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越寫越高興,漸漸刹不住閘了,忍不住把新黨集團拖出來集體受罵“苛可蟗國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稱首”“始與知己,共爲欺君。喜則摩足以相歡,怒則反目以相噬”最後一句總結——“稍正滔天之罪,永爲垂世之規”
大家看:蘇轼寫這些就過分了吧?呂惠卿犯錯,隻管說呂惠卿好了!可爲什麽要借機打倒一片呢?畢竟有事說事,亂罵人是要負責任的!
蘇轼不管,他當時寫完這篇絕世好文後仰天長笑,大感舒暢,走出門去還喜形于色。有人問蘇學士:您爲什麽這麽開心呢?
蘇轼把剛寫好的貶制背誦一遍,之後加上了自己感歎——“三十年作劊子手,今日方剮得一個有肉漢”一個字:爽!
爽過後是付帳,蘇轼在此時被定案,他借職務之便,公報私仇,還影射神宗先帝,犯了大逆罪!證據确鑿!不用像烏台詩案那樣押回京城受審,11日,直接從定州免職,到英州去反醒!
蘇轼,是繼蔡确之後,黨派之争中第二個被貶過嶺南的頂級大臣…
在這過程中,沒誰給他講情,連範純仁都閃得遠遠的,有多遠躲多遠,就算這樣仍覺得不安全,幾天後,範純仁、範祖禹等人幾乎不約而同寫了辭職信,主動申請外調…京城沒法呆了,太兇險!
不過這并不是被張商英吓的。張商英再狠,資曆卻不深,沒法撼動他們這級别的大佬。他們之所以逃難一樣地躲出去,是因一比他們資曆深、影響大、從不妥協、從不手軟的人從江南趕回來了,很快就要進入開封京城——章惇!
4月12日,宋哲宗下令改元紹聖。紹,繼承的意思。聖,聖人的意思。宋哲宗心中的聖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親宋神宗!就從這個改元開始。紹聖紹述的大幕正式拉開!
紹聖元年(1094)4月21日,章惇被任命爲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同時範純仁被罷。章惇成爲紹聖、元符年間的大宋獨相…
在宋朝目前還活着的官員中,章惇是資格最老的一輩了。王安石、司馬光等人死後,除更老的文彥博外。沒誰能超過他。範純仁也好、呂大防也好,哪怕年齡相近,在職務上都是章惇的後輩。這還不算什麽,一般老前輩都慈祥,對後輩們很溫馨…可章惇是特例!
章惇一生始終活在黑白世界裏。他認爲對的,會永遠忠誠,如對王安石和新法。他認爲是錯的,就始終敵對到底,如對司馬光和舊黨。在這兩者間絕不會有第三種情況發生。這種信念轉化成做事風格,就成了敵人的噩夢!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血還血…這才是章惇的風格!
往事例例在目。9年裏舊黨倚仗着高太皇太後對新黨人壞事做絕,都搞出人命了!這時章惇回京,也就隻有一個目标——殺人!意識到這一點,連範純仁這樣的和事佬都不敢往裏摻和。章惇來了,有多遠閃多遠。最好和這人永不見面!他們料得很準,之後的時間裏,每一點都發生了、黨争繼續加劇!
章惇動身前已知道了自己的任命,回朝就是首相。這不僅是因他的才、更是因他忠。宋哲宗最認可這樣的人…
另一點,滿朝大臣都和範純仁、範祖禹他們想到了一塊,爲保住身家性命,這些人自掉身價。做了件宋史上極其罕見,堪稱史無前例的事!
章惇抵達京城那一天,全體朝臣都到城門外去迎接。一個個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可惜章惇無動于衷。開什麽玩笑?事到如今,想立功贖罪都不可能,隻憑些奴顔婢膝就想過關?
章惇上任,新黨人快速返京。當年熙豐舊人如蔡卞、曾布、周秩、翟思、上官均、林希、黃履、來之邵、郭知章、劉拯等人都回來了,他們迅速占領了禦史台、知谏院等關鍵部門,和張商英緊密配合,做事效率空前迅猛…
閏4月,元祐年間與蔡确、章惇、刑恕合稱“四兇”的黃履被提拔爲禦史台老大禦史中丞。
5月9日。宋哲宗下诏:以王安石《日錄》爲底本,由蔡卞等人重新編寫《神宗實錄》
14日,繼貶谪蘇轼後,又一個新的清算目标出爐——殿中侍禦史郭進章追究元祐時期割讓西北4寨給西夏之事!
大快人心!當年舊黨在宋朝對西夏始終處于戰略進攻态勢的情況下,主動放棄4座邊寨的行爲人神共憤!無數邊關将士用血肉換回的城池,隻爲了和新黨唱反調,就無償送還給了敵人。不說實際上的物質損失,9年間兩國的士氣、攻防的易位,就讓宋朝苦不堪言!
西夏人重新變得無比嚣張,小梁後敢帶着10萬人闖進宋朝的環慶路來殺人放火…這是奇恥大辱!章惇指示上任後第一件事就辦這個,誰的責任定要查清處理!
很快責任人名單被列出來了,以司馬光、文彥博爲首的11個人是主犯。其中司馬光、文彥博、範純粹責任最重,定爲“挾奸、罔上”孫覺、王存等是從犯,罪名是“暗不曉事、妄議”
又是一張名單!元祐榜單!宋哲宗看着這份報表,問了自己好多遍,他是想溫和的,可這件事能溫和嗎?于國、于家、于先皇、于将士,無論哪一點,都沒法寬恕!他同意從嚴從重處理…
在研究怎樣具體定罪期間,禦史台已發動了另一項彈劾。責問元祐年間前首相蔡确貶谪嶺南緻死事。1蔡确到底有沒有罪?2有罪,罪是否遇赦不赦、必死嶺南?這是由誰指使的,爲了什麽目的?
這兩問是極其緻命的,直指當年最高權力核心的紛争。其中最敏感的,可歸爲一句話——能把首相扳倒,隻有職位比首相更高。那個人是誰?高太皇太後!除她之外,沒第二個人能辦到!
言官直指要害,呂大防、劉摯、蘇轍、王岩叟等人一個不落,統統落網。不管他們現在處在什麽位置上,一律再貶職!
貶制由林希執筆。文字風格向蘇東坡看齊。如貶劉摯——“…始以傅會權臣,奉承風旨,既又密布私黨,倡導邪謀。論議交通,蹤迹詭秘。誣底聖考,愚視朕躬”說得挺狠,但句句是實。在朝廷裏搞小集團、幫着高太皇太後廢除新法。眼裏隻有太皇太後,小皇帝每天隻能看見他的後背和屁股…
很解氣,更痛快的是貶蘇轍時的貶辭——“轍昔以賢良方正,對策于庭,專斥上躬,固有異志…垂簾之初,老奸擅國。置在言路,使诋先朝,乃以君父之仇,無複子之義”開頭幾句是說蘇轍出身,他在考制科時和哥哥蘇轼分工明确。蘇轼捧、他貶,把仁宗時代說得一錢不值,當時就犯了衆怒,頂級高官都是千錘百煉的,什麽手段沒見過。嚴格來說:谄媚是可恥,而反其道以忠貞嘴臉出現,拼死邀名的人更讓人鄙視!立心不正!後面幾句是重點。意思是宋神宗死後,高太皇太後垂簾聽政,老不死的奸賊擅自篡奪國家政權,把蘇轍安排在言官位置上,讓他诋毀誣蔑神宗朝!老奸擅國,這是明白無誤地痛罵高太皇太後。是新黨第一次攻擊這誤國誤家、既笨又狠、且不知所謂的死女人!
面對這些,宋哲宗猶豫了。9年間的遭遇讓他仇恨奶奶高太皇太後。可一來他不想親政剛開始就手段暴戾,二來家仇不可外揚,皇家體面要緊…
看到小皇帝猶豫,新黨集團感到了危機。在封建君主時代。如不能得到當權者百分百的支持,無論什麽樣的能人都不可能施展才華。最近例子就是宋神宗與王安石、高太皇太後與司馬光…
現在宋哲宗猶豫了。這是危機,天大的危機!但難道章惇你敢一個人走到小皇帝面前對他說:你奶奶太混蛋了,我們聯合起來做了她?
找踹吧?但新黨就是有人這麽做了,還非常成功。張商英從堆積如山的文件裏走出來,召集大臣去見宋哲宗。他說“願陛下無忘元祐時。章惇無忘汝州時。安焘無忘許昌時。李清臣、曾布無忘河陽時”這句話像一團烈火燒進了加油站裏,轟一聲,所有人的憤怒都被點燃!
汝州、許昌、河陽分别是章惇等人最初的貶官流放地,而元祐年間正是宋哲宗的受難日、更是他的恥辱日。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毒瘤不鏟除,終有一天會再爆發!
沒什麽猶豫的了!把舊黨往死裏整!這條最高指示出爐,新黨人迅速執行了,隻是在操作時稍微變了點形。他們是——連死了的也不放過!
7月,處理決定出台,先說活的: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焘、劉安世第二次貶谪,分别是郢州、蕲州、筠州、鄂州、南安軍。雖還沒過嶺南,全都到了長江兩岸。且把這些人的差遣全都革了!從這一刻起,這些曾經的頂級大佬無官一身輕,除一點點僅存的榮譽頭銜外,實際上就是群罪犯!
再說死的:司馬光、呂公著是舊黨的兩大領袖。雖已死了,可追贈的爵位、谥号、給子孫的恩例贈官都還存在。這些都是他們的犯罪所得,必須都收回!
全收回了,司馬光的“文正”谥号、那塊“忠清粹德”碑等等都收回,由官方宣布作廢!還沒完,關于各罪臣的子孫考核也在進行中。如呂公著的兒子呂希純就被抓了典型,張商英在浩如煙海的文件堆裏翻出他給高太皇太後族人寫的诰詞。裏邊有“昔我祖妣,正位宸極”一句,把高太皇太後推到了至高無上的巅峰位置!
高太皇太後活着,你們借勢猖狂,死了仍大拍馬屁,什麽時候都不把我這皇帝放在眼裏!貶職!滾得遠遠的!
到這一步,相信大家心裏都有些發毛。清算運動真痛快,可這樣搞下去,會不會把宋朝自殘了?畢竟窩裏反搞運動,實在太傷元氣了!以章惇爲首的新黨搞複辟搞清算,讓宋朝在元祐更化後雪上加霜,實在太不應該了!宋史裏還記載了這樣一件事,來證明章惇們的确是太過分了!
事情是這樣的:章惇進京前是杭州的洞霄宮提舉,從江南趕赴開封時路過湖州、越州,在這2州之間,有位名士等着他——陳瓘。陳名士是位德藝雙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