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緊緊地捂着裝有二十萬巨款的黑色塑料袋子,眼睛四張張望,打量車裏的每一個人,估測着誰誰誰有可能是壞人,在啞巴的眼裏,除了他的阿俊哥外,所有人都需要警惕。
大巴雖破舊,一路颠簸下來,倒也平安無事,劉俊與啞巴到達梧桐鄉政府汽車站時,已是月亮挂上了枝頭,星星在夜空閃爍,兩人在鄉裏的小餐館用了個便餐繼續趕路。
由于車上人多,劉俊與啞巴沒敢多說二十萬元錢的事,在鄉裏用完晚餐往家走的路上,劉俊便問起啞巴,對突然擁有的二十萬巨款有什麽看法?這麽多錢往後又該怎麽個花法?
啞巴興奮地比劃着,他在劉俊的面前從不刻意隐瞞自己的心思,很坦蕩地表示這劫富濟貧的錢不要白不要,啞巴與劉俊的劫富濟貧的思想倒是挺投。
至于錢怎麽個用法,啞巴不予考慮,表示劉俊該怎麽花就怎麽花,有了這筆錢,他往後就跟着劉俊走南闖北就是。
劉俊向啞巴說出了心中的擔心,說是突然有了這麽多錢,劉俊的父親與田秀花會怎麽看?不得把親爹後媽給愁死,他們八成會以爲劉俊是偷來或搶來的。
有錢權當沒錢,回家還得裝窮,不能張揚,劉俊有自己的想法,這二十萬塊巨款暫時還不能過多用動,等以後到城裏見識廣了,瞧準合适的機會再投錢做生意就是。有道是,手中有糧,心中莫慌,有錢了反而心會平靜下來,盡管這錢的來路令人唏噓。
劉俊與啞巴邊走邊聊,回到壟上村已是深夜,爲了不驚擾父親與田秀花,兩人在自己的家門口打盹到天亮。
吱呀一聲,門栓推拉的聲音,穿着一套劉德奎襯衣長褲的田秀花挎着個大竹簍,拿着把鐮刀,早起要去打豬草,打開門便看到劉俊與啞巴在大門口打着盹兒,很是心疼,這兩個孩子老實厚道,想必是深夜怕吵醒父母而沒有敲門入睡。
啞巴人較警醒,就算睡着打盹的時候手都緊抓着褲腰帶上綁着二十萬的塑料袋子,聽到開門聲,拍了拍劉俊,站起來嘿嘿笑着。
“阿俊,阿力,你們倆人咋這樣呢?趕快回屋裏睡去。”田秀花說着,便往外走。
啞巴搶過田秀花手中的竹簍與鐮刀,手指着門邊的幾個袋子吚吚呀呀。
“那是什麽?”田秀花問道。
啞巴朝劉俊嘿嘿一笑,徑直跑開打豬草去了。
“姨,給你帶了幾件衣服,将就下吧。”劉俊将買給田秀花的衣服遞過去,面對田秀花的态度一直不痛不癢,說完便又提着兩瓶酒進屋。
田秀花打開袋子一看,是幾件漂亮的新衣服,淚水當場就流了下來,阿俊這個沒娘的孩子心地善良,表面上對她不冷不淡,心裏還是挺記挂着她這個後媽的。
隻是令田秀花傷心的是,她自己的一雙兒女學校補課回家後,卻見了她象躲瘟神一樣,竟然不認她這個媽了,這親生的娃兒抵不上阿俊半點的孝順。
“爸,給你買了兩瓶上好的白酒,比谷燒帶勁多了。”阿俊來到父親睡的房間,向瘸了雙腿躺在床上的父親說道。
“阿俊,你哪來的錢買酒?”劉德奎咳嗽了下,眼光掃了下酒的牌子,警惕地望着劉俊,不僅皺起了眉,這兩瓶白酒雖不是新聞聯播裏的國酒茅台,但也得五十來元一瓶,兩瓶酒就一百多啊。
劉俊坦然地撒了個謊:“爸,去縣城的車壞在半途耽擱了好幾個小時誤了乘客的點,就免了車票,回家時又搭上了同學父親的順風車,這酒是省出的路費買的,你就放心喝吧。”
“哦……”劉德奎不再說什麽,心裏有種隐隐的擔憂,阿俊這娃兒自從墳山魚塘前用軍刀猛戳村長後,感覺上他人變了很多,孝順自不用說,隻覺得哪裏不對勁。
劉俊離開後沒多久,田秀花換上了一套劉俊新買的衣服來到了劉德奎房間,在劉德奎面前轉了個圈,開心道:“奎哥,好看嗎?”
