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奎家的老房子焚于一炬時,背着父親走在田間小路上的劉俊突然一陣心慌,心髒莫名其妙的一陣亂跳。
去梧桐鄉政府的路有二十幾裏,劉俊背着父親走走竭竭,大家一路上不言不語,就這麽被逼離鄉背井的滋味很不好受。
當劉俊一行到達梧桐鄉政府所在地時,正好趕上了一趟半小時後發往古和縣城的班車。
劉德奎要劉俊背其到一家公用電話旁給遠在省城江南市的姑姑胡蘭萍打電話,得先告訴下劉俊的姑姑他們一家正前往省城要到她家落腳,然後再在胡蘭萍家的附近租住下來。
姑姑家沒人接,興許胡蘭萍一家上班去了,沒人在家,也隻有等晚上再打電話了。
上了班車,買好車票,劉俊一家前往古和縣城,到達古和縣城已是下午三點多,劉德奎在縣城試着再打了個長途,劉俊的姑姑家依然沒人接聽。
無奈,劉德奎一家四口在九洲鎮胡亂吃了點東西充饑,轉道九洲火車站,有趟京九線的火車是途經古和縣與江南市的,也正好趕上了下午五點的火車。
爲了省錢,劉德奎給錢讓劉俊買了四張硬座,一下子花掉了兩百元,想起還沒給妹妹與妹夫買禮物,便又讓劉俊在火車站花高價買了二百元的煙酒,一下子花掉了四百元,劉德奎很心疼,那也是應該花的,省不掉的。
除去買火車票與禮物,劉德奎剩下的錢不多,不到一千,想起此去城裏謀生,還未着落,心情便郁郁不得志。
坐通宵沒床睡的硬坐,其辛苦可想而知,經過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行程,終于在第二天下午六點來鍾順利到達江南市。
從江南火車站一出站,繁華的現代都市氣息撲面而來,劉俊強烈地感受到了這是個與壟上村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高樓鱗次栉比,街上車水馬龍,商鋪林立,霓虹閃爍,人潮湧動,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眼前的繁華不屬于鄉下人,劉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是興奮,不是激動,而是一種落寞,忽然覺着自己就一過客,這個繁華的世界不屬于他,但又必須在這繁華的都市生存。
“去哪裏?打車不?”劉俊背着父親出了火車站,啞巴挑着擔子跟着,田秀花提着藤椅,一大夥人圍上來。
田秀花放下藤椅,劉俊将父親安放在藤椅上坐好,啞巴也放下了擔子,劉俊一瞧,身邊圍着的人有騎着摩托的,也有依靠在出租車門邊的,很多提着包裹出站的人都被開着交通工具的人圍着。
“爸,姑媽家遠不?”劉俊第一次到省城,也不知道姑姑住哪裏,劉德奎在妹妹出嫁的當年陪着來過一次,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時古和到江南沒通火車,坐長途車來的,到底遠不遠我也不太記得。”劉德奎實話實說,幾十年了,江南市那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城市大發展了,劉德奎卻人世滄桑了。
“你去哪裏?”一個看上去挺忠厚的中年出租車司機問道。
司機的眼睛比警察還要毒,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從鄉下第一次進城的鄉巴佬,這種人的錢最好賺。
劉德奎看中年司機很和氣,就想着還是得打個車去妹妹家,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怎麽坐公交,這麽兩個大箱子沒車還真不好帶,這打車的錢是沒法省的。
“江南市機械廠。”劉德奎道。
“我知道,不算遠,我帶你們去吧。”出租車司機說着将後備箱打開,主動來搬箱子。
“要多少錢?”劉德奎怯生生地問道,他現在很怕花錢。
“打表吧,六元起步,如果不堵車的話,也就幾十塊錢。”司機說着,一隻樟木箱子已經放進了後備箱。
見的士司機接到了生意,其他拉客的司機也就散了。
“那好吧,上車。”不就幾十塊錢嘛,劉德奎大方了一把,都下午六點多鍾了,再不趕緊,太晚到妹妹家就不像話了。
上下班高峰期,市裏很堵,出租車司機很随意地與劉德奎拉起了家常。
“老哥,來江南探親的吧?”
