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前不久被王瞻抓進開封的唃厮羅嫡曾孫、木征之子隴拶爲名副其實的吐蕃贊普!隻要你能向我們大宋稱臣、再替我們用“德”去感化溪巴溫,那麽整片熙河路的廣大土地就全都是你的!另外,爲了讓你消氣,我們大宋已把王瞻貶爲昌化軍節度使、王厚貶爲賀州知州,回國反省…不過王瞻在去昌化軍的半路上就自殺了,王厚則把這一大仇深深的記在了心裏。等向太後去世、宋徽宗重啓變法之時,他将回來報仇…這是後話,現在的隴拶則以趾高氣揚的從俘虜變身英雄,和瞎征一起回到湟州邈川城。但溪巴溫根本不買賬,他和其子溪賒羅撒,密謀襲殺隴拶。隴拶奔河南。瞎征亦不自安,求内徙,诏居鄧州。于是溪巴溫父子占據了整片熙河路!當年老混蛋也沒送成的土地就被向太後這樣送了出去!讓地下的王安石、王韶等人情何以堪啊!
可宋史記載:就這樣,宋朝獲得了河湟吐蕃部的“友誼”騙鬼去吧!在舊黨人寫成的史書裏,這些都是沿司馬相公走過的光明大路一脈相承的。誰敢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嗎?小心奸邪的帽子立即扣下來壓死你!于是,河湟事件、王厚王瞻的處理決定,都被選擇性地隐藏了,一切以和平穩定爲主。在大力宣傳中隻有大宋天子的恢弘之氣、吐蕃人民的友好之情,至于二王怎樣、熙河路怎樣?都被徹底忽略,一般史書裏根本見不着!
4月13日,宋徽宗長子趙亶(未來的宋欽宗)出生。
21日,向太後下诏:把元祐大臣中僅活着的2位頂級大佬——赦免蘇轼,範純仁,讓他們從貶谪地北返!
這兩個人是特殊的存在,在宋朝人心裏,他們活着時,就已是超越政黨之上的傳奇人物。蘇轼的文章近40年來獨執天下之牛耳。是無可争議的文壇泰鬥,中國人是敬重學者的,誰管他是新黨還是舊黨?他所到之處,人們毫無保留地接納了他…範純仁要更高一籌。作爲一代名臣範仲淹的二公子,他沒父親的軍事、文學才能,但繼承了父親最閃亮的光環——道德!範氏的道德不是空洞的口号,它處處閃耀着人性光輝,越是在混亂、肮髒,充斥着别有用心、趕盡殺絕等種種負面欲望的官場裏,它越發顯出自己的可貴,甚至是唯一!
自古道德勝于文章,這兩人的遭遇,就先從範純仁說起。
範純仁倒黴純粹是自找的。當初章惇把他貶出朝廷,是因要追究放棄西北4寨的責任。他和司馬光、文彥博攪在一起,這是範純仁一生僅有的污點。盡管如此,宋哲宗還是對他很例外,别人如劉摯、呂大防、梁焘、劉安世等人早就貶過了長江。範純仁的貶地是在陳州,和開封近在咫尺,可說仍生活在經濟文化中心地帶…
這樣的待遇,範純仁心知肚明,可說是對他的愛護,讓他老老實實呆在政治漩渦之外,等着哪天風平浪靜了。他會有個不錯的結果…
可他姓範!這姓氏從北宋開始,直到明朝末年,都籠罩着層聖潔、溫暖、博愛的光環,曆史證明:這不止是開創者範仲淹的一生努力,更有範純仁的沉澱!主要就表現在這次的自找麻煩上:
在陳州的範純仁聽到了一消息,宋哲宗在郊祀大典上公開宣布:貶谪的大臣如呂大防等。終生永不錄用!
這消息是空前可怕的,開了大宋朝先河!在這之前,哪怕舊黨在元祐年間貶章惇、貶蔡确、貶所有新黨中高層幹部,也從沒說對誰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哪怕蔡确死在了南方,也是由于他個人身體健康。國家可從沒說過這種狠話!
現在矛盾升級,可預見以後的政治環境要變得更惡劣!這讓以後大臣們怎麽生存?怎樣工作?最後緻國家于何地?
