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10月的平夏城頭,郭成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指着城下大罵,腦子裏一片混亂。他搞不懂也不想搞懂什麽民族大融合,大家發展生産力的狗屁理論,他隻想嚎叫“章大帥,你騙我,你沒說過西夏有了源代碼級的外挂,這仗要怎麽打嘛”
按常識計算,打幽州城時,宋軍沒到20萬,半個月後,韓德讓就快崩潰了…現在平夏城跟幽州城比隻是個小民居,城外西夏人達到30萬,快是一倍的增幅,外加好幾百輛攻城戰樓,無論怎麽看,郭成都絕撐不過當年韓德讓的極限?可半個月沒到,先崩潰的居然是西夏一方!小梁後快瘋了,她每天看着平夏城内外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她的戰樓一台台地變成禮花炮台,她的地洞兵一群群埋進地道裏,每一個招數都失靈了,她懷疑是不是宋朝早想陰她,故意抛出的這些廢物技術?
更可恨的是每天晚上都是西夏人的噩夢。白天累得死梗的西夏兵剛想睡着,小小的、煙薰火燎的平夏城居然敢派兵出來偷襲,一砍一個準,每晚的方向、地點都不同,除非放棄圍城躲遠點,否則根本防不住!這還不是最惡劣的,10天後西夏人驚聞一噩耗,身爲遊牧民族的他們,居然被農耕民族的宋朝人把糧道劫了,直到這時他們才理解到之前宋軍每次都跟不上給養的悲憤,真是防守容易攻擊難啊!
就算這樣,小梁後仍想克服層層困難,把平夏城拔掉,因這對她的政治生命、人生幸福無比重要。于是又過了3天,她一生中最衰的時刻到來了!那一晚狂風大作,整個西夏軍團大難臨頭…大風吹倒了戰樓、吹飛了帳篷,吹得火光沖天,西夏百裏連營變成了條火龍,30萬人像洪水裏的螞蟻。隻能随波逐流…
小梁後目睹了這一切,她原形畢露了,這女人嚎啕痛哭,像個死了滿圈肥豬的農婦一樣。再沒了半點貴婦形象…她知道完了,誰也救不了她的軍隊、更救不了她自己,她還得像上次一樣,披頭散發扔掉首飾,化妝成個西夏大兵才能逃回去…
逃的過程很刺激,大火燒起來後,突然間一大群宋軍不知從哪沖了出來?标準的趁火打劫,一路追出好幾十裏才停腳。小梁後以爲沒事了,再不遠就逃回到邊境了?可誰知剛想喘口氣,又一支宋軍沖了出來。比剛才那批還狠,往死裏砍、往死裏追,一直追到西夏國境裏才不依不饒地回來…這是王恩分配援軍的另一處埋伏,從最開始就分出最強的1萬人,不管平夏城、我的援軍都打到什麽程度。一直潛伏在邊境線上,等的就是這機會!
終于安全了…漫山遍野的西夏大兵們欲哭無淚,奇迹啊,一夜間啥都沒了,這簡直太魔幻主義了?看看身邊,别說住的,連吃的都燒得淨光。這是農曆10月中旬的西北荒原,沒糧草、沒帳篷,要走回興慶府去,搞不好得人吃人才行?
哀歎中他們等來了一更魔幻的命令——小梁後令:全軍立即轉身調頭,殺回宋境!目标是邊境線不遠的鎮戎軍城,這個目标不大、駐軍不多。最妙的是軍用物資豐富,在全線潰敗時突然殺個回馬槍,宋朝人肯定料不到,把這座城洗白了,對政治意義、軍事态勢。當然最重要的是救命物資,都有巨大好處!
太後英明!全體西夏大兵淚流滿面,集體膜拜梁氏超高的智商,沒說的,爲生存、爲活命、爲回家,大家跑起來,搶啊——
實事求是說:梁氏這條命令在全盤崩潰時用出來,絕對的出人意料。且目标明确理智。以鎮戎軍的規模,哪怕是逃命中的20多萬人,它也擋不住!曆史證明梁氏都料準了,章楶手邊所有底牌都壓在平夏城一線,13天的攻防對抗過結束後,他已手無寸鐵,甚至西北各路都處于虛脫狀态,無論梁氏返身攻打哪裏,基本上都會得逞?可打仗是對人綜合素質的全面考驗,不是說誰戰力強、智謀高就定能赢,有時雙方比的不止是這些,更重要的是人品!
等西夏大兵們千辛萬苦、不顧一切趕到鎮戎軍城下時,天氣又變了,這次不是大風,而是下起漫天大雪。沒糧草、沒帳篷…還得繼續跑?面對這些誰都發抖,很大一部分西夏兵決定不玩了,他們選擇了直接凍死!
