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夏前奏篇


越過邊境線後,西夏兵團沒四散出擊,也沒确定主攻點,而是遠遠吊在宋朝西北各路的中間地段,像是對每一點都保持了打擊性。對于這一點,宋朝樞密院很重視,給章楶下令——密切注意敵情,确保境内每一處安全!

反觀章楶,他從第一刻起就把賭注都壓在了平夏城上!在梁氏忙着誘敵時,章楶從容地調撥兵力,先确定平夏城主将,再各路征兵,組成攻擊陣容。注意:不是救火隊,而是攻擊性的伏兵!

這時就要說下章楶的平夏城計劃了,它表面上看和之前永樂城計劃的确很像,可在根本點上截然不同!永樂城是建成一大舉進攻西夏本土的橋頭堡,爲之後一系列遠征計劃服務。所以在初期,配備的兵力雖不少,但都集中在城裏,在外圍沒專屬性質的軍事梯隊。這就造成永樂城被圍攻時,隻能臨時下令各駐地人馬向永樂城馳援。這樣從先天上就沒法保證,因是無準備之仗。

但平夏城計劃不同,它實際上是一個坑,在雙方必争之地上建城,逼着西夏人來圍攻。宋軍在城裏設下重兵防守,外圍潛伏強大的伏擊兵力,等到西夏人圍城久攻不下後,外圍伏兵四起、城裏中心開花,内外夾擊,把西夏人埋在城下!

這計劃很誘人,如成功,肯定是宋夏百年戰事裏宋軍最輝煌的戰績!可萬一失敗,會内外崩潰不可收拾,到時誰也沒法善後!這把雙刃劍怎樣才能隻砍敵人不傷自己,最關鍵一環是要找到一能在城裏死死守住、且能及時爆發的将軍。這活不是誰都能幹的,這既是那位将軍的個人獨特才能,更是主帥戰術體系的标簽。

戰争是門藝術,是帶有創造性的作品,定要承認它的唯一性。古往今來每場重大戰役都銘刻着主帥獨一無二的印迹。從這角度來說,戰争從來都不是由集體來完成的,都是一個個與衆不同的個體成績!如唐代千裏奔襲、俘虜突厥可汗的隻能是李靖。侯君集隻能去修理高昌。漢大将軍衛青隻能在沙漠中心擊敗匈奴大軍,突破漠北屏障、封狼居胥的隻能是霍去病!唯其絕世鋒芒,才能縱橫無礙!

具體到章楶,他身上集合了北宋之前各代西北宿将的特點。像是個全能型人才。在兩次平夏城戰争中,他露出了自己獨有特色——冷靜!爲選出平夏城守将,他在西北五路軍中海選,每個人都有機會,誰都可以提出意見,他個人完全俯從民意。最後中選的人叫郭成!郭成是泾原軍第五副将,曾随劉昌祚參加過五路伐夏之戰,在資曆上無可挑剔、在特點上缜密穩重,理論上說是守城的最佳人選!

時間緊急,章楶當機立斷。就是你郭成了!可沒過幾天,突然有人寫來封匿名檢舉信,說郭成有巨大缺陷,他好喝酒。章楶腦子嗡一聲,立即頭暈了。這不是要人命嗎?讓一醉鬼擔任這種任務。純粹是禍國殃民!但他非常冷靜,沒直接換人,而是命各路主将緊急集合,等人來齊了,他宣布任務——喝酒!今天是給你們臨戰壯行,大家放開量喝!

喝酒過程裏章楶心越來越沉,根本沒必要仔細觀察。酒局裏的郭成是最耀眼的明星,此人酒到必幹、杯杯見底,開始到散局從沒拉過空…到這份上,章楶仍沒崩潰,等人都走了,他單獨留下郭成:來。我們聊點正經的…

章楶和郭成聊軍事、談戰略、分析眼前态勢、重點了解守城器械,一大堆專業談下來,章楶放心了。原來這世上真有越喝越精神的人,郭成的狀态比沒喝酒時還出色…沒問題了,郭成連夜趕回平夏城。随時準備被30萬西夏人群毆…