“好看。”劉德奎不假思索回道,卻又咦了聲,“你回村長家拿衣服去了?”
“沒啊,狗屁村長,打死我也不會再踏進他家一步的。”田秀花沒注意劉德奎疑惑的眼神,心情好極了,“這衣服真合身,花格子的,不豔也不俗,料子也不錯,挺新潮的,阿俊這娃兒真是孝順呐。”
“什麽?你是說這衣服是阿俊買給你穿的麽?”
“是啊,不好麽?阿俊雖然隻喊我姨,但能記着給我買衣服就很乖了,阿俊是覺得我成天穿着男人的衣服不好,才要給我買衣服的。你說阿俊是不是心裏認了我這個後媽?”
“阿花,先别美。趕快叫阿俊過來,我有話要問她。”劉德奎沉下臉來。
“幹嘛那麽兇嘛,阿俊給他後媽買幾件衣服還咋得了?”田秀花見劉德奎忽然變臉,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你看看,阿俊還給我買了兩瓶好酒,這酒就一百多元錢,你身上的新衣服沒有兩百也有一百,我才給他兩百元錢,全部買了衣服和酒,他與阿力兩個人在城裏這麽幾天喝西北風啊?”
“你是說,這錢兒?”田秀花愣了下神,是啊,劉俊哪來的錢又買酒又買衣服的,難道撿了錢不成?
“阿俊,你爸讓你過去下。”田秀花叫上劉俊到劉德奎的房間,自個兒躲在門外偷聽父子談話。
“阿俊,你給爸買好酒,給你姨買新衣服,這份孝心是很好,但你哪來那麽多的錢?别說又是路費省出來的。”
“爸不是跟你說了嘛,去城裏車子壞了幾個小時退了錢,回鄉時搭了同學父親的順風車,給秀花姨買的衣服正好碰見店裏打折虧本甩賣,這不就順帶給姨買了幾件。”
“阿俊,我不問别的,你也别騙我了,你告訴我,你哪來那麽多的錢?來路正不正?”
“爸,你幾個意思?不跟你說了,我得休息會兒,呆會阿力來了,還要去農忙了,我看最多個把星期,我們就要離鄉背井了。”劉俊沒好氣的頂了句劉德奎,出了父親的卧室。
劉俊知道父親是懷疑他的錢來路不明,怕他進城兩天做了壞事,偷搶什麽的話不便說出口而已,看來以後在父親的面前還得裝窮,父親才能放心。
“唉……”劉德奎聽到劉俊提到背井離鄉,心裏萬般不是滋味,頓時人就焉掉了。
“好了好了,别賭氣了,阿俊那娃難得一片孝心,你不誇他也就算了,都問些什麽話,讓人寒心不?”田秀花安慰劉德奎,然後去雞窩裏撿了幾個雞蛋,她要下雞蛋面犒賞劉俊與啞巴。
……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劉俊與啞巴沒日沒夜的收割水稻、曬谷子,秋季水稻下種就包給村民了,在族長肖仲伯的交涉下,劉德奎家的農田交由村集體管理,收割的稻谷作價給村裏,劉德奎家的豬與雞及一些能賣到錢的東西全賣了,隻剩下一座空房子。
由于劉德奎事先還未找好遷出地,當地派出所也無法開出遷移證,劉德奎因與村長老婆田秀花的奸情之事被逼遷出壟上村,但戶口仍然留在村裏,劉德奎、劉俊與啞巴及田秀花四人的身份證還是梧桐鄉壟上村的農業戶,就算逼得離開壟上外出謀生,法律意義上還算是壟上村地地道道的村民。
離開壟上村的頭一天晚上,劉俊找到了村裏的遊醫胡郎中,問起父親的雙腿有沒治?能不能治好站起來?
