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看似不作爲,其實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巅,且從根子上斷絕了西夏和遼國對宋朝再次動武的理由。其實多簡單,對宋朝來說,這兩個蠻族鄰居是地道的惡鄰,又窮又橫的主兒。他們的東西宋朝半點都不稀罕,根本沒搶和計較的必要!如要說有感興趣的東西,隻有一樣——燕雲16州。得到這個才真正有意義。除這點外,一切免談!
再回頭說說宋仁宗趙祯在慶曆新政中的表現,看看不動聲色的背後,有着怎樣的智慧和打算?
他最爲人所诟病的一點,和外戰方面一樣。麻木得就像那不是他的國家,他的子民一樣。他簡直是放任着君子們去表現,再随便小人們來掐架,一直不聞不問,徹底隐身。直到危及到了他皇位時(夏竦的謠言)他才動用了點權力,讓君子們發寒。
千年間有無數人要問:你既大張旗鼓的要新政,爲什麽又撒手不管,讓君子們四面楚歌,變得灰頭土臉?這不僅是拿範仲淹等人涮着玩,更是拿宋朝前途開玩笑!
那麽再換個思維想事,讓趙祯牢牢站在君子們一邊,君子們說什麽,他就做什麽,那局面會怎樣呢?
每當讀到歐陽修的傳世大作《朋黨論》,都會想起一鏡頭。周星馳演的《武狀元蘇乞兒》,蘇燦淪落到乞丐後,遇到了乞丐中的神秘人物,誇他“見閣下舉止動态,神氣骨骼,無一不是乞丐中的上品,實在是乞丐中的霸王啊”蘇燦滿懷希望地問“那又怎樣”回答“還是乞丐”
暈倒吧?歐陽大才子說得再美妙,那也還是朋黨,有了這東西,就會形成勢力,有了勢力。就會和皇帝争權。尤其是這幫人己在強迫着皇帝“退小人”了,且還把小人一一指出…這樣的人爲什麽要支持?
何況政治鬥争就像荒原上的生存法則,您得去鬥!這麽偉大的賢人君子如連幾個小人都搞不定,我怎能放心把萬裏江山交給你們去管?
所以聽之任之,是這時最好的管理手段。事實也證明,趙祯從都沒失去對局勢的掌控力。且有件事要注意。就是所謂新政,對這本立意就不高明的改革事件,趙祯的處理結果都是那麽的讓人稱道。
自古以來,關于改革有一颠簸不破的真理——“改革?興旺。不改?漸亡。模棱兩可?亂”查遍史書,改革徹底的國家。經陣痛後都會煥然一新,得到重生機會。如秦國的商鞅變法。不改?一以貫之的國家,好比各朝代裏都有過的某一超長時段,如清康乾盛世一直延續了100多年,盡量求穩,可留給下一代的卻是超級爛的大攤子,基本沒法收拾。但其實這還不是最壞的,最可怕的是最後5個字:模棱兩可?亂!
這例子不必去别的朝代裏找,數十年後的宋朝就是最大經典!