第二次平夏城之戰以西夏徹底失敗告終!小梁後怕了、全黨項族都怕了,損失隻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宋朝接下來的報複!這種情況下,如再有次五路伐夏,西夏就直接亡國算了!
危急中,能用的招數西夏人都用上了。向大遼國申請國際援助、在宋夏邊境全面戒嚴、所有州城挖地窖,把糧食藏地底下去、邊境地區的遊牧人内遷,來不及藏的東西都毀掉!堅壁清野,配合着馬上就到的寒冬,希望能把宋朝人擋住…
這隻是一方面,西夏人裏一部分被打怕了,想的全是怎麽保命。但另有些人很興奮,他們認爲機遇到了!嵬名皇族,他們被後黨壓制好幾十年了,小梁後的失敗哪怕拖着西夏國一起下水,都讓他們高興!趁此機會收回軍權,打幾個漂亮仗,黨項皇族會就此翻身!
執行這計劃的是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等實力派戰将,爲加大籌碼,他們又拉了一名門之後——黨項戰神仁多零丁之子仁多保忠。他們主動請命,帶人駐紮天都山,頂在了西夏防線最前端。打算好好練一冬天的兵,到春天發動攻勢…
理論上這又是一完美的攻守計劃,怎麽看都至少能讓西夏渡過眼前難關吧?這也是整個西夏國的共識,他們認爲:最保守計算,眼前的這冬天還是安全的?可惜他們的對手是章楶!這人守的時候能讓西夏人掉進大坑,他進攻時更讓敵人做夢都想不到。平夏城之戰結束後1個月,西北徹底進入嚴冬氣候,農曆11月中下旬,冰冷的荒原上是所有生命的墓場,連耗子都躲地洞裏了,宋朝泾原路帥司裏卻卻人頭湧動!章楶命令:四路選将。精中選精,集結1萬人,全騎兵兵種,由折可适、郭成、李忠傑等人率領。出去幹票大買賣!
這票買賣是北宋史上獨一無二的創舉,在此之前,宋朝有過兩代戰績輝煌的将軍群落,分别是建國初期和神宗時期。如曹彬、潘美、狄青、王韶、郭逵等人盡管各有所長,曆史上留下了光輝戰績,可這時章楶要幹的事是他們不敢,甚至都不敢想的!
章楶徹底違背了軍事常識及自己兵種先天上的缺陷,他在數九寒冬,派出宋朝騎兵,千裏奔襲凍土冰原。殺上天都山,給駐守在那裏的西夏主将以毀滅打擊!
折可适等人輕裝簡騎,各率數千騎兵,具體細節自己去想,目标是天都山上的嵬名阿埋、妹勒都逋、仁多保忠。這3人是西夏僅存的名将。是西夏的信心來源,不是打算來年春天大舉出兵,挽回顔面嗎?章楶決定就在這冬天裏把這3個人都幹掉,讓西夏徹底落魄喪膽!
計劃很瘋狂,實施時加倍小心。爲成功,章楶動用了他長期以來創立的諜報網,在這一點上。他幾乎做得和種世衡一樣好,老種相公當年借刀殺人,忽悠李元昊殺了手下最得力大将野利兄弟。章楶則把情報工作做到了戰争最核心位置——敵人前線指揮部裏!
内線說:嵬名阿埋、妹勒都逋在天都山的錫斡井。一來覺得很隐蔽。二來覺得自己很能打,他們身邊帶的人很少,機不可失,正是時候!
章楶沒猶豫。幾乎是立即就下令集合,出兵偷襲了!與之前不同,這次他沒交代任何作戰細節,隻有一個要求——快!有多快就多快,斬首行動必須一擊必中!如慢了的話。不是說能不能順利殺人,就算殺完了人也跑不回來!
2大名将身邊沒多少人,不代表天都山上人少。那是西夏最前沿也是最重要防線,隻要稍微耽擱立即就是重兵合圍!那時遠離大後方,全軍隻有1萬人,就算嶽飛提前出生20年,也别想把人帶回來…
說幹就幹,1萬精騎分成6路,悄悄溜過邊境線,向天都山掩了過去。話說這條路雖是出國了,可宋朝大兵們還是很熟悉嘀…
天都山,李元昊把皇宮建在了這裏、小三安置在這裏,每天每夜泡在這裏,總之這裏是西夏集神聖、莊嚴、妖媚、糜爛于一體的集成地,不論哪一種都不許靠近、不容侵犯!可惜李元昊的後人太沒用,不止一次丢了這座禦花園,最慘一次被當年的軍神大太監李憲帶兵殺了上去,一把火燒成一片白地。而依照宋軍傳統,收兵後一路上的地圖都詳細記錄、歸檔存根,這成了每一個西北将官的必修課。所以道是很熟的,尤其是還有折可适這在血統上很标準的黨項人,實際上他幾乎每年都回老家探親,每次都殺得全身血淋淋地。次數多了,還擔心迷路嗎?