很快西夏人來了,小梁後覺得誘敵已誘得很到位了,她帶着全軍30萬人,撲向平夏城。看她這時架勢,還真有幾分女中豪傑、軍中之花的樣子…西夏軍團穿越沒煙峽,進入泾原路,走過之處全部控制。到達平夏城後,布下連珠大寨,東抵葫蘆河、西連石門峽,綿亘百餘裏,聲勢空前浩大。實事求是說:之前宋太宗幽燕之役、雍熙北伐、宋神宗五路伐夏,哪怕人數上超過了30萬,也從沒凝結成一路軍團的時候…人數多等于拳頭大,拳頭大還很謹慎。小梁後還真不大像草包,她把重兵集結在平夏城下,攻城由嵬名阿埋負責,另分出一部分精騎由妹勒都逋率領,遠遠兜到外圍,時刻警惕宋朝援軍。除此以外,在更遠的大外圍,西夏驸馬罔羅屯兵羅薩嶺,牽制熙河兵團,大首領布心屯兵梁柽台,嵬名濟駐守白池,抵禦鄜延、秦鳳諸路…這樣遠近搭配,形成梯次,既圍城又打援再牽制,可說面面俱到了,按小梁後的思路,戰争以這種形勢進行,宋朝膽小的話,她可穩穩拿下平夏城,拔掉這根釘子,順便砍死一大批宋朝官兵,重現永樂城戰績!如宋朝膽大,敢調動兵力四下增援的話,她能把平夏城周邊變成屠宰場,讓無數宋軍死在這一戰裏…

算盤打得叮當響,充分發揮出女性同志們的工作特點——欲望大、心眼細、特别狠。可惜她這次遇上的人不對,宋軍從主将章楶開始,每一個參戰的人選都透出一股股邪氣…

除平夏城裏的醉鬼守将外,看看外圍幾位援軍大佬。主将是泾原路副都總官王恩,其餘的是鄜延軍種樸、秦鳳軍王道、熙河軍苗授。4路聯軍人數并不多,應沒超過上次的8萬人。之所以變少了,一來是軍事主管部門樞密院慌神了,他們嚴令章楶要兼顧全局,不能把賭注隻押在一點。二來是平夏城要想中心開火,必須得給郭成以足夠實力,如郭成先頂不住了,一切全倒…

人少是固定了,下面看這幾位将軍們都是什麽樣貨色:

種樸是種世衡之孫、種谔之子,姓種的人不必說了,沒一個是按常規打仗的,坑蒙拐騙、借刀殺人、設局出千…輪到第三代小種相公種樸時,這種風格繼續得到了發揚。他是當時西北軍裏最優秀的參謀!

苗授。他獨斷專行,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主将就在身邊都敢搞小動作,這是個合格的軍人嗎?可從另一方面來看。他搞出上次那樣的大烏龍,連累1000多名精銳騎兵掉懸崖,上級都不嚴懲他、下級繼續信服他,是因什麽呢?此人是戰場上的英雄,就算犯規也是爲了勝利!

王道不大出名,是個實幹派,沒什麽好說的。重點說下援軍主将王恩。能相信嗎?這樣重大任務的負責人,他履曆表上第一行字居然是——膽小,遇到敵人轉身就跑…

逃跑的王恩運氣很衰,正巧被當時長官一把抓住。這下好了。殺一個逃兵、振奮本軍士氣,這買賣哪個指揮官都會幹!眼看未來的王主将就要被執行戰場紀律,關鍵時刻奇迹出現,那位長官猶豫了下,居然把他放了!這是絕對的奇迹。因當時的長官是…苗授!爲勝利不顧一切的苗授竟沒殺臨陣脫逃的王跑跑,怎麽看都透着詭異…

好多年後的今天,當年的逃兵居然當上了苗授的上級。這中間有什麽古怪嗎?答案是沒!要知王恩、苗授都是神宗朝的軍官,在這時間段裏,每一個軍人都充滿了機遇、每一個士兵都有升官的可能,隻要你有足夠的勇氣與戰力!

王恩一生中隻在最初的戰鬥裏逃跑過,初臨戰場嚴格地說這不是罪過。千年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林彪也有過同樣經曆,差點被後來的部下、當時的上級陳庚大将槍斃!而之後的林彪和王恩表現是驚人的,林彪成長爲共和國最年輕的師長,最先擊敗日軍主力的指揮官,最年青的元帥,解放領土面積最大的軍人。不管别的方面怎樣,在戰場上,他像戰神一樣常勝不敗!

王恩他曾在蘭州城下冒着西夏人槍林箭雨厮殺,身中數箭反而更勇猛。面對數萬敵軍,單人獨騎出陣與敵将較勝。震懾整個戰場。他身處西北,讓北方的遼國人都知道他的名号,稱之爲“泾原王騎将”當初的王跑跑,已是位鐵血軍人,成爲大宋西軍的軍中之膽!章楶選中他,看中的就是他能在危境中給軍隊以必勝勇氣!