現在要強調的是趙祯屬于第二類。見勢不妙,立即收手,不玩了。宋朝在不到1年時間裏就把新政各條款逐漸作廢,回到了“不改?漸亡”的路上…這條路有遠憂。卻無近害。
從這時起,仁宗朝就再沒像呂夷簡那樣的超級權臣誕生,也沒範仲淹那樣的道德楷模出現。就連富弼、韓琦那樣強硬有原則的人物都絕迹了…
爲什麽呢?爲什麽會變得這樣乏味?理由非常好,說實話。這就是當時黎民百姓的幸福,也是後來每個時代裏老百姓的盼望。
終極解釋:因沒條件了。無論生出權臣的土壤還是出現标兵的機會,都徹底消失。這不難理解:隻有出現了戰争。才會有英雄;隻有出現了争鬥,才會決出來權臣…
現在一切平穩,趙祯用他的手段讓每一個臣子都沒機會做大,更沒機會表現。每個人都規規矩矩上下班,做好本職工作就好了。
不知别人怎麽想,我個人認爲這是非常美妙的局面,無論對皇帝還是對平民,幾乎都是最好的了。“不折騰”這3個字很簡單,但千真萬确是宋朝百姓們最大願望,而他們最後也就死在“折騰”這兩個字上…其實不僅僅宋朝,古往今來,這都是人類最普遍心聲…
這之後“不折騰”的大宋迅速進入了五千年曆史中最被後人向往懷念的和平盛世…
悄悄說,号稱中國五千年曆史裏最文明、最開明的宋朝,也發生過幾起微型文字獄,如仁宗朝的這一起就和号稱宋朝人才儲備銀行的館閣重地有關。館指的是宋朝皇家圖書館如崇文館、集賢院。閣指皇宮大内禦書房如龍圖閣、天章閣等。這些地方都有學士、直學士、侍從等官員,一般來說,有了這種職稱,就等于半隻腳踏進了兩府、兩制,就算不能終生富貴,也肯定名滿天下…這時的館、閣人才都非常年輕…
盛夏過去,秋季來臨,話說大宋官員是中國曆朝曆代裏最幸福的,每年有常設的法定節假日77天。還有新增的65天,休假總天數超過了一年的1/3,比現代人還多,此外,還有些約定俗成的私人小聚會。
這一次是京師百司庫務每年春秋兩季都要舉行的賽神會。這一天裏,宋朝每個衙門的官員都可喝酒聊天,直到通宵達旦。在進奏院裏,出事了。這時進奏院的負責人叫蘇舜欽,很年輕,是北宋有名的大詩人。
當天他按慣例,把進奏院裏的廢紙賣掉後,再自己掏10兩白銀,準備了桌豐盛酒席。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請的自然都是既年輕、又有才、還狂放的人。就是當時館閣重地裏風頭最勁的10個人。他們有一相同的官場符号——範仲淹所推薦的人。他們都沒走過正常的官職升遷過程,沒被“磨勘”過。是新政裏“推薦制度”的受益者。
于是當天晚上,10個生于盛世、春風得意的年輕書生漸漸地失去節制。他們把唱曲的優伶、侍衛的警衛都趕走,把大門也關上,找來了兩個軍妓…放浪形骸,他們都喝醉了,最後餘興節目是做詩。王益柔成爲那一晚的偶像。變得比李白還要瘋狂,詩仙最嚣張時。也不過就是喝醉了讓高力士脫靴、讓楊貴妃磨墨。王益柔可好,他寫出了這樣兩句詩“醉卧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爲奴”皇帝是他的侍從,周公旦、孔夫子是他的奴仆!還有沒有天理王法?簡直數典忘祖!
這就怪不得别人了,史書在此時總會強調下當時有個小人叫李定。他想參加宴會,可被蘇舜欽拒絕,于是去禦史台告密,真是卑鄙無恥。不過你們沒犯事,他能告出什麽?身爲儒生,這樣大逆不道。别人不告密,你們醒來也都應去自殺!
禦史台長官王拱辰聞訊大喜,連夜上報皇帝。趙祯的憤怒可想而知,禦用文人居然這樣回報皇恩!還等什麽,連夜抓人,直接扔進開封府,特案特辦,從重從嚴!