胡郎中告訴劉俊,他父親劉德奎的兩條大腿骨粉碎性斷裂,是真廢了,當然要是有錢的話,到省城的大醫院換上兩根國産或進口材料的鋼制假骨或許不用拐杖也能站起來走路。
“要多少錢?”劉俊眼睛一亮,正好手中有二十萬巨款,如果花錢能讓父親站立起來的話,真是天大的喜事。
“恐怕得要二三十萬吧。”胡郎中搖了搖頭,畢竟二三十萬對于年純收入不過二千的農戶來說,那是天文數字啊。
劉俊心裏有數了,進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讓父親站立做人。
“郎中,謝謝你。”劉俊抽出兩張百元大紅鈔遞給胡郎中,表示感謝。
“我怎麽能要你的錢,無功不受祿,這錢不能要。”胡郎中心動了下,但還是拒絕接受劉俊的錢。
“郎中,我就這兩百元,也沒有更多的了,拜托你一件事。”劉俊将錢塞進胡郎中的口袋,不由胡郎中推辭,又道:“我爸這幾天一直跟我念叨故土難離,我家的老房子,就麻煩胡郎中有空的時候幫開開窗透透氣,以後我回來定當重謝。。
“多大的事啊,沒問題啊,但這兩百元錢我不能要。”胡郎中挺義氣的允諾。
“拜托了。”劉俊朝胡郎中微微鞠一躬,告别胡郎中回家收拾東西,将托付胡郎中幫照看老房子的事說與父親,塞了兩百元錢給胡郎中的事自是不會說,父親緊擰了幾天的眉毛才算舒展開來。
房子長年關閉會倒掉的,劉德奎還真是很擔心,所謂故土難離,如果老家連一間房子都沒有,或者房子由于沒人住守而倒塌,那便是很不吉利的事。
劉俊解決了劉德奎的心病,很寬慰,劉德奎認爲兒子劉俊長大了,能想到他心裏的事,比他做得好,以後一定會有出息。
當晚,劉德奎父子,田秀花與啞巴,一家四口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幾床被子和日常起居用品用兩個長方體的大樟木箱子裝好,就算全部的家當了。
劉德奎一家,家徒四壁,也沒什麽好帶的,鍋碗瓢盆及一些農具散發給了鄰居,把借鄰居大叔家的米折算成了現金還了,村裏也不欠誰的了。
第二天清晨,日出東方,由啞巴挑着兩口大樟木箱子,劉德奎一家四口被迫背井離鄉出離世代祖居的壟上村。
族長肖仲伯坐着四人大轎由八大金剛護衛着在村東頭的必經之路口相送,村長肖福貴三兄弟獰笑着幸災樂禍,一些又善良又怕事的村民見劉德奎離開抹起了眼淚。
田秀花一步三回頭,淚落衣襟,心在滴血,一手拉扯大的正讀高中有文化有教養的一雙兒女始終沒有出來見她一面,連送别時最後一面也不見她,這對兒女的心和他們做村長的父親一樣鐵石心腸。
“别了,生養我的故土,别了,壟上村的村民們,我愛你們,又恨你們。”忽然一陣秋風起,起風了,劉俊抹了抹兩個月未理的長發,頭也不回地迎着朝陽一路向前。
當劉德奎一家四口的背影在萬丈朝霞裏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野的盡頭時,不待族長肖仲伯起轎,村長肖福貴迫不及待地向二弟肖福仁使了個眼色。
十分鍾後,劉德奎家土木結構的老房子起火,火借風勢,越燒越旺,村民們不敢上前撲救,老房子傾刻間化爲灰燼,胡郎中站在冒着濃濃黑煙的焦土堆上風中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