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知谏院立即行動了起來,就算呂夷簡在這兩個部門裏有再多親信都沒用。尤其民間力量都被發動了起來。一漢州進京趕考的考生張紘如是說“呂公作宰相很長時間了。大朝會上失态,不是什麽失誤,而是天奪其魄,他快死了”
一語成谶,10多天後,呂夷簡中風…
仁宗皇帝是個戀舊的人,他連休掉的老婆都懷念,何況對這位保護過自己生母名位的恩人呢?他親筆寫诏書,拜呂夷簡爲司空,平章軍國重事,讓他安心養病,三五天入朝一次即可。除此之外,皇帝還剪下了自己的龍須,派人送到呂府:愛卿,古人說須發可治病,朕剪下來賜給你,希望你能好起來…
這讓群臣更爲憤怒:呂夷簡你也有今天!
慶曆3年(1043)1月2日,耶律宗真派耶律敵烈、王惟吉2人出使西夏,要求李元昊與宋講和。
而這時,宋朝的重心還基本放在對呂夷簡的圍剿上。京城内外的官員一起動手,人太多了,先看陝西轉運使孫沔的上奏。
他把範仲淹當年彈劾呂夷簡的奏章升級了,呂夷簡不僅是漢代的張禹、更是唐朝奸相李林甫,自他當政後,宋朝就像唐玄宗後期的唐朝一樣,奸邪成群,外侮逼近,遼國、西夏都欺負到了家門口,國勢從沒這樣狼狽過,呂夷簡要爲這些負責!據說在病中的呂夷簡看到孫沔的奏章時,說了這樣一句話“孫元規藥石之言,但恨遲聞十年爾”他沒介意,至少在表面上顯出了宰相長者的寬宏氣量。
在呂夷簡這一代權相謝幕時,應不免還要多說幾句:
分析一個人,要看他做過哪些事。呂夷簡作爲帝國首相,這麽多年除維持帝國政務正常運行外,較知名的就是保住了趙祯親媽的名位及支持趙祯痛打幹擾他休掉老婆的君子們…
這都是私事。與國家大事無關。有關的就隻剩下西北戰争起用并支持了宿敵範仲淹等人、北方談判時起用了富弼。這就很有些放棄私鬥,一心爲公的心胸了。公平的講,這也是他人生亮點,不管内中原因是什麽,如從他難爲富弼出使,以國家利益爲代價報複政敵方式上,很難相信他完全出于一片好心。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對國家有好處!
可這兩件好事,對于執政10多年的元老首相來說,夠嗎?足以涵蓋評價他一生嗎?我們還得看一看他日常工作作風是怎樣的。就從他中風前的一件事說起:
那是在1042年7月富弼使遼期間。樞密副使任布丢官了,被外放到河陽。任布這人沒什麽大名氣,進入兩府純粹是資格熬到了,且性格非常好,從不多說話找麻煩。但有一點:少言寡語的人往往脾氣更大、性子更倔,任布就是這樣,他誰都不惹,唯獨讨厭呂夷簡!
好幾次和呂夷簡唱對台戲後,呂首相生氣了。決定搞掉他。用什麽辦法就很撓頭,因任布不犯錯誤,你找不着人家毛病。但别急,呂夷簡能。他打聽到任布兒子是個妙人。特點就是“狂愚”膽子很大、智商還蠢…
辦法來了!先升任布兒子的官,非常顯赫,進入了知谏院。這下任兒子如魚得水,終于能想扁就扁誰了!第一個目标就是…他老子!說他爸爸沒才華!
估計這娃是真有病。且平時狂妄成災,覺得自己英武不凡,可他老爸卻從沒拿他當回事。于是。他确定老爸沒才華!
這樣的奏章上繳兩府,結局隻能有一個——被他老爸發現。任布這個氣啊,怎生出這種兒子呢?家醜不可外揚,他把信私下藏起來了。但事情沒完,呂夷簡再接再厲,繼續向任兒子撮火:有人藏了你的奏章,成心讓皇帝看不見!
任兒子大怒,再次上書,定要查出是誰敢壞他好事!于是就查出來了…任布下野。至于任兒子嘛,在京城裏等着升官呢!結果死得更慘,呂夷簡所控制的台、谏官員以人倫大義都泯滅的不孝罪,把他徹底打壓:連子不言父之過都不懂,你還出來做什麽官?
