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命令被西軍拒絕!以種師道爲首,西軍将領們集體反對!理由倒并不是虛幻的什麽榮譽感,而是全軍覆沒的危機。理智告訴他們:在這種局面下,是萬萬不能撤退的!隻要退,136年前的悲劇就将重演!
童貫或許忘了,種師道等職業将軍們卻清楚記得136年前的雍熙北伐!北宋第一名将曹彬在撤退途中被耶律休哥追擊,幾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把宋朝血本都賠了進去。而這是定律!不管時光流轉多少年,隻要是宋遼兩國交兵,宋軍敢在這地段撤退,結局都是同樣的!因這裏是大平原,遼軍是騎馬的。宋朝步兵們哪怕先跑兩三天,遼軍都能輕松追上,然後步騎混戰,無險可守,宋軍死定了!
理由報上去,童貫卻不在意。他嚴令立即後撤!這時沒接戰,隻要動作快,讓遼軍追不上不就成了?哪來的那麽多顧慮!
西軍開始後撤,速度非常快,盡管遼軍火速追擊,他們仍搶先到達了預定地點——雄州城下。安全了,眼前就是北方重鎮、柴榮當年收複的瓦橋關!這道高牆比西北的軍砦可強得太多了,以大宋西軍的戰鬥力,隻要住進去,哪怕來三四倍敵人,也休想攻進去!
可關鍵時刻,童貫的命令又到了:西軍不許入城,就在城邊和追擊的遼軍決戰,把這股敢深入宋境的敵軍吃掉!
于是西軍将士們隻能眼睜睜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門,轉過身來,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殺向蜂擁而至的遼國騎兵…抛開雄州城門,這和在大平原上被遼軍追上有什麽區别嗎?甚至那扇該死的城門還不如沒有!有了它,士兵總要忍不住回頭看上幾眼,總覺得還有退路,沒法像在大平原上身處絕境,去拼死決戰!
這是場不公平的決戰。西軍不僅被自己領導給玩殘了,甚至還被老天爺暗算!不早不晚,就在兩軍相接、開始肉搏時,突然間天空陰霾。北風驟起,下起大冰雹…可這是1122年陰曆6月3日好吧?本應是大暑天的河北大地居然下起了這種規模的冰雹、吹的還是大北風!還有沒有天理了?累得半殘的西軍将士們要頂着北風、冒着冰雹、仰着臉和騎兵對抗,仗打到這種程度,如還不敗的話,這批大宋西軍的确應走出國門、甚至殺出亞洲、去征服地球!
史載“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間,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帶,死屍枕籍,不可勝紀”看出名堂了嗎?死了很多很多西軍士兵隻是明面上的東西。真正有趣的是一連串地名: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間、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帶…這麽多城市、這麽多城牆、這麽多城門啊!西軍一路轉戰逃亡,經過這麽多能躲避的地方,卻沒一扇城門是給他們開的!這些城市眼睜睜看着自己國家的軍隊死在外面。全都見死不救!
這是出于童貫的命令?還是各城市的守軍都爛掉了,膽小如鼠?千年後的我們已不得而知!能确定的是大宋西軍終于聲名掃地!但童貫大太監的聲譽仍堅挺!
這是一慣例了,近20年來,童貫的聲望扶搖直上,從太監學徒、西軍頭領到全國軍事長官。一路走得順暢,表面原因是西軍長勝,真正内幕卻是黑鍋換人…
爲豎立起童貫這面大旗,西軍裏其它旗幟一個個都倒了下去。如王厚、種師道…隻要打了敗仗,責任總是别人的、總是最前線指揮官的!作爲總指揮的童貫永遠光亮嶄新,甚至還帶有了些悲情光環:不聽話的下屬、無能的下屬,真是害死人啊!
看到這。不知大家是不是有些失望?一直以來,武裝太監顯得既有魄力、又有人性,是個很發光的正面形象嘛,怎可這樣的堕落?對不起!這就是真相,要不然他就不叫童貫了…回到現實,這第一次北伐失敗後。大宋西軍高層大動蕩,名将集體下崗!
種師道“天性好殺,助賊爲謀”和诜“不聽節制”侯益“探報不實,妄請興師”…大清洗,都到後方反省去!