這樣淺顯的問題誰都能看出來,可誰都不敢說什麽!因章惇要一勞永逸!在他看來,解決問題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舊黨人全弄死!死得幹幹淨淨了,自然以後就不會再有什麽矛盾!這種情況下,誰敢頂風作案、反對章惇呢?
冠蓋滿京華,斯人敢獨言!沒人敢說,範純仁敢!他是隻平衡尺,在元祐時他阻止遠貶蔡确、現在他反對永廢呂大防。
範純仁寫了份奏章,懇請宋哲宗爲呂大防等人留一線生機,爲官場留一線回旋餘地…
留一線餘地…章惇很無語,本不想動你,你竟主動申請找抽!範君子,這是政治場,不是善堂!你定要往裏擠,那麽沒辦法了!貶範純仁到随州,全家一起去,即日啓程!
他終于到長江邊,和呂大防他們紮堆去了。消息傳來,一片悲哀,範家親友都搖頭歎息,範純仁本人卻很平淡…一直沉默明哲保身,這樣就算躲過了政治風暴,他就會高興嗎?會像普通人那樣慶幸嗎?很顯然他會自責,範家從來都是憂國憂民憂天下、心安樂才能身安樂的人,如想保平安,光是範仲淹的光環就足夠他們當官享福…
那就走吧!範純仁在之後三四年時光裏平靜品嘗着自釀的苦果,一路南貶,陳州并不是終點站,在那之後還有永州,一路上不僅要乘車,更要坐船…
某天範家坐船在橘洲附近跋涉,突然間風浪大作,船眼看就要翻了,好容易到淺水處,全家濕淋淋上岸。其中範純仁背着自己妻子,一步步走了上去。他周圍是一片罵聲,妻子兒女們異口同聲痛罵章惇,其中以範夫人罵得最經典最有身份,8個字——“枉陷正人,使我至此”老太太說章惇陷害範純仁這位正人君子,連累她飽受江湖之苦!
看着像沒罵錯,可範純仁的回答讓他家人很不解,讓後來讀史的人也不解。他說“船破,也是章惇的錯嗎”
範純仁你搞什麽?這當然是章惇的錯!沒他,範家老小怎會跑到長江裏玩漂流?你範純仁爲什麽不生氣呢?就算不想報複,也沒必要替敵人解釋吧?
這樣想就都錯了!沒理解到範純仁的心理。像他妻子所說的“枉陷正人”,抛開新黨舊黨誰正誰邪,退一萬步說。真就是陷害了正經人,又能怎樣?正人就不是人嗎?就有豁免權嗎?這才是問題根本處!在宋朝士大夫階層心裏,正人君子是有特權的!隻要自己是正人了,就能決定别人命運。往死裏打壓對手!至于自己,永遠是安枕無憂,容不得别人碰一手指頭的!多麽可笑!君子之風在于包容,什麽時候是殺人利器了?
在範純仁心裏,保持君子之風,正義理念,隻是自己個人操守問題,并不是自己的什麽免罪金牌!無論進還是退,他爲的都隻是自己的心安…
在永州的幾年裏,是範純仁綻放心靈光芒的日子。世人見過太多走在陽光下的聖人,這時的他像是朵黑暗中的蓮花,盡管沒人看見,仍高潔清華…
做到這點很難,首先要耐得住寂寞。在宋朝。貶谪不意味着絕望,尤其範純仁這種頂級高官加頂級名士的人。這類人走到哪都是社會中心,如劉摯、劉安世、梁焘、蘇轼,無論官場還是民間,都有着巨大能量。可範純仁主動放棄了這些。爲安靜,他沒住官署、沒買房,而是住進了寺廟。每天晨鍾暮鼓。過着修行人的生活。
在這種生活裏,也免不了争吵矛盾。某一次範家小孩子在廟裏玩,犯了點小錯。他們都是詩書傳家的子弟,從小靈牙利齒,知識面很廣,限于年齡。還不知收斂,随便說了幾個笑話,把和尚惹火了。和尚們大怒,把這些落難的高幹衙内們一通臭罵,捎帶着也沒放過範純仁。言語間非常冒犯…範家人火了,抛開範純仁的地位,他至少是範家此時尊長,當着人家子弟罵長輩,這在什麽時代都是巨大挑釁!