那唆使人家父子不和的人又是什麽品德呢?明知對方是傻子,還教唆去砍自己老爸,這樣的人品,算不算卑鄙無恥呢?呂夷簡就這德性…
所以可籠統地先下個定義:這個人,是一沒完全忘公的壞人、一不太善良的好人。他使的招數陰損,心胸也不廣闊,一個個政敵都被他這樣打壓下去,拉幫結派,讓宋朝上層官場死氣沉沉,基本可歸納爲奸邪。但與後來的蔡京、秦桧之流還是大有區别。因他在國家大事上不含糊,知道用誰會對國家民族有利…
說到這,似可蓋棺定論了。但仍不夠,作爲仁宗朝代表人物,怎可隻分析表面,不深挖内層呢?呂夷簡爲什麽是這樣子?
曆史上一段對話可真切表現出他心理内在。那是他和範仲淹兩人私下裏縱論天下人物。說到操守名節時,呂夷簡冷笑搖頭“我見過的人物太多了,現實世界裏,根本就沒操守二字”
範仲淹長歎一聲,非常無奈“天下确有這樣的人,隻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以這種想法待天下士人,難怪操守之士不來”一語道破天機!呂夷簡眼中根本就沒好人君子。所謂“小人眼中,天下無一不是小人。君子眼中,天下滔滔無一不是君子”他根本沒那個德量,更不敢去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人,而是用手段去制約、用詭計去迎合,卻不像範仲淹那樣以風骨服人,以道德取勝!
這是呂夷簡的短處,相應的,這也就是範仲淹的長處!但很可惜,做人和爲政是兩碼事。呂夷簡因小心和使詐,屹立官場20餘年而不倒。至于範仲淹的慶曆改革失敗,也要從他的信人廣泛、胸襟廣大上去找原因…
呂夷簡生病下野,名傳後世的慶曆改革也即将開始…
呂夷簡的中風冥冥之中似是爲一個時代讓開了道路。讓範仲淹、富弼、韓琦等人能大展鴻圖,做出那些似是而非的“功業”那麽他的病,就是個好事了?相對于宋朝國政和民生來說?好像是,畢竟人類的進步。就取決于變革。但仔細想,他病得仍不是時候,因至少範仲淹還沒做好準備。三百年間第一人的人生缺陷,就在于接班得太突然太快了!
呂夷簡之病對大宋國政走向的影響:他病早了,他是個完美的大管家、皇帝與群臣間的溝通橋梁,他病在了大宋内憂外患極其深重之時,大宋之前太多的問題都暴露了出來!如他不病,以他老辣沉穩的作風和熟悉政務的水平,就算不能把問題都解決,至少在解決問題時不會慌亂。也就不會有慶曆改革時鬧出的黨争…
可他病了,一下就把趙祯和範仲淹都推上了前台,逼着這兩人來解決積壓了多年、已遍及大宋朝野每個角落的大問題。對這對君臣來說,這都是破天荒頭一次。他們都有危機感,也都有改革熱情,但也都沒準備好…有太多的事,都是匆忙發生的…
1月24日,李元昊的使者賀從勖帶着國書來到保安軍找到了龐籍:我們西夏方面懷着最大的誠意撲面而來了!
龐籍打開國書一看,立即吓了一跳!真沒想到李元昊竟這樣恭順。國書是這樣開頭的“男邦泥定國兀卒曩霄上書父大宋皇帝…”他主動給宋仁宗當兒子!和石敬瑭一樣?
前面說過李元昊真實年歲要比趙祯大7歲。且在戰場上屢戰屢勝,請和請到這份上,無可挑剔了吧?但且慢,後面還有話“本國自有國号。無奉表體式,其稱兀卒,蓋如古單于,可汗之類”說得很明白。我是你兒子,但我一定要是兀卒,西夏國必須獨立!這就不是石敬瑭。而是‘稱孫不稱臣’的石重貴了?
龐籍沉默了,想了很久說“天子至尊,至高無上。你們這份國書名體不正,我不會上奏皇上的”
賀從勖也不含糊,回答說我們的名體很正,兒子侍奉父親,就像臣子侍奉皇帝。這有什麽不對?我要求進開封面見皇帝,如皇帝親口不許,我再返回去更改…
龐籍想了又想,想起範仲淹以前犯的錯誤。臣子無外交,好吧,那就送你進開封!