遼國很快發來了戰後公文。耶律淳追憶100多年情誼,說宋朝現在應做的是幫助有困難的老朋友“救災恤鄰,古今通誼,惟大國圖之”大國?遼國終于服低做小,知道宋朝才是天朝上國了?這很好!但救災恤鄰什麽的,就都算了吧。經新舊兩黨互毆幾十年後的宋朝官場,早就沒了半點雍容君子的風度,大家信奉的是隻争眼前,隻要自己眼前快活就成!
就在童貫北伐失敗的同一天6月1日,完顔阿骨打留四弟、谙班勃極烈完顔吳乞買監國,自己從上京會甯府親征伐遼。
6月,60歲的耶律淳已卧病不起,卻聽到一消息:遁入夾山原始叢林的天祚帝耶律延禧傳檄西京道内的天德、雲内、朔、武、應、蔚等州,并集合了5萬蕃兵,定于8月讨伐自己的北遼。耶律淳大驚,召集百官商議。李處溫、蕭幹等人提出了一搞笑的辦法:我們迎立秦王耶律定、而拒絕天祚帝耶律延禧。
結果大家都同意,隻有南面行營都部署耶律甯覺得這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天祚帝如能以殘兵滅我們北遼,則是其天命未盡,我們怎能拒之?否則,秦王耶律定是天祚帝第五子。要拒就一起拒。天下哪有迎其子而拒其父的道理”李處溫等便要以擾亂軍心之罪殺之。病床上的耶律淳長歎一聲“這是忠臣,不能殺啊!天祚帝若來,我隻有一死,無面目與他相見”
果然,說完這句話,耶律淳就死了。這位老兄共隻當了3個月的北遼天錫皇帝,什麽享受也沒,很單純地和宋朝掐了一架,可說在任内隻有責任沒權力、隻有忙碌沒休息。看這時局勢,死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遺命立秦王耶律定爲帝。但問題是耶律定此時正随着他父親耶律延禧在夾山的深山老林裏逃跑呢,都快退化成原始人了,根本沒法到幽州來即位…那怎麽辦?不怕!契丹女性個個堪比須眉!
耶律淳的太太蕭德妃,她成爲新一代的蕭太後,暫時攝政!耶律定?遙尊爲北遼帝國第二任皇帝…
緊接着。北遼帝國就發生内亂,蕭德妃把漢人宰相李處溫全家砍了,罪名是南通宋、北通金,買主求榮!召李處溫來問罪。李還強調自己有擁立耶律淳之功。蕭德妃大怒“誤我丈夫者,皆汝父子,何功之有”随後李家滅族抄家,讓人不得不服的是宰相李處溫發國難财的本領,居然在這短短3個月裏摟了…7萬貫錢!
之後北遼大亂,漢、奚、渤海族人人自危,耶律派系的官員們也很不安,這直接導緻了蕭姓族人更不安…爲安全,當時蕭姓裏最有權的大佬蕭幹率他的四族聯軍返回幽州,成了城防司令兼職警察局長。而幽州之外。遼軍控制力下降到了有史以來最低點。
于是童貫決定執行皇帝三點要求中的最後一條——提兵巡邊!他覺得北遼内亂,宋朝機會多多,再等等說不定會有轉機!
同月,谟葛失派兵援遼,在洪灰水被金軍殺敗。兒子陀古被擒。
西夏也派李良輔率兵3萬救遼,在宜水被女真戰神完顔婁室大敗。7月5日,夏使來問天祚帝起居。
26日,宋廷知耶律淳死,北遼内亂,于是命童貫、蔡攸準備二次北伐。以河陽三城節度使劉延慶爲都統制。
蔡攸,蔡京之子。這位兄弟是很不起的。按說他是帝國排名數一數二的權二代,憑着老爹蔡京,他什麽不做都能逍遙快活。但他不!不僅自主創業,直接和趙佶搞好關系,甚至還把槍口指向了自家老爸!一心一意想把蔡京搞下台,自己取而代之!