沖突不可避免,和尚眼看着倒黴,範純仁就算再衰,也輪不到幾個秃驢欺負!什麽追回度碟、沒收廟産了,都是一句話的事…
可什麽都沒發生,範純仁聽着孩子們來告狀時非常平靜,一臉的從容。等到第二天和尚們來道歉時,範純仁反過來安慰他們别在意…
流放的日子裏,範純仁用另一種方式激勵自己和族人。每月初一、十五2日,範家都要在正堂上陳列四朝(仁、神、英、哲)皇帝的手迹和賞賜之物,範純仁率子孫更衣參拜,拜後收好,之後家中長幼互拜,喝茶後散開…他要讓家人知道,無論順逆,他都是宋朝的忠臣,永遠不要因政治上遭遇逆反了心靈,違背範家族風!
趙佶登基後,範純仁盼到了久違的诏書…诏書是以向太後口吻頒布的,給範純仁光祿卿的官職、工作地點在河南的鄧州。這就是說,範純仁終于結束了南遷貶谪,回到了故鄉北方…隻是這時他身體糟糕透了,年過70、衰敗不堪、連眼睛都失明了。他捧着诏書,看不見上面的字,激動得泣不成聲“上果用我矣,死有餘責”皇帝終于起用我了,哪怕我死了,也有責任沒盡到…
心是這樣想的,可他已沒法做任何事了,連入朝謝恩都做不到。對此趙佶表現得很感人,他派人盡最快速度送去了茶、藥、專門治眼科的禦醫,祝範純仁身體早日康複,并說:當世大名士,久負天下盛望,隻要能見上一面,朕就滿足了…
這句話出自皇帝之口,足以讓任何人榮耀終生。範純仁就在這種榮耀裏北返,邊行邊治,漸行漸遠,終于在次年1月2日,于睡夢中去世,年75…
縱觀範純仁一生,他不是位偉大政治家,也不懂軍事,甚至還辦過些錯事。但這都不妨礙他成爲宋朝首屈一指的道德豐碑…
他心靈不複雜,更不故作高深。一切的行爲,都出自他自己的一句口頭禅——我一生所學,不外乎2個字“忠”“恕”
這2個字很簡單,但誰能做到呢?誰會像範純仁這樣,在元祐時阻擋舊黨、在紹聖時阻擋皇帝?爲的是什麽,無非就是公平二字,外加連皇帝、首相都漠視的政治大局。這樣的人,活在什麽時代裏都會很難、很慘,但同時也會赢得民衆的敬意和曆史的肯定。宋代及其它時代的範純仁們,他們的路,可歸爲4個字——道德苦旅。
用他們自己的苦,保持住一民族的良知。這在當時來看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蓦然回首,如我們在一片打擊報複趕盡殺絕的時代裏,看不到半點溫暖光明的人性之光,我們還會爲自己民族而自豪嗎?
如說範純仁的貶谪之路是道德苦族,那麽蘇轼之路就是文化苦旅了。他在紹聖元年時被貶職,創造了兩個紀錄——最早被貶、貶得最遠。
一路從定州貶到英州、從英州貶到惠州,到惠州後以爲安全了,都到海邊了。結果他老朋友章惇想了想:東坡兄,你字子瞻,何不到儋州一行呢?
儋州是今海南島,蘇轼是讀過萬卷書要行萬裏路了,他得飄洋過海。過海也就算了,剛登上海南島,命令又來了——令蘇轼到昌化軍去報到!
昌化,在今海南詹縣東北部,黎族聚居地,地處海南一隅,是天涯海角裏的犄角旮旯,最偏僻不過的地方。這麽說吧,幸虧當年趙匡胤、潘美一時發懶,沒想着打下越南,不然蘇轼非得出國不可!
面對這樣的迫害,全天下都替蘇轼不平。實在是欺負人嘛!蘇轼隻是個超級筆杆子,最多隻是痛快痛快嘴,罵罵人而已,至于這樣把人往死裏整嗎?簡直是變着法、開着玩笑的去整人!
換個人都受不了,何況蘇轼!大家都覺得像蘇轼這樣心高氣傲,不向包括司馬光在内的任何人低頭的大才子,不累死也得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