“算是吧,我妹妹嫁到了江南機械廠。”
劉德奎很實誠,出租車司機問什麽答什麽,短短幾分鍾,司機便将劉德奎在江南的情況摸了個底。
這乘客是來江南進城務工的,除了嫁給一個普通工人的妹妹外,算是舉目無親,這種在城裏沒有背景又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人最好糊弄。
出租車在市裏七拐八彎,繞了好久都沒到江南機械廠,劉俊觀察到出租車的打價儀表上的價錢都1 多塊了,還沒有到江南機械廠,心裏便犯起了嘀咕,這便是傳說中的的士宰客了,這種倒黴的事都碰得到了。
别看這中年司機面相憨厚,原來心狠手辣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劉俊抱着膀子冷眼不語,由着黑心的出租車司機和父親瞎聊,心裏想着,到時下車不給宰客的出租司機那麽多錢就是,司機故意繞路有錯在先,少給錢也是能擺理的,劉俊就不相信天下沒有說理的地方。
“咋還沒到呢?”劉德奎望着車窗外,自顧唠叨了句,也意識到出問題了。
“老哥,就到了,前面拐個彎就是。”本就在江南機械廠的附近轉悠,中年司機一聽,見好就收,真拐下彎就到了江南機械廠的大門口。
“老哥,一百八,就到這吧。”司機停下車,下車打開車門。
“一百八?咋這麽多,不是說好了就幾十塊錢的吧?”劉德奎吃了一驚,以爲是自己聽錯了,見司機打出一張顯示裏程的單子來傻眼了。
“師父,開到家屬區吧,這麽兩大箱子我們也難挑啊。”劉俊壓抑着心中怒火,***出租車司機連個雙腿殘疾的人都不放過,真是黑了天了。
“對不起,小兄弟,這個廠子有規定,出租車不能進廠。”司機下車來打開後座門,要讓劉德奎和田秀花下車,司機可不傻,宰客了還敢到家屬區,萬一有什麽意外就出不來了。
“媽逼,蒙我是吧,剛才那輛紅色出租車不是開進去了嗎?”劉俊一下就來氣了,捏起拳頭,爆出粗口。
“那……那輛出租車是廠區家屬的,有廠區通行證。”司機當即汗就下來了,沒想到這鄉巴佬不憨啊,這個高大面白的坐車上一直未出聲的鄉下人居然有涵養能忍這麽久?看樣子要打架了,司機尋思打不過的,隻得編個謊話唐塞下,拿到打車的錢就算了。
“你還真能說會道啊,開進去,要不然,一分錢都沒有。”劉俊轉身回到車裏,架起了二郎腿,來城裏混生活,劉俊已作好了心理準備,這是個弱肉強食、欺負與被欺負無處不在的社會,唯有你自己夠強悍,才能在城裏出人頭地。
“大哥,你,你看,就不要爲難我們吧,我們開個車風雨淋的也不容易。”司機看得出來,劉俊不好惹,劉德奎倒是個老實巴交的人。
“阿俊,算了吧,一百八就一百八。”劉德奎歎了口氣,讓劉俊付錢,命就如此了,到哪裏都受人欺負,他可不想劉俊一進城就與人打架,聽說城裏人都很毒辣的,惹不起啊。
“爸,這明顯宰客啊,不能付錢。”劉俊心裏好氣,父親被村長弄了起沉塘未遂的事件後,已經沒半點脾氣了。
“小兄弟,你這話說得,哪有坐車不付錢的道理。”司機見劉德奎服軟發話了,聲音大起來,“你們也看到了,這城裏建地鐵,到處都是單行道,很多路都是繞着彎走的,我們也不想亂繞路耽誤時間啊,要不是我對這附近熟,換别的司機現在還不定能到這裏呢。”
“閉嘴。”劉俊下車,将車門關的呯的一聲,怒視司機。
“你想幹什麽?還想打人不成?”面對人高馬大的劉俊,司機不由後退一步,這事兒有點棘手,看來這客宰得不順,這不是好對付的鄉下人。
“阿俊,老爸的話你都不聽嘛,付錢。”劉德奎突然聲音大了起來,不就是一百八十元錢嘛,又鬧出個事兒來,以後怎麽在城裏呆?
“打你,髒了我的手。”劉俊舉起拳頭又落下,父親的心情他能理解,不想再招惹是非了。
劉俊暗自歎息,開始掏錢,他不能忤逆父親,更不能讓父親傷心,雙腿廢了的父親需要平淡平靜的生活調理,就爲了這冤枉掉的一百八十塊錢讓父親傷心不值得。
出租車司機接過錢,嘿嘿一笑,上車挂空檔轟下油門,一股濃濃的黑煙噴向劉俊,然後挂前進檔開車得意地離去。
出租車乘勝消失,劉俊忍痛付完車資時,記住了紅色出租車的車牌号,心道:“大叔,這次沒揍你,不是我心軟,是我不想傷了父親的心,下次别讓老子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