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怎樣面對大宋皇帝呢?每年宋朝使者過來,他一不拜旨、二不施禮,最多隻是作一個揖,然後微笑着問“南朝阿舅天子近來還好嗎”
這就是王韶所面臨的局面!于是就清楚了一件事:他所要做的根本就不是把河、湟2州收回本土的問題,而是要到達河湟前,得先把吐蕃人伸到面前的那些觸角一個個斬斷,把前進道路先清掃幹淨…
在真正戰鬥開打前,他己用了兩三年時光來做這件事…
現在,王韶的根據地仍遠在秦鳳路的通遠軍,他将從這裏出征,孤軍殺入千裏茫茫異域!沒友軍、更沒援軍!每前進一步,都是吉兇莫測,無法反悔的…
他選的第一個敵人非常講究,不是吐蕃人而是羌人。這就颠覆了一傳統概念。不都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嗎?爲什麽你放着正牌的吐蕃人不打,卻去打跟班的羌人?
這就是王韶的特殊智慧!請問戰局初開,就先直奔要害,和吐蕃人你死我活,局勢會變成怎樣?回答:吐蕃人會糾集起羌人,抱成一團來對抗宋軍!
可要是先動羌人呢?吐蕃人心理就會有微妙變化。爲了奴才,主子不會輕易拼命,甚至還會坐壁上觀,看一下敵人的真正實力…
而戰局發展也完全印證了王韶的智慧。12日,王安石就向神宗皇帝上奏:王韶已拓地1200裏,招附30餘萬人口。将王韶此功比作漢武帝時的名将衛青、霍去病千裏征戰匈奴之功…
月底,第9項新法借着王韶大捷順勢推出——保馬法!這是針對宋軍長期以來的最大弊病——缺馬!保馬法允許在國家設立的專門養馬機構之外,由民間養馬。先在開封和陝西試行。保甲們願意養馬的,每戶1匹、富戶可養2匹。養馬戶免交折變緣納錢。但每年朝廷将檢查養馬的情況。如馬死了,三等以上的人家要全額賠償、四五等戶要賠償一半。這些馬平時允許民用,用于保甲們抓捕盜賊。戰時則抽調軍用。這樣既可減少政府開支。又增加了戰馬數量,可裝備更多的騎兵。但保馬法一經推出,就與先前的保甲法受到了共同的責難:馬本來應該是國家壟斷的重要戰略物資。老百姓本都是好好的良民。就該耕地種田,爲國家和我們這些士大夫們上繳更多的賦稅。你現在搞‘全民皆兵’這一套。究竟想幹什麽?
6月27日,宋神宗下诏成立武學,用來培養合格的大宋軍官士兵。
此時的大宋朝,要用兵的絕非王韶這一路。閏7月3日,章惇出京,察訪荊湖北路,平定當地蠻族叛亂。
8月。王韶揮兵直入,迅速殺入秦州以北、洮水附近的抹邦山、竹牛嶺一帶,那裏有人數衆多的蒙角羅、抹耳水巴等羌人。
到地頭了,宋軍士兵按習慣。就要在山腳下的平原地帶列陣,等着山上邊的敵人沖下來。列陣…等待…王韶覺得很頭暈,看來宋軍真是被李元昊打出心理障礙了,無論什麽時候想的都是防守…
可這時局勢是宋軍主動進攻、來入侵了!尤其是要趁着吐蕃人不明虛實、不願甚至來不及出兵時,先把這裏的羌人打垮!這就必須得争分奪秒。如在山下列陣。不說到底能不能打敗羌人,對方隻需不下山,坐在山上看你擺陣玩,宋軍都耗不起!