人不知鬼不覺摸上天都山,繞過一個個明樁暗樁,折可适、郭成順利抵達了錫斡井。遠遠望過去,嵬名阿埋、妹勒都逋帳篷裏篝火旺盛、人影晃動,很明顯在進行冬天裏男人最愛的社交活動——烤肉喝酒。宋軍一見火冒三丈,是可忍孰不可忍!沖上去殺他丫的!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這2個有理想、有實力,一直在盼望春天的西夏主将就是這樣變成宋軍俘虜的!直到被抓住的這一刻,他們都沒法相信這是事實…
天都山沸騰了!6路宋軍各有任務,嵬名阿埋、妹勒都逋落網的同時,仁多保忠也被襲擊了。不過運氣較好,繼承了戰神父親兇殘謹慎的秉性,他駐地稍微後移了些,這點平時不顯眼的距離救了他的命。當李忠傑發起攻擊時,這人反應超快,邊把身邊親兵往前派、邊調頭就跑…等李忠傑把他部下都殺光後,發現他跑得太遠了,已沒法追上…
接下來的事是對宋軍的最大考驗,天都山周邊的西夏兵迅速合圍,快得讓宋軍稍微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此時折可适的戰馬因勞累過度沒法再跑。危急中,郭成要把馬讓給他,要折可适突圍,他來斷後…
折可适無論如何不同意,要死就死在一起!這是個英明決定,是宋軍和西夏兵在本質上的區别!當折可适下這決心時,折家軍們集體瘋狂了,全軍在千裏奔襲後展開決戰,戰鬥結果讓人無法置信!
在理論上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事變成了事實!他們在天都山擊敗數倍于己的西夏軍,押着嵬名阿埋、妹勒都逋沖出重圍,重新長途行軍,返回宋朝邊境。這還隻是一部分,他們還帶回來3000多俘虜、十多萬牛羊、外加一西夏公主…
這樣的戰績讓人無言以對,用最簡單的數字說話,假設宋軍1萬名騎兵滿員都在,他們也要每3個人押着1個俘虜外加趕着30隻牛羊趕路,這樣的編制居然回到了本國國境,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隻有一個答案——宋軍和西夏兵在本質上的區别!
平夏城大捷後,宋史評論“創州1、城寨9,屢敗夏人。諸路亦多建城寨以逼夏。及平夏之敗,夏人遂不複振”平夏城大捷的前前後後,宋軍在陝西各路建起了數以百計的城寨(因實在太多了,恕不一一列舉),将西夏國已經壓扁!同時天都山被偷襲、嵬名阿埋,妹勒都逋被俘、仁多保忠戰敗,這意味着西夏都城興慶府外圍最近的一條防線也崩潰了!西夏已頻臨亡國絕境!
火終于燒到了西夏上層的眉毛底下,他們集體擁向皇宮,向小梁後讨要說法。到了後發現:小梁後正火冒三丈在向大遼國要說法!
她徹底什麽都不在乎了,生死關頭本性勃發,什麽貴族、什麽臉面,在她這兒統統消失不見!說來也是,發迹靠通奸、緻富靠搶劫,這樣的生活方式怎能培育出聰明優雅、懂得分寸的腦子呢?
梁氏不去思考局勢爲什麽變得這樣惡劣,她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什麽?而是妄圖把危機轉嫁到大遼國身上。11月1日,大遼特使蕭藥師奴、耶律俨特地爲她出使大宋,調停宋夏紛争。卻仍沒得到宋哲宗、章惇哪怕一個字的回答。于是小梁後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遼國向宋朝施壓…沒完沒了的要求。根本不去想耶律洪基會有什麽感覺!
易地而處吧!如是大遼國打了敗仗,實力受損,向附屬各小國施壓,要這要那,這正常,可憑什麽上級聽下級的話?輸得傾家蕩産、還要向強盜世家伸手要錢,腦子被門框夾得不輕啊!
耶律洪基開始不理小梁後了…這已很客氣了,至少沒趁火打劫。小梁後卻更憤怒了,面對她的請求,遼國居然不予理睬?這簡直太傷人了、太不把她放在眼裏了!憤怒中她習慣性地口吐蓮花,在各種場合“問候”了下遼國皇帝的人品…事情簡單了,耶律洪基很快知道了這些,他想了想:這個女人真極品,得給她點賞賜?
元符2年(1099)1月,一隊遼國騎兵穿越大漠、走進西夏國都興慶府,給小梁後帶來件小禮物——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