第一次判刑,王益柔處斬、其他所有涉案人員全部罷免。永不錄用。第二次時輕了點,11月7日,王益柔永不錄用,這批館閣人員集體報廢。貶到地方上當官,主持人蘇舜欽罪加一等,事發在他的衙門裏,罪名是“監守自盜”被貶爲庶民。
蘇舜欽的确是該區别對待的。因他是杜衍的女婿,被看成是新政君子裏的核心…
7日,耶律宗真回師。10日。宗真下旨:将雲州升格爲大契丹的第5座京城——西京大同府。
12月8日,大宋派張子奭前往西夏冊封李元昊爲夏國主,李元昊正式向大宋再次稱臣,奉大宋正朔。同時,榷場、歲賜等也按李元昊所提要求全部滿足。宋夏慶曆和議正式成立…
上旬,環州知州種世衡築成古細腰城。城成而世衡卒。
老種相公在去世前又完成了對李元昊難度更大的一次忽悠。上一次他用光信和尚把野利旺榮害死,這次主意打向了野利旺榮的弟弟野利遇乞。這事難度非常大:1反間計可一不可二,用過再用一定失效。2野利遇乞比野利旺榮更難下手。他是西夏大本營天都山的統領,李元昊皇宮就建在那裏,他的親信程度可想而知。怎麽辦呢?種世衡隻好花大本錢時刻留意西夏方面動靜,等着野利遇乞自己出錯。
話說隻有聖人才不會犯錯。就在1043年最後一晚的除夕,野利遇乞帶着大隊人馬殺向了宋朝邊境,工作态度非常認真,他縱兵深入,四五天後才返回天都山。可回來後,迎接他的不是鮮花,而是李元昊懷疑的目光:小乞,你大過年的跑那麽遠幹什麽?四五天才回來,新年都沒過了。你都遇見誰了?野利遇乞有點懵,我就是去打架啊,一直跑,一直找,可宋人膽小,沒人應戰,我就回來了。那天李元昊盯了他好一會,才放他走。事後他打聽出來,是李元昊奶媽告了他一狀,說他企圖叛變投敵,才去了這麽多天…他很郁悶,但這種事沒法解釋,甚至越描越黑,所以就索性扔開手不管了。但要命的是:這事讓種世衡知道了。
千裏之外,無論西夏将軍的動向還是天都山裏西夏皇宮的細節,都在種世衡掌握之中!之後他做了些安排。首先派人潛入了天都山,潛入程度匪夷所思,讓人不敢置信,他的人居然偷出了李元昊賜給野利遇乞的寶刀!然後種世衡在邊境散布流言,說他親密的盟友野利遇乞己被殘暴的李元昊害死。他太痛苦了,決定在邊境線上爲遇乞兄設祭,向亡靈緻敬…
那天晚上,種世衡盛裝出行,在邊境線上燃起了熊熊大火,估計西夏方面隻要沒全體失明,就肯定會發現祭奠現場的位置。宋朝官兵把一塊木闆豎了起來,那上面是種世衡寫的追悼文,全面回憶他和野利兩兄弟對和平的共同期盼和對李元昊共同的厭煩,尤其是對不久前除夕之夜,和遇乞見面時的快樂來了個具體詳細的追憶。多美好的理想啊,本約好了裏應外和做掉李元昊的,不料天不從人願,居然遇乞賢弟先被李元昊害死…啰啰嗦嗦一大堆,念得聲情并茂,直到估計西夏方面的騎兵快到了。他們才把追悼木闆、寶刀等物扔到火堆裏,接着打馬就跑,讓西夏人搶救現場…西夏人很能幹,文闆、寶刀都完好無損送到了李元昊面前…奸詐的人最容不得别人對他的奸詐,尤其是身邊親信!野利遇乞,你等着倒黴吧!
21日,李元昊放大契丹驸馬蕭胡覩歸國。慶曆5年(1045)1月,遼夏議和。
28日,範仲淹、富弼兩人被罷參知政事。29日,宰相杜衍被罷。賈昌朝以樞密使兼宰相。資政殿學士宋庠升參知政事。吳育、龐籍升樞密副使。3月5日,韓琦被罷樞密副使。或許直到這時,他才會清醒:沒範仲淹,他韓琦算什麽?最好笑的是尹洙。這位特别喜歡和範仲淹死掐的人面對事實,悲從中來:後悔還是痛苦?說不清…他給皇帝寫了封信,哀歎“昔日見用,今之見疏”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啊!可讓皇帝說了這句話的原因是什麽呢?有沒有你尹洙的努力啊?尹洙很傷心,過了2年,1047年就病死了。比他死得更早的是狂熱的詩人石介,他給夏竦寫了好幾百字,夏竦隻回敬了一個字,他就受不了,幾個月後就挂了。偉天才都是這麽脆弱…
就這樣,以範仲淹爲首的新政君子們從上到下、從頭到腳,都被“小人們”踢出了朝廷,施行了1年多的慶曆新政徹底失敗!其手法幹淨利落、合理合法,其結果一勞永逸…與此相對的是君子們集體萎靡不解的臉,我們的失敗,是爲什麽呢?
這問題很**,在此後的漫長歲月裏,這幾位萬古流芳型的名臣、君子,從沒在任何場合裏公開讨論過,也沒在各自文字資料裏說明過。就算後來流傳千古的《嶽陽樓記》,也隻是抒發自己人生理想、追求抱負,從沒半點懊喪、自責或對誰的埋怨流露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