3月21日,由于被大面積彈劾、再加上不争氣的身體,呂夷簡終于挺不住了,從中書省下野。政府開始調整班子,從這一刻起直到8月,大宋上層建築就來回折騰了3次:
第1次:宰相章得象、晏殊。參知政事王舉正、賈昌朝。樞密使夏竦。樞密副使任中思、富弼。26日,知谏院王素、餘靖、歐陽修。27日,富弼辭去樞密副使。
第2次:宰相章得象、晏殊。參知政事王舉正、賈昌朝。4月7日,樞密副使任中思、韓琦、範仲淹。8日,樞密使杜衍(夏竦被免)。12日,知谏院王素、餘靖、歐陽修、蔡襄。22日,三司使王堯臣。
第3次到8月時再給出…這些變動,看似人員流動量不大,還是那些人,隻是官位稍有變化。但玄妙就在這,官大一級壓死人,仍是官本位說話。上面的人事變動就隐伏着巨大危機:一次讓君子黨内部分裂、另一次便讓慶曆新政無疾而終。前一個主要因爲把範仲淹、韓琦調進了中央,陝西四路馬步軍都部署兼安撫招讨使這個最大頭銜就專派了一個人:鄭戬…這人主持西北軍政後,立即就讓潛伏的矛盾尖銳化,使君子黨們開始内讧。後一個便是被任免的夏竦老先生,其實他沒去上班。不是他不願意。他是一萬個願意!誰敢擋他,他就記仇一輩子!但他卻被“君子”們齊心合力的彈劾趕出中央,不僅樞密使當不上,就連開封城都呆不了,直接到毫州去當官…這人真的記仇,範仲淹、富弼、歐陽修等人在未來都在他手裏狼狽不堪!他也是繼呂夷簡之後,範仲淹後半生的死對頭!
話說呂夷簡雖然罷相,但仍以元老身份參與國家大事。這怎麽行?于是剛上任的谏官、大才子蔡襄上了一封奏章,這份奏章要比孫沔那份全面細緻得多。面對蔡襄的指責,呂夷簡徹底沉默。因太狠辣緻命了。蔡襄說:大宋西北邊疆的失敗、國家的積弱、政府的渙散無能,都要由呂夷簡負責!都因他“謀身忘公,但爲私計”10多年來,凡仗義執言的,不是貶官外放、就是壓制不用,搞得滿朝文武都是些阿谀奉承,溜須拍馬的廢物!所以一旦與遼國、西夏較勁,國家隻能失敗!
這就是把呂夷簡定性爲禍國殃民的大奸臣了。換誰能受得了呢?呂夷簡隻能灰溜溜的離開了開封城…直到一年後的9月10日,呂夷簡病死在鄭州。
這一年,是大宋著名的災年,天災、**品種繁多。呂夷簡倒了、西夏來請和了,而大宋朝的麻煩卻剛剛開始。
這一年從開春起,直到5月,中原大地滴雨未落、一片幹旱。衆所周知,中國是農業大國,因我們人多,民以食爲天,必須得先吃飽飯。所以特别在古代,雨水就是最重要的民生甚至戰略物資了。可很難,雨水一直是我們民族幾千年來的死穴,就算到了現代,缺水都是制約我們發展進步的瓶頸,至于原因,那就太多了:從全球氣候形成上看,中原腹地如想下雨的話,就得由西北冷空氣雲團和東南亞沿海方面的海洋暖氣流在當地上空彙集,才能達到。兩者缺一不可,隻要在需要的季節裏稍微互相錯過,那麽幹旱随時發生…
當然這隻是一種解釋而已,其它還有n多種。可在古代,解釋隻有一個:皇帝老子近期不學好了,他肯定吃穿浪費,留戀女色,或辦錯了什麽案子等等…
于是5月14日,宋仁宗陛下專程去京城第一大寺相國寺、道教第一大觀會靈觀祈雨。儀式隆重,萬般虔誠,可大概玉皇大帝也在忙别的事?反正祈雨沒效果,該旱還是旱。直到22日夜,天空中終于傳來隐隐雷聲…
仁宗當時己睡了,空闊的皇宮裏,他突然間爬了起來,來不及穿鞋,赤腳跑到宮殿外面,向茫茫夜色跪倒,對蒼天叩拜100次!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仁宗皇帝就在雨中站立!這時皇宮裏所有人都走了出來,陪着他一直站到大雨停了,才慢慢走回宮裏…
旱情終于得到了緩解,這一年收成似還可盼望?但這隻是冰山一角,根本沒法高興。宋朝的錢糧,在趙光義耗盡趙匡胤畢生所積、趙恒自力更生又自生自滅、經劉娥稍微恢複、又被李元昊、耶律宗真輪番消耗打劫後所剩無幾,已無法維持政府基本運轉,都隻能依靠皇家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内庫了…
竭澤而漁,眼看着全國都在吃虧空,最後都吃到皇帝老本了。這日子還能再過嗎?趙祯想來想去,刀己砍在了脖骾上,必須得想出改變的辦法來!
而這時,大宋内部又連續出現了兩次兵變:第一次在5月的沂州,5月9日沂州大地震,京東路“捉賊虎翼軍士兵”王倫,按官方說法是惡性不改,此人聚集四五十個士兵,就造反了!(未完待續。。)