前面說過西夏梁太後布置堪稱面面俱到,無論宋朝怎麽搞都死定了?她連營百裏、分路設防,把幾百裏周圍都變成西夏軍防區,看着多周密啊,可惜半點用都沒!王恩、苗授、種樸他們不知怎麽搞的,居然帶着好幾萬人在30萬敵軍集聚地裏找到了空子,運動到了平夏城周邊的一山坳裏。鬼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當平夏城戰役打響後,西夏人半點都沒覺得周圍有什麽不妥…

最先抓狂的是位宋軍将領,他叫郭祖德,他聽見平夏城裏喊殺連天,西夏人終于動手了,立即坐立不安…城裏的郭成是他結義兄弟,平夏城有多少料、西夏軍有多少人,他一清二楚!常識告訴他絕守不住,他得迅速出擊救兄弟。可回頭看一下,援軍各位長官一個個悠閑自在、閉目養神,一點開戰的意思都沒…

郭祖德急了,走到各長官面前說:平夏城有多重要,不用我廢話了?丢了它,泾原路立即被打穿。你們率精兵奉命救援,這麽幹等着,不失職嗎?況且我大哥郭成在城裏,一旦危險,你們忍心嗎?

這些話立即把各長官裏的王炸藥、苗炸藥點燃了,兩位剛想爆炸,轟一聲,一姓姚的炸藥堆已爆炸了。姚雄也在這兒!他當時就要帶姚家軍沖出去!西夏人算什麽,老子什麽時候懦弱過!

群情鼎沸中,隻有一個人仍很安靜:種樸!他隻說了一句話:郭将軍,要出擊也得先知道戰場情況,就由你帶人出山谷,探視下吧…

郭祖德二話沒說,領1000人就沖了出去,好大一會,滿身是血地回來了。他說了兩個情況:1敵軍無邊無沿,簡直像螞蟻一樣“充滿川谷,不見前後”他出去就被淹沒了,玩了命才沖回來。2他一點都沒退縮,相反更急迫:敵軍強盛,平夏城危在旦夕,再給我幾千人,我要沖進城去,和我大哥共存亡!

郭祖德的話把所有火藥桶都點燃了,幾十年前三川口、好水川等前輩,如劉平、郭遵、武英、任福、王珪等人都是這樣甯可戰死,絕不放棄同伴的英雄。難道如今的大宋西軍都退化成了孬種?熱血越來越燙,腦子越來越簡單!操家夥幹他娘的!這是所有時代裏,大兵們臨戰時的通用語。

慢!有人攔住了他們,仍是種樸!這個人像塊冰一樣,從頭到尾沒半點波動。他問這夥血貫瞳仁的大兵哥“外面有30萬西夏人,我們出去能殺光不”“不能”情緒在低落,這是事實…

“我們是不是有可能失敗”“是”情緒繼續低落,這還是事實…

“我們失敗後,西夏人拿着我們的頭顱到平夏城下炫耀,守城部隊會怎麽想,會不會軍心渙散”“會”情緒變得沮喪,這都是事實…

“那我們該怎麽辦,還記得任務嗎”…大家徹底無言,畢竟章楶有全盤詳細的計劃,他們隻需執行。在計劃最開始階段,他們隻能眼睜睜看着平夏城被30萬人圍攻,且祈禱攻得越狠越好,讓西夏人在平夏城下把戰力、士氣都消耗光了才最理想…

那麽,隻能等着了…不遠的平夏城方向,火光劇烈升騰,西夏人從最開始就用上了專業攻城器械。

近百年的宋夏戰争既鍛煉出宋朝最強的部隊西北軍,同樣也給了西夏巨大收獲。黨項族有了文字、統一了衣冠、細化了政府職能、更豐富了戰争兵種。他們不僅會騎馬,更會攻城了!這次小梁後起傾國之兵來攻打平夏城,庫房裏的家什全都帶出來了。先是鐵鍬隊上陣,一輪塵土飛揚,等收隊後,平夏城外整條壕溝都不見了。接着營房裏一片叮當亂響、木屑橫飛,折騰好半天,推出好幾百輛木制的、高達十幾米的、下邊帶輪子的戰樓。這些戰樓每個能裝好幾百士兵,外邊蒙着牛皮厚氈,頂着雨點似的箭向平夏城推了過去。眼熟吧?這玩意本是宋軍的建制武器,叫“對車”外号“喜相逢”從制造工藝到使用方法都是宋朝專利,西夏人怎學會的呢?别忙,這還隻是其中之一!上邊高大的戰樓直接頂到城頭上強攻,下邊也沒閑着,西夏人悄悄溜到城牆底下,開始挖洞。他們手法非常詭谲,隻是挖進去一截,充其量隻夠到城牆一半厚度就停下,接下來架木闆支撐起牆體,繼續挖、繼續撐,到一定量後人都撤出來,放火燒木頭…還是眼熟吧?這明明是宋軍慣用的毀牆手法,裏邊包含着精确的土木丈量手段,不是随便找幾個挖礦的都能幹得了…

類似還有很多,追查下到底怎麽回事?會發現并不是黨項人種基因突變變聰明了,而是宋朝在每次戰争裏付出的代價。漢人工匠是當時世界上最值錢的财産,現在的黨項人、未來的蒙古人,他們搶工匠的勁頭比搶美女還足!近百年玩命搶下來,科技自然突飛猛進,宋朝會什麽他們就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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