關于他們父子。有個段子很經典。話說蔡京晚年有次正在客廳裏和朋友聊天,突然間門簾晃動,蔡攸帶着人快步而入。進來後二話沒說,一把抓住了老爹手腕。片刻後說“大人脈動緩滞,身體不大舒服吧”沒等蔡京回答。他立即起身說宮裏有事。走了…
這期間蔡京很平靜、客人很驚訝,實在不懂這對父子在搞什麽。蔡京長歎一聲“老友,你不知咋回事吧?這小子是在咒我得病,好讓皇上罷我的官”果然不幾天,蔡京緻仕…
這件事記于正史蔡攸列傳裏。小蔡的能量和膽子可見一斑,這時他坐在開封城裏,觸角伸到了國門之外,對北遼國内發生的事了如指掌!據他分析,這次内亂,幽燕動蕩,西軍再打一次,肯定成功!
于是蔡攸主動要求上前線,哪怕軍職沒缺了,可給他個監軍做嘛!至于監軍自古以來多是太監做的,且這次是給太監做監軍,簡直是太監裏的太監?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蔡攸出征,趙佶親自送行。隆重熱烈的場面裏,誕生了帝國有史以來最荒唐的一幕。隻見皇帝高高在上,身邊美女如雲,蔡攸突然指着其中兩個說“如臣得勝還朝,您把這兩個美人賜給臣吧”
無禮放肆!在封建禮儀達到頂峰的宋朝居然出現這一幕,真是震掉了未來理學宗師的下巴!君如父,那麽君的女人就是媽,蔡攸居然敢當衆調戲兩個媽!
史書沒記載當時在場大臣們啥反應,所以不能亂講,值得玩味的是趙佶本人的反應,面對空前的無禮,他隻是笑了笑,就沒了下文…居然一笑了之?
之後蔡攸快馬加鞭奔向邊境,去搶童貫的軍功。可到後才發現,想搶的大有人在啊,連一向沉穩老練、一動不動的人都忍不住伸出了手!
劉光世老爹劉延慶!這位黨項族高官是西軍當時的二号人物,權位僅在童貫之下。一直以來,他所做的就是端坐在大後方中軍帳裏,通過通訊員和前線交流,幹的是遙控指揮的高端技術。可這時不行了,眼看北遼一碰就倒,功名利祿近在眼前,再無動于衷,怎對得起自己良心呢?他要求沖到最前沿,由他帶兵沖進燕京城!
8月3日,完顔阿骨打來到鴛鴦泊,聽說耶律延禧如今正藏身大魚泊,馬上命完顔宗望率千餘輕騎晝夜兼行爲前鋒,自己率萬餘精兵随後,去抓耶律延禧。12日,在石辇驿,金軍前鋒追到了天祚帝。此時遼軍有25千人。耶律餘覩說“我軍兵少,且疲勞至極。現在沒法戰”完顔宗望則說“今晚不戰,明天耶律延禧不知又會逃向哪裏”
兩軍接戰,金軍果然被遼軍重重包圍。蕭特末以君臣大義感召遼軍死戰。本是大好形勢,天祚帝偏要惹事。他好久沒看到遼軍大勝金軍的場面了,于是率衆妃嫔登高觀戰,這一下,就被他的連襟耶律餘覩認出了。于是餘覩、宗望等親自飛奔去抓,耶律延禧大驚,飛騎而遁…這一來,他本人是暫時安全了,可他的軍隊卻悲劇了…
随後,完顔阿骨打大軍來到“人還沒逃遠,繼續追”15日,完顔宗望又在歡撻新查剌追上耶律延禧。延禧再次焚辎重而遁…
9月9日,海上之盟第二階段開始。金使高慶裔在崇政殿遞交國書,責問趙佶:童貫北伐,爲何不事先告知金國?趙良嗣回答“我們陛下聽說貴國今年正月克中京、4月克西京。貴國也未通報你們的進軍日程。而我們是知道了貴國出兵之後,才讓童貫北伐,以應當初夾攻之議的”
18日,趙良嗣被任命爲正使、馬政之子馬擴爲副使,随金使高慶裔一起出使金國。再談合約…
還是先明确一下燕雲16州的概念。其實,宋史和遼史記載中的16州是不一樣的。宋史中的16州即後晉石敬瑭所割之16州。但其中瀛、莫2州已被柴榮收複。所以契丹人爲遮羞,在遼史中以劉仁恭所獻的營、平2州(灤州是劉自己分出來的)補足16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