擺在王韶面前的隻有一條路:強攻上山!爲此王韶下令“兵置死地,敢言退者斬”
于是。生長在中原平緩地帶的宋兵身披全副铠甲、舉着兵器、冒着箭雨擂石向上仰攻。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要命的是攻到一定坡度時發生的事:羌人很狡猾,生長在這片山地裏,他們知道什麽情況下宋軍才會最狼狽。等宋軍攻到一定位置時,前進很累、後退則有點遠,這時他們突然沖下去…
沒辦法,宋軍立即就支持不住,開始敗退。這時,王韶開始換衣服,脫下了文官袍子,穿上一身铠甲。古今中外無數戰役都證明了一真理:不管軍隊裝備怎樣、戰況如何,最重要的是士氣!指揮官有兩種選擇,一個是“弟兄們,給我沖”一個是“弟兄們,跟我上”哪個大兵都知道:在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命令裏,哪個才是真把他們當“弟兄”的人…
王韶就是這樣,他穿上铠甲,擠進沖鋒隊伍裏。在整個戰場上,他是最清醒的一個。此戰不勝,則多年來的準備瞬間會化成烏有,甚至京城裏的王相公都會被他連累,變得一無所成!
殊死的搏鬥開始了!沒什麽計謀、沒半點僥幸,王韶反攻得手,沖上了山頂。由此乘勝追擊“獲首領器甲,焚其族帳”“洮西大震”
可沒時間高興,大震的結果就是真正的敵人殺過來了!吐蕃人己明白了自己面對的是什麽人,河州的吐蕃之王木征火速派來了援軍。王韶剛剛強攻得手,就面臨着一問題——防守!當然也可以不防,在敵軍到來前迅速退回秦州,那樣就毫發無損。但打了這一仗、爬了這麽高的山、還死了那麽多人,爲的是什麽呢?
這時王韶給出的答案與之前宋朝所有戰例都不同,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入侵一片土地,不管燕雲十六州還是河湟之地,最重要的都是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如注重一城一池的得失,就會像宋太宗那樣圍城不下,被敵軍集結後一戰潰敗!相反看遼國入侵,總是想法尋找宋軍主力對決!殺倒一片,當地就會出現真空狀态,遼軍可爲所欲爲…城?當城裏隻剩下老百姓時,就隻是敵人的金庫,再沒什麽抵抗力!
王韶看透了這種軍事理念,他選擇了條看似驚險的光明大道——爲什麽要防守?爲什麽要撤退?我是來入侵的!
他命自己部下、名将景泰之子景思立率西軍中的精銳泾原兵在竹牛嶺虛張聲勢,而他本人則率主力悄悄轉向西方,向武勝的方位前進…茫茫大漠,爲什麽偏偏選中了武勝?前面《平戎策》裏說了:這裏是大宋與西夏勢力消漲的契機所在。同樣的。在宋朝與吐蕃的河湟之戰裏,它也一樣的敏感…木征派來的人名叫瞎藥,顯然他也明白這一點。瞎藥率援軍就從武勝遠遠兜了過來,想打王韶個措手不及。可王韶偏偏迎了上去。這是他和前代宋朝将領們截然不同的地方——你要戰,便決戰!我求之不得!在王韶的軍事生涯裏,從沒錯過和敵人主力對決的機會…
武勝之戰,來偷襲的瞎藥卻被王韶反偷襲!他怎也沒想到在自己地盤上,會突然間和宋軍遭遇!
瞎藥大敗,率軍逃跑。3個多月後會來投降大宋…有一事實還得注意,即王韶的此行風險有多高!不是說吐蕃人有地利、騎兵有多強悍。而是瞎藥有個決定性優勢——武勝堡。它當時己是個堡壘,而它在吐蕃人手裏!
由此,王韶不僅要大面積迂回,尋找敵人主力對決。更要防止瞎藥和武勝堡聯合起來。實戰結果是他不僅把瞎藥打得落荒而逃,更趁勢直逼武勝堡,把吐蕃人從這據點趕了出去!
16日,武勝堡從此有了個新名字。王韶立即開始了建城,它叫鎮洮軍!
27日。知谏院唐坰被貶。唐坰是個很奇妙的人,進入官場靠的不是文憑,而是接了父親的班。升官則不是靠政績,而是兩句話。他先對皇帝上書“秦二世胡亥被太監趙高控制,導緻亡國。錯誤不在于強硬,而是他太軟弱了”這句話無論怎樣看,都隻是句很普通的讀書心得,有什麽大不了的?但就此得到了宋神宗的歡心。也許是當時朝臣一片聲的要求皇帝忍住脾氣,使外邦、使國内都如沐春風,惹得神宗大怒,才覺得唐坰這句話特别順心吧?第二句話是針對怎樣迅速推行新法的。唐坰說“事情很簡單,隻要殺了韓琦、司馬光等反對派大臣,新法立即風行天下”
唐坰就此平步青雲,成了館閣人員。隻是再想更進一步時卻出事了。幾個月時間裏,他就讓王安石非常的不安。這人太自私,做事目的性太強,且毫不掩飾,比鄧绾更不顧一切。
王安石隻能輕輕地對他,不貶官、也不調走,讓他慢慢冷卻。這應是當時最正确的選擇了,試問一國首相,隻是把提拔一個人的速度放緩下來,有什麽錯嗎?要知道之前王安石曾不遺餘力的提拔這個人的!
可事情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唐坰覺察出王安石的冷淡後,第一時間反目成仇,寫了20多道彈劾奏章,定要把王安石告倒搞臭!都被皇帝給扣下了,留中不發!
一般來說,換成另外任何一人,事情到此就算結束了。第一,再有怨氣,但王安石是他直系靠山,如這都要造反的話,小心成爲官場公敵!面對這樣一忘恩負義的人,大家都會心冷,躲得遠遠的;第二,發火有時就像自殺。别管氣多大,如跳過一次樓不死的,基本不會再跳第二次。可這些都不适用于唐坰;第三,20多道彈劾奏章都被皇帝壓下來了,很明顯是皇帝不想事情鬧大。就算不把王安石放在眼裏,皇帝面子你總得給幾分吧?不!在唐坰心裏,根本就沒第二種利害觀念!隻有他個人的心情、前程才最重要!
話說每隔5天,官員們都會在宰相率領下進宮面見皇帝請安。這叫“起居日”事情就在本月的某個起居日發生。
那一天正常程序在進行,突然間唐坰站了出來,他跪在大殿中心,要求皇帝正式升座,他要奏事。神宗一下就明白了他要做什麽,20多道彈劾,這不是一般力度。神宗搖頭說換個日子,他仍想大事化小。可唐坰跪着不起來,定要今天立即處理!沒法,神宗隻好升座,再糾纏下去,别的大臣們會往别處想的…
神宗升座,唐坰機會來了。開篇第一句話就暴露了本性“臣要說的,都是大臣們不法的事,請讓臣在陛下面前一一陳述”好,所有大臣,包括王安石、文彥博…誰也别想走!
接下來他把笏闆插好,展開了奏章,卻沒讀,突然間轉臉瞪向了王安石,說了句北宋百餘年間最牛的話“王安石到禦座前聽取劄子”
王安石愣了,他搞不懂的不是唐坰怎會突然間翻臉,而是宋朝從沒這規矩,你要念什麽就念好了,哪有讓當朝首相出列恭聽的?你當你讀的是罷相制啊?可沉默是不管用的,在一徹底翻臉、成心找茬的人面前,隻會讓風暴來得更猛烈些。就在王安石稍微遲疑中,唐坰己變命令爲呵斥,吼出這樣一句話“在陛下面前尚且這樣,到外邊可想而知”這句話威力無比巨大,天不怕地不怕祖宗不怕的王安石立即聽話,乖乖站了出來,到禦座前躬身聽命。因唐坰說得很明白,他再犯倔就是蔑視皇帝了!
唐坰展開奏章開始讀,請大家耐心要好一些,回憶下前面呂誨的彈劾,罪名一共也才10條,而唐坰先生居然總結出了…60條!挑其中重點介紹。第一點直指中心:王安石專作威福,和曾布、呂惠卿等人表裏爲奸,竊國大權!天下人隻知有王安石而不知有皇帝!第二點:王安石很讨厭。可文彥博、馮京等兩府高官膽小怕事,别說對抗,連說句話都不敢!尤其王珪,他對王安石恭敬得就像家裏的奴仆一樣(無敵的目光瞪向了王珪。王珪當即承認真沒唐兄你的魄力,俺認輸,他低下了羞愧的頭顱)第三點:元绛、薛向、陳繹這3人是王安石的家奴,根本不是朝廷命官,由着他頤指氣使!張琥、李定是王安石爪牙,四處無事生非,陷害忠良!台谏官張商英是王安石的鷹犬,随時咬人,入骨三分!他們緊緊團結在王安石周圍,己是朝中之朝,一分工明确的犯罪集團了,宋朝就要壞在他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