懊惱,縱使抓王八再賺錢,可惜他也無法再回到從前了,隻要壟上村的村長肖福貴一天在壟上村,就注定沒有他一天的活路。
不過,兒子有出息,有二十萬巨款居然隐忍瞞得住,不簡單啊,阿俊這小子以後絕對是個人物,難怪高考落榜堅決不願複讀,抓王八那麽賺錢,誰還要讀書啊!
劉德奎胡亂想着,躺在病床上迷迷乎乎睡了一陣,直到劉俊帶着田秀花送來了肉餅湯才醒來。
見到劉德奎的腿有治了,田秀花欣喜若狂,近二十萬的手術費用,不管劉俊是中彩票來的或是抓王八賣的,總之那都是劉俊憑本事賺來的,往後劉德奎能站起來生活自理了,也可以坐超市幫賣賣東西,她與劉俊、啞巴一起在城裏務工,一家四口都能賺錢,這日子不就過起來了嘛,好日子不就有盼頭了嘛。
……
十天後,在軍醫大的高材生、國内著名的骨科專家眼鏡男楊軍醫生的親自主刀下,劉俊的父親劉德奎的雙腿換骨手術取得圓滿成功,期間劉俊的姑媽與姑父來醫院看望過兩回,表弟段骐骁則一次都沒出現。
中秋當天,劉德奎出院,劉俊留下了楊軍的電話,表示日後發達定當厚報。
出院結帳時,手術費用花了十九萬六千,和楊軍的術前估價基本一緻,劉俊身上還餘了五六百元零用,醫院給劉德奎免費贈送了兩隻特制的不鏽鋼拐棍,一家人高高興興回到紅衛街。
中秋夜,皓月初升,一輪圓月當空,是千家萬戶團圓的日子。
劉德奎拄着拐棍,由啞巴攙扶着,吩咐田秀花按老家風俗在近大門處的門内擺置賞月祭祖台案。
祭祀用的專用台案沒有,用一隻四腿方形桌暫替,桌面擺上了插香燭用的沙盤,三隻月餅、一個橘子,一把菜刀,由劉俊燃燭點香當空禱拜。
頓時,租屋内紅燭高燃,香煙缭繞,劉德奎一家對着樓前明月,就着一桌豐盛菜肴開席賞月,身在異鄉,劉俊卻感受到了濃濃的家的味道。
夜宴後,劉德奎、田秀花、啞巴三人已入睡,劉俊睡不着倚着門框擡頭望月,想起背井離鄉,越是懷念家鄉,意興瀾珊處,不由輕輕吟誦起北宋詩人蘇轼詠月的千古名篇《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别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
中秋一過,生活還得繼續。
劉俊将身上僅餘的幾百元錢全部交給了田秀花吃夥食,囑咐田秀花暫時不用到外面找保姆的事做,父親劉德奎按醫生的叮囑還需要照顧大半年才能扔掉拐棍,他與啞巴可以先打點零工賺點錢補貼家用。
爲了劉德奎的健康,田秀花含淚答應不去外面找事,要劉俊與啞巴兩人也不要太辛苦,挨過下半年,待劉德奎能生活自理了再從長計議。
自此,劉俊身無分文,俗話說,“錢是精怪,用光輕快”,确也如此,二十萬全部花在父親治腿上了,雖然現在窮光蛋一個,但劉俊的心情卻輕松了許多,因爲劉俊看到了父親眉頭終于舒展了,臉上也有笑容了。
劉俊與啞巴兩人徒步紅衛街來到鬧心村村口大樟村下,沒見到陳爾林,便在樟樹附近逛了逛,大概過了半小時,陳爾林開着面包車來了。
“大哥,你又在等啊,咋不打個電話呢?”陳爾林下車熱情相迎。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等會兒也不礙事。”劉俊望着啞巴斜背着個灌滿了白開水的軍用水壺,心想此時身無分文的他,别說打一個電話,就連買瓶一元錢的礦泉水都買不起。
“大哥,想去哪?”陳爾林也看到了啞巴背着的老式的軍用鐵水壺,快步到馬路對面的小超市裏買了三瓶冰的王老吉,一人一瓶。
劉俊默默記住這份情,一瓶飲料雖然幾塊錢的事,但兄弟這份心這份情卻是無價的,謝謝的話就不用挂在口頭了。
“阿林,你知道,我現在與阿力一分錢都沒有了,做生意也沒本錢,也不知道做什麽好,這城裏你熟,你看哪裏有招臨時工的,打短工也行,反正我們有的是力氣,賺多賺少倒無所謂,隻要不窩在家裏就好。”
陳爾林當然知道劉俊的窘境,要不是爲了治好父親的腿傷散盡錢财,俊哥可是有錢人呢,這麽有孝心又這麽舍得花大錢的人,絕非凡夫俗子所爲。
劉俊可是連**的刀疤臉都敢開打的人,爲了生活低下頭來打零工養家卻毫不抱怨,這才是能屈能伸的真情英雄,當是他陳爾林敬重的漢子。
“大哥,要說臨時工,就鬧心村的青雲制藥廠就常年招工,隻是那兒藥味太重了,一般人還受不了。”陳爾林想了想,認真地回答。
“沒關系,不就是聞藥味嗎?隻要不是毒藥就行。”劉俊馬上反應過來,在姑媽家所住的江南機械廠的家屬區舊區揮之不去的刺鼻藥味就是青雲制藥廠飄過去的。
“阿力,你對藥味不過敏吧?”劉俊關切地問下啞巴。
啞巴笑着搖了搖頭,他能在墳山魚塘水下憋悶換水大半個小時都毛事沒有,就聞聞青雲制藥廠的一點藥味兒算什麽。
劉俊橫下心來:“那好,阿林,阿力,咱們去青雲制